violaceous - 卷一·第一幕·神化二年·睦月十八日·二

兩人從時雨月家宅邸的側門離開，和宅邸正門的精美氣派比起，這只是一扇隱藏在牆壁中的深色暗門而已。雖然勉強看得出門的輪廓，但大小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這也是鈴鈴音每天晚上離開時雨月家宅邸的時候選擇的出口，如果因為這種事就從正門離開，就算老爺不說什麼，自己也會過意不去。

將暗門輕輕合上，警戒絲毫沒有放鬆。空氣中刺骨的寒意瞬間加深，甚至比剛開始打開門的時候還要寒冷。兩名少女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雖然原田還是儘量將雙手抱在胸前，嬌小的身軀也要蜷縮在一起的樣子，不過她的眼光仍然沒有放棄以最高的機警觀察周圍的目標。

這是她們的代價之一，作為唯一得到許可能夠在宵禁令之後出來的人，她們要承擔的是遠高於此的代價。而做出了同樣選擇的少女們，儘管初衷和目的都不同，但都對此毫無怨言。

這是霧帶來的寒冷——她們相當清楚這一點。同時也清楚另外一點——這並不是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存在的東西。

裸露在外的肌膚逐漸適應了溫度，為了戰鬥而設計的軍服並沒有什麼保暖的性能。只有在外形看上去能夠看出是軍服的同時為了活動而儘量進行輕便的設計，無論是窄小的袖口還是能夠露出大腿的短裙都在說明這點。

作為百年前的那場天災之後出現的異變，在全世界的任何地方，一旦進入夜晚。濃霧就會準時降臨，無論是大街小巷還是田野，廣場…讓人感到徹骨寒冷的霧氣十分公平地湧入其中，並且無法被驅散。

人類無法在霧氣中呆太久時間，即使不出現後面一種，這種似乎能夠穿透衣物的寒冷和與之而來的徹底絕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承受的。

更何況，其中還隱藏有重重殺機。

「我們走！」

鈴鈴音用沒有拿著粹丸的右手抓住原田的手，兩人的步伐變得一致，伴隨著石板路上的清晰脆響，少女們迅速移向最初集合的地點。

宵禁令已經開始一個小時，此刻是晚上九點。雖然沒什麼可能，但仍然有可能會出現——

霧正在逐漸變濃——鈴鈴音的感覺告訴自己，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使用各種古式神具和武器，不受霧氣影響，被選擇出來的少女們組成了名為「對災使」的討伐隊。這是人類對天災的戰鬥，雖然不知道其他國家的狀況如何，但日出之國也有不少沒有放棄的人。

自己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加入她們的，不，自己來的時候還要稍微早些吧！

鈴鈴音一咬牙，以常人無法匹及的腳力飛速奔跑，這讓她身後的少女叫苦不迭。

在時斷時續的悲鳴之後，她才終於發現了問題存在。不過能夠出現在這裡的人的身體還是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出現問題的，鈴鈴音確信這一點。

「我說…鈴鈴音，你不能稍微…跑慢點嗎？」

原田一臉痛苦地喘著粗氣，同時右手使勁在空中舞動著手腕——這不是我抓著你跑的地方吧，鈴鈴音歎了口氣。

「原田準尉！在外面請以姓氏和軍銜稱呼，這些事情你在訓練時沒講過嗎？」

鈴鈴音依然一臉毫不留情的態度，不過鑒於此，原田也不再反駁。

「果然呢！」

原田突然一副壞笑的樣子在鈴鈴音周圍轉來轉去，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和前一秒鐘的虛弱喘氣的樣子截然不同。

「你只有在那孩子面前才會稍微溫柔一點呢！為什麼對我們不能像那樣呢？太偏心了…」

「你在這裡提到叢雲小姐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嗎？」

鈴鈴音大為不滿，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

「誒…鈴鈴音你就學著稍微坦率一點嘛，明明這麼漂亮的！」

「原田準尉…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但如果是以這種態度的話，你最好還是擔心一下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吧！」

「不要！要是死了就看不到鈴鈴音了。」

話題由誤會逐漸向爭吵的方向發展，不過即使是這個時刻，兩人的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也是一點都沒有落下的。

「…！」

鈴鈴音突然敏捷地側身閃過，與這個動作對應的是一把銀色利箭突兀地穿過。

即使只有方才的那一刹那，鈴鈴音還是把箭身和箭頭畫著的圖案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貨真價實的出雲大社秘傳咒術，以大國主大神的神格虛擬之後複刻在箭頭和箭身的破魔之箭。即使是簡化和弱化到能夠以人力來使用，驅動這種箭的也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破魔之箭的前端已經結結實實地插進石壁中，拋開咒術不談，這股力道可不是虛假的。

鈴鈴音和原田將頭轉向箭射出的方向，兩名少女分別以不同的姿態等待著她們。

射出咒術箭的少女並沒有身著軍服，而是以一身單薄的巫女服示人，一頭黑色長髮被紅色緞帶系於腦後。雖然看上去是沉默寡言的類型，但卻格外漂亮。

此刻她正無聲無息地站在瓦斯燈的頂部，看見鈴鈴音轉過臉來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拉起了第二支箭。

站在瓦斯燈旁邊的另一名少女，則害羞似地把摺扇攤開，將下半張臉遮住。

她有著一頭茶色的泡泡頭長髮，雖然身著軍服，但似乎被她特殊剪裁過。無論是兩側的開口還是腿上的綁帶，都是鈴鈴音她們沒有的。

同時，她說的話一點也不害羞。

「這不是觀鳥少佐和原田準尉嗎？剛剛看你們親熱的樣子還真是讓人嫉妒呢！」

伴隨著結束的話音，她的身體在顫笑中重新站直姿勢。

「呵，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愛哭鬼真佐美啊！這麼黑的夜晚跑出來不害怕嗎？」

鈴鈴音剛要開口，原田就在這之前搶先開口。不僅如此，她的身體還有節奏地配合著動作，肆無忌憚地以曾經的外號嘲諷著對方。

「嗚…」被稱作真佐美的那名少女顯然順利被原田轉換了立場，正以一種奇怪的姿態生著氣。她的小臉開始漲得通紅，眼淚也似乎要奪眶而出的樣子。

將手中的摺扇收合之後握住扇柄顫抖，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如同原田期望的那樣哭出。

「啊！要是像上次那樣自己為了逞英雄單打獨鬥遇到危機害得前輩來救自己受了傷該怎麼辦啊！這樣的大晚上出來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躲回媽媽的懷抱好了。」

原田似乎抓住了機會，正想將對方的窘事作為對自己有利的談資倒出。不過在下句話出口之前，一隻小手就擋在了她的前方。

「夠了，薆。別說了。」

「鈴鈴音？」

直到鈴鈴音出手制止，她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確實過分了，不過臉上仍是一副不服輸的樣子。

「話說鈴鈴音，你居然會叫我的名字…這該讓我怎麼是好…明明兩分鐘之前你才說過在外面要稱呼姓氏和軍銜的吧…啊！觀鳥少佐，請再稱呼一次我的名字吧！」

原田突然無視了眼前的危險，而是以一臉憧憬的目光望著對方。

「如果這樣能讓你冷靜下來的話，那我以後就試著用這個方法吧！」

鈴鈴音歎了口氣，但眼前的鬧劇並沒有這樣收場的打算——她當然知道這點。

原田薆的眼神正逐漸變向感動，不過在另一邊看來卻是怒火中燒的景象。

「誒…你們的關係，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真佐美好羡慕…」

被孤獨地落在旁邊的那名少女，在撂下這句不知道是羡慕還是憤怒的話之後，巨大的殺氣瞬間充斥著周圍的空間。

「…」

在這之前反應過來的是原田，她的雙腿宛如彈簧一般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瞬間躍上數十公尺的高空，之後優雅地翻轉。僅僅下一瞬間，她之前還站過的地方就只剩下了毫無美感的大坑。

「給我下來！」

真佐美將手中的摺扇以極大幅度向旁側揮舞，空氣被迅速凝結成肉眼也清晰可見的風束，之後不偏不倚地朝原田的方向纏繞飛去。

為了躲避先前的攻擊而躍向空中確實成功了，但在這樣的姿勢下，接下來無論是移動還是躲避都極為困難。

不過，少女卻露出了少見的自信的笑容。

當機立斷地將手伸向短裙下方——那是早已綁在大腿上方的短刀，共有兩把。和在場所有人一樣，這也不是普通的刃具。

「能做到這種程度比以前厲害不少了嘛，明明只是個愛哭鬼而已！」

即使是處於這樣的窘況，她仍然不忘出聲挑釁。

之後雙手握住短刀出鞘，身體在空中不可思議地敏捷迴旋，不僅躲避了直撲而來的風束，還以此為動力瞬間向真佐美的方向躍去。

她的身體宛如炮彈一般不偏不倚地彈出，數十公尺的距離瞬間縮減為零。

「…」

真佐美並沒有繼續揮舞摺扇，而是吃力地後跳一步，將扇柄向頭上擋去。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幾乎是同一時刻，兩把劃著銀光的短刀就在正中劈下。

由於攻勢已經被事先加速，同時以這個角度來說想要正面抵擋更是難上加難。但這股猛勁卻被少女手中的摺扇悉數吸收，僅僅以一個不大的幅度揮手之後，原田就被順勢彈開。

「呼~挺能幹的嘛！」

一邊保持著防守的姿勢一邊在空中迴旋急速後撤，重新站立在鈴鈴音的旁側之後，她仍然呈雙手持刀的姿態，不過看上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淩厲。

「你才是，雖然看上去完全沒有變的樣子，不過身手比以前進步不少嘛。」真佐美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將摺扇搭在肩上，看樣子因為之前的動作體力也消耗了不少。

雖然現場氣氛還是很緊張，但雙方似乎都沒有繼續戰鬥下去的打算了。

「到此為止！」

劍拔弩張被瞬間化解，看樣子在宵禁令之後出來的人並不只有她們幾個而已。

來人是隸屬于陸軍的「深夜組」精英，大崎實美中尉，雖然只是打過幾次照面而已。但對鈴鈴音她們來說，她算是陸軍中難得的比較好說話的人物。

「誒？大崎中尉？」

原田一眼認出了前來的人，同時規矩地用右手敬禮。其他人也是同樣的反應。

來者同樣是以量體裁衣的深綠色軍服示人的少女，背後背有一把看上去有些年頭舊式刺刀步槍，同時她身後還跟有另外幾人。雖然從裝束來看和鈴鈴音她們並無二樣，但卻帶有些微微妙的區別。

實美舉起右手回敬之後，露出一個啞笑的表情朝鈴鈴音的方向走去。

「好久不見了，觀鳥少佐。您今晚也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呢！」

「您也是同樣，不過『深夜組』在這個時候出來，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嗎？」

鈴鈴音隨和地回應道，但她提到的那個詞也讓在場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她們身上。

和鈴鈴音她們在宵禁令剛開始就出來執行任務不同，「深夜組」全是由精英中的精英的成員組成。並且是在午夜之後，天災帶來的霧氣最濃密的時分出現在帝都的人。

而她們出現在這裡，在宵禁令剛剛開始不久之後，很明顯沒有到換班的時候吧！

有著同樣疑問的還有其他幾人，真佐美和咒箭少女也趕來了鈴鈴音的旁邊，靜待下文。

「根據最近的觀察來看，異象的行動方式有些奇怪…」實美歎了口氣，目光絲毫沒有放鬆。在再次確認安全之後才緩緩開口。

這裡只有數十名少女而已，雖然霧氣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濃密。但普通人在這個時候已經進入夢鄉了，而且在這個地方談話無論如何也不用擔心會洩密。

但是今天的實美，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您是說…？」

鈴鈴音態度恭敬地順著她的話引道，雖然對方的等級很明顯在她之下。

「事實上，根據我們『深夜組』之前的觀察。霧氣的濃密正向午夜之前蔓延，而到完全消失的時候也有些許延後。」

她宛如透露著什麼很難開口的事一樣，將這句話倒出。但很明顯，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和痛苦。

「也就是說…」

「異象…也就是霧氣的持續時間在逐漸變長，同時濃度也在逐漸加深。因此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在考慮之後決定將一部分『深夜組』的成員派到淺夜時段進行巡查。同時我們絕不會妨礙諸位的工作，希望理解。」

她說完之後，就對著鈴鈴音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後起身，從短裙的口袋裡摸出一份類似正式公文的東西。

這是一份如假包換的命令委託書，落款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省·參謀本部·對天災退治本課」。

雖然在這種時候正式起來多少有些尷尬，但鈴鈴音並沒有將這一氣氛向這個方向推展。在輕聲道謝之後就將公文還給了她。

「不過，這樣就是說，接下來大崎中尉你們就要和我們一起行動了吧！」原田高興地拉起她的手，同時欣喜地看著強力夥伴的加入。

「嗯，暫時來說就是這樣了，請多指教。」

實美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這樣也讓她分外添了一份可愛。

「那麼，我們原來『淺夜組』的配置暫且不變，如果遇到突發情況，希望得到你們的協助。」

鈴鈴音再次敬了一禮，大崎身後的其他少女們回敬。

「樂意之至。」

異象…正在逐漸擴大嗎？

鈴鈴音咬了咬嘴唇，但並沒有將自己的焦慮表現出來。

並且，現在開始還得和陸軍方面的同伴合作嗎？雖然以前有過不少不好的傳聞，不過現在並不是關注這些的時候吧。

「好啦好啦！開始巡邏啦！巡邏！」

似乎是現場的氣氛太過緊張了，原田走到鈴鈴音身邊將她輕輕推開。不過這也是事實，如果光顧著說話就忘了工作的話，這可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而且同樣非常危險。

戰鬥配置和佇列早在訓練的時候就已經演練過了無數次，任務中也有著儘量減少說話次數的要求。雖然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要做到這些確實非常難，但這也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考慮。

面對異象，必須集中十二分的精力。同時對周圍的動向有著精准的觀察力。而為了不讓人數影響到這個程度，以兩人一組的上下級關係來配置佇列。分組巡查事先安排好的路線，如果遇到情況就呼叫周圍的同伴趕來幫忙，也是基於這個考慮。

人類終歸只是踏入天災的異物而已，對於原本的住民來說，是無比礙眼的存在。

雖然每個小隊通常只有兩人，但千萬不能落單，這也是必須堅守的原則之一。

在她們之前，以柔弱之軀對抗天災的少女們所發生的悲劇，大抵是因為這些方面引起的。在吸取了不少無比慘痛的教訓之後，她們才總結出了現在的經驗。

一行人開始按照原本的佇列各種告別，雖然薆和真佐美最後還互相吵了幾句。但前者很明顯要占上風，在得意洋洋地揮手致別之後，她開始快速跑到鈴鈴音的前方。

對這位來說，要想在任務的過程中完全不說話，或者只以簡單的肢體動作來和對方交流簡直是酷刑。所以儘管這樣有些不合規矩，但鈴鈴音也默許了這種做法。

更何況，雖然看起來很不正經的樣子，她從訓練開始一直到現在正式執行任務也有一段時間的跨度內，所表現出的天賦也是令人稱讚的。

即使在說話的時候，也絲毫不會放棄對周圍的洞察，雖然就這一點來說鈴鈴音也一樣。但這樣其實很累，不過她似乎絲毫不覺得的樣子。

「呐，鈴鈴音。我們現在和陸軍的傢伙一起巡邏真的好嗎？」

她似乎將任務當成夜遊一樣，不斷在鈴鈴音的身邊跳來跳去，同時努力引起她的注意。

「原田準尉，這是我今天晚上第二次提醒你了，在外面請…」

「好好好！觀鳥少佐！」

薆粗魯地打斷了她的話，同時將正確的稱呼說出。

「她們並不是壞人，雖然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和參謀本部的那幫人打交道，不過她們並沒有做錯什麼。」

鈴鈴音歎了口氣，但腳步瞬間停止。緊跟在她身後的薆順勢撞在了她的背上。

「好痛啊！鈴鈴音你到底在幹什麼！」

一邊捂著臉似乎很痛的樣子，但這個姿勢瞬間變成了警戒態勢。

「難道是…」

在她還沒有說完話的時候，鈴鈴音就朝相反的方向飛速跑去。雖然她立刻理解了狀況，但要跟上鈴鈴音的速度還是很吃力。

「喂！鈴鈴音，等等我！」

即使不得不將咒術融入腳力，以此帶來肉體極限之外的提升。這個方法對身體的影響很大，但即便如此，還是只能勉強跟上而已。

薆的感知幾乎不會出錯，那是在之前過來的拐角處前方。而且，從氣息來判斷是個好大的傢伙。

「快點！」

鈴鈴音在奔跑中也不忘給原田下令，在兩人趕到現場之後，終於看到了目標的景象。

四名少女正在不同方向將一隻龐然大物團團圍住，在用眼神相互確認之後，鈴鈴音和薆也加入了戰鬥。

沉睡在天災所帶來的異象中的原住民，逐漸開始蘇醒。

「對照目錄（Index）和大圖書館（Great Library）圖鑒綜合判定完成，靈氣及咒力對照完成…綜合判斷，類型B，『銀牙狼』。現在開始執行退治作戰！」

「三條少佐…連國家神道都…為什麼…」

即使是鈴鈴音也對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但這只持續了一瞬間。

身著深色軍服，齊肩短髮，手持禦幣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推了一下半月形眼鏡，之後宛如宣佈死亡判決一般將另一隻手上的卷軸合上。

對新加入戰鬥的鈴鈴音和薆點了點頭，她毫無表情地走到怪物的前方。

「來吧！吟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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