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姑媽姑丈的家時,身上沒有帶很多現金。我的小布袋裏只得兩張一百元,以及一張八達通。八達通剩餘多少錢,抑或已經負值,我無從得知。我現在去哪裏,我的未來會怎樣,我全都不知道。我只懂下樓梯,先離開這裏再作打算。
「超人俊?」我走到下層時,聽到一把女聲呼喚我小時候的花名。我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似曾熟悉的臉龐。金色頭髮、灰色瞳孔、粉藍色指甲,我在她身上看見繽紛色彩。然而,她的繽紛卻讓我懷疑到底我是否認識她。幸好,世上只有一人得知我這花名。因此,我知道眼前人是小時候住在我樓下的女孩-黃嘉欣。我們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她說這樣很易混淆,所以我們各自為對方改了一個花名。她知我喜歡超人,於是便叫我「超人俊」。而我知道她喜歡玩孖寶兄弟,所以稱她「孖寶欣」。
我的雙眼從上而下,掃視一番。她穿上一件米色毛衣,下身穿上一條不及膝的牛仔裙,踢着拖鞋。經常有網民笑言,香港地的女生不怕冷。以統計學來說,這說法有一定根據。她手持一袋垃圾,我猜她正打算把它丟到升降機旁的垃圾房。我憤而出走,恰巧遇上出門掉垃圾的她。能夠重遇,本是高興事,但我實在不知此刻的重逢是否好運。
「冇見咁多年,唔記得我?」她見我只一直望着她,沒有說話,所以追問。我當然不會忘記她。上次見面時,我被她家人趕出門。我傷心得很,而且遷怒於她。兒時我愛發誓,隨口就說「永遠」和「以後」。「我以後唔要再見你!」、「我永遠憎你!」說出口時,我沒意識到將來會有多後悔。
搬到九龍後,我想過假如再遇見她,我該說什麼,以及會做些什麼。萬萬沒想到,重遇來得如此突然。而且,在我心情處於谷底的時候。以前想過很多遍的種種情景,瞬間忘掉。腦中幾乎空白一片,尚存的只有一句歌詞-「再一次相遇 我會緊緊抱著你」
也許唐突冒犯,但我確實需要一個擁抱。親人沒給我溫暖,我只好從其他人身上索取安慰。我抱着她,哪怕下秒她就把我推開。我需要溫柔,一剎那也好。她沒有推開,反而慢慢地,在我背後提高和拼合雙手。她沒有放下那袋垃圾,我感到背後濕漉漉的。雖然感覺有點噁心,但我只想好好享受這次擁抱。我不知道下一個擁抱在何時出現,也不知給予我擁抱的是誰。
讓我們放開彼此的,是從樓上傳來的吵鬧。我聽見父母再次吵架,姑媽姑丈努力勸阻他們。「趕走咗個仔,你開心啦!」、「佢咁反叛都係你縱壞佢!」、「一人少句啦。」、「夜喇,嘈到人啊!」這些聲音,讓孖寶欣意識到我在這裏出現的原因。
「你唔返上去?」
「我以後都唔想再見佢哋。」
「唔後悔?」
「我返上去,我就真係後悔。」
孖寶欣問我打算去哪裏,我答不知。我告訴她,這刻我只想散散心,放下家人帶給我的煩惱。我發現垃圾袋開始滴水,便從她手上拿走它,走向垃圾房。
「陪我周圍行下?」
孖寶欣點頭,然後跟隨我的步伐。推開垃圾房的大門,房內垃圾堆積如山,散發惡臭。似乎,這裏的清潔工人很懶惰。我隨手把垃圾袋掉進房內,這裏不堪如此,再多一袋垃圾也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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