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 - 【世希篇】2/ 成人

世希忘了，自己已經不是個孩子，不會再因為獨自在街頭遊蕩而被訓。她拖著自己十九年來的所有家當——一個連十公斤都不到的彩色條紋行李箱，裡面只有四件短上衣、兩條褲子、一件灰格子襯衫……連她自己都覺得，箱子裡的內容無趣得叫人連打開一看的興趣都沒有，可陪伴她走向新生活的，卻只有這些無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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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十九歲的花季少女，世希覺得自己身上的色彩淡得連身旁的交通燈都能將她比下去。她翻開手機通訊錄，找到昨晚才新加的「張社工」，撥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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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響兩聲，對方就迅速接起，「你好，我是東灣明晴軒張社工。」是比預期還要熱情的女性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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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世希語氣平平，「你好，我是世希，昨天森鵬應該跟你交代過了，想讓我跟你見一面。」對方輕輕「啊」的一聲，顯然早就知道此事。世希聽到背景一些雜亂的聲響，想像對方正把話筒夾在肩上，一邊兩手忙個不停，一邊和善笑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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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啊，對，森鵬都跟我說清楚了，他說你不想念書，想找一份工作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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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簡短地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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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表示理解，委婉地說道：「其實如果你想繼續念書，大可以申請資助，錢真的不是問題。你有什麼擔憂的，儘管說出來，我們都很樂意幫助你，只要，千萬別隱瞞自己想念書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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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感受到對方的好意，只得客氣地笑笑，「確實不是錢的問題，我想得很清楚，我目前只想工作，不想念書。」張社工快人快語：「好！那你現在來我這兒吧，我們談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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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心裡並不樂意接受什麼輔導，可礙於這是田院長的安排，不好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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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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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和這個自小生活的社區正式分別了，從此她就是個獨力謀生的成年人，往後長路漫漫，怎麼走全憑自己，可真是叫人期待啊。但是……她怎麼好像有些悵然若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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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雙層巴士到市區，在一家模特人具店前面下車。大早上的，街上的店幾乎都沒開門，行人也寥寥，怪冷清的。佇在櫥窗前，看著一具具無臉的模特恪守本分地扭出各種迷人姿態，身後卻是一片昏暗的海。她歪著腦袋，怔怔地看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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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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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一切都好無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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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行李箱，輪子在路上咯吱咯吱地滾動著。拐進一條停滿擺攤車的老街，道旁只有一兩個老人掀開蓋布做生意，賣些假古玩、長吊墜與廉價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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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遠不遠，繞過郵局有一個足球場，東灣明晴軒就在球場後面、公共屋邨外的一排林蔭下。來到中心正門，門卻鎖著，裡面也是暗的。她往裡張望，看起來不像有人在的樣子。「我到了。」她打給張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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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人從裡面跑出來給她開門。來人是個如竹子般高挑、面貌普通、打扮樸素得幾近簡陋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世希！歡迎你！」張社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彷彿真的打心眼裡期待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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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望著她，靦腆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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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邀她到裡面的諮詢室。世希進來一看，燈光慘白，氣氛不能說很舒適……中間擺著一張純白的水滴形彎桌，兩邊面對面各放一把椅子，還挺有審訊的意思，就差桌上一把強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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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一整面都是鏡子牆，映出她蒼白的臉，怪瘮人的。張社工將世希的行李箱挪到門邊，請她坐下。世希背對鏡子牆而坐，張社工則在她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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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將臉上燦笑收斂成親切的微笑，稍微把身子往前探，「世希，你好嗎？最近過得怎麼樣？」世希也不是第一次面見社工，對他們這種慣用的開場一直感到不自在，就好像在對方眼裡，自己是一個有趣又值得關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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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隨口談起自己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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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聊了起來，聊到世希離開的紅牆兒童院，聊到田院長的親厚與熱忱，聊到那兒的住宿環境，還有伙伴們的相處方式。世希突然有些失落，接不了話，張社工看出她的心思，「畢竟是從小住到大的地方，這就要離開，肯定非常不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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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無所謂地笑笑。她也不曉得自己這個笑代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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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繼續探問：「對未來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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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答得乾脆，「在一個同學的餐廳裡面打工，去以前一個姐姐那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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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呢？有什麼想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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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把她問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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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先這樣過吧。」低頭掰著手指，含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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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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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心生煩悶，「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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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張社工一臉認真，｢這沒有問題，你就照你想要的方式去生活，我們絕對不會干涉你，也不會逼迫你一定要對未來做出什麼打算。你沒有想法，這並沒有問題，以後慢慢找就行，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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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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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可是，關於住這方面，我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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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世希的心立馬涼了半截，捏一捏自己膝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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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收到消息，你說的那位姐姐，其實早就已經搬走了。」她抿抿唇，無可奈何地揉著眉角，「那個房子，已經給了另一個租戶。之前你沒有聯繫上那位姐姐，你們協會那邊中間溝通好像也出了錯……一來二往，也就產生了後來這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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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張著嘴，「啊，喔，沒事……院長有給我一點生活費，短時間內還是能在賓館湊合湊合。」她吸一口涼氣，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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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錢最多也就能住一個月賓館，還不夠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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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看起來很是頭痛，頻頻嘆氣，看起來比她本人還要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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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摸不著頭腦，反過來安慰她道：「沒事的，張社工，再不濟，我就先回紅牆的員工宿舍住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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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院長可不會給你開這個門。」張社工眼角一挑，好像話中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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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搞不懂這女人在賣什麼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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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啊，田院長早就給你找到新住處了，跟她一個好朋友一起住。」張社工眨眨眼，原來剛才她那麼苦惱，全是在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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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簡直莫名其妙，這些大人都在耍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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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租七百，包吃包水電，夠你住上好一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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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這，七百塊，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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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歪嘴一笑，「你知道屋主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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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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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社工神秘兮兮地湊上來，「賴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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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一下靠在椅背上，腦內鐘鼓齊鳴，她重覆念著這個名字，「賴子君。」這個人，不就是院長總掛在嘴邊的那個名字嗎？子君阿姨今天又給你們送衣服來了……子君阿姨一大早就幫我們把後院的草都修好了……大過年的，子君阿姨給你們送來了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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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從未見過這位子君阿姨，可心裡都愛她愛得緊喲。她是孩子們心目中的赫斯提亞，敬慕她就像敬慕田院長般，有時候討到好吃好玩的，對她的愛意更是不亞於對田院長呢！而她，居然即將要入住這位女超人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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