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淡漠道:「你的父親欄位是空白的。」隱隱地,不知是今晚月昏的緣故,還是她蜷縮的側影滲著慘兮兮的灰白,世希心中倏地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涼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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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口喝水,那架勢就像要把所有鬱氣都沖散到肚子裡;抹去眼角含的一點淚水,嘶啞道:「不管是誰生的我,反正他們早就不見了,我也不會吵著鬧著非要找他們去,你們又何苦瞞我這麼多年?我不曉得院長有沒有告訴你,八歲以前的事情我根本想不起來,她說我小時候走失過,被人找到時渾身都是傷,差點就活不下去,在醫院躺了大半年,以前的事就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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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知道她是在哄騙我,八歲以前我不在紅牆,說不定就跟我父母生活在一起。我是被他們拋棄的,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院長不跟我提父母的事,就是不願我想起幼年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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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急切地傾身過來,按住她的雙手,「不是,你千萬別這樣想你媽媽……她絕對不會對自己孩子做出那樣的事,她下不了這個手,她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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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慢悠悠地轉著眼珠子,話裡透出絲絲涼意,「你怎麼知道她就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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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沉聲回答:「我相信她,而且我知道你身上的傷,不是因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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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目光幽邃,「不是她還有誰?那你們告訴我,為什麼那麼多年,你們都不敢跟我提起她?難道不是害怕我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情嗎?」她將自己的手從子君掌中使勁抽出,子君抓她不住,「世希,世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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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直接走進隔壁的糧屋,抓起牆邊掛著的一套捕魚衣,忿忿把腳伸進褲管裡。子君上來拉她,「你穿這個做什麼?你冷靜一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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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被兩條打架的褲管絆得一個趔趄,散亂的頭髮被嘴角銜住,她頓住,忽又抬頭,「君姐,你不是說,晚上九點後要開始刮魚,凌晨前要把魚送到批發市場嗎?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也該教教我怎麼下塘幹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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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瞧著她難看至極的笑臉,心頭傳來陣陣鈍痛,用指尖輕輕將她嘴邊的髮絲挑開,「……好,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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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塘架網圍魚,網中隨即一片白鱗紛飛,她們用雙手抓起一條條肥碩兇猛的鮮魚,直到裝滿兩大高桶。子君心緒不寧,難以分神照顧世希,怕塘中易生意外,便草草收網上岸。自從僱了幫手,子君已經多年不親自下水刮魚,體力不勝從前,才忙活兩個小時,便覺手臂發軟。她們合力將高桶拉上貨車,開往批發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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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養魚戶林立,供貨車行走的道路修得平整,輪下蜿蜒卻不顛簸。只是晚間駕駛,路燈疏落,還是需要格外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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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車裡,各自滿懷心思。子君木訥著臉,默默轉著方向盤。正逢彎處,忽有人撲過來,搶了她的方向盤,強往反方向扭。還來不及反應,貨車已經轟隆隆顛到了坡下,就要直往樹上撞,虧得子君反應極快,硬生生將車頭急轉,電光火石間,車身迫拐,在樹幹上擦出一陣刺耳聲響,一路歪斜出去,終被強行剎在荒田邊,險差一尺就要撞在一堵水泥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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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嚇得魂飛天外,第一時間確認世希的情況。誰知副駕駛上早沒了人,她只看見個影子從車門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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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連聲叫著,飛快鬆掉安全帶,下車去追。追了幾步,根本沒瞧見人。四下黑壓壓的一片,只有車頭兩道慘白燈光,穿過荒田直射到對面的頹垣敗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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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子君衝著周身一團漆黑叫了幾聲,走向車尾貨箱,下鎖開門,拉出一支工業用探照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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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是坡,你上不去的。」她打著強燈,垂在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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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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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個人影慢慢從樹後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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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拿開,晃得我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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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世希的聲音。子君用燈光掃過幾步之外那人的臉,確定是世希,就站在那條怵目的劃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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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把探燈稍稍挪開,打在世希旁邊一片草地上。「你這樣做很危險,知不知道?」她厲聲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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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開個玩笑。」聲音明明是世希,聽起來卻像個天真的孩童在說話。她站在一團光暈中,臉上帶笑,看起來陰惻惻的。
子君的掌心在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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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個……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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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傻傻讓你綁著呢。」那孩子不滿地說了一句,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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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跑,會摔倒的。」子君試圖追上去,可還沒走兩步,肩上就被什麼砸了一下,一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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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東西被扔來的方向看去,那孩子站在一個小丘上,笑嘻嘻地道:「你拿著光,很危險的。我都能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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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君甩手就拿強光直照她的面門,她驚叫一聲,抬手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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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也能清楚看見你了。」子君不甘示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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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生氣地瞪她一眼,蹲下身去,在腳下的石堆裡迅速搗鼓了一陣,攥了滿手的碎石子,用衣服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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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子君有些怯了,遲疑著往後退了退,一顆石子瞬即飛過來,砸在她的手腕上。她吃痛地往旁躲,緊接著又被砸中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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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子君把探照燈關了,扔在地上。那孩子瘋狂地扔出石子,儘管藏在黑暗中,她還是被砸了好幾下。子君毫不掩擋,憑著一點方向感直衝向前,石子砸在她的額頭上,她瞬間感覺到一股熱流淌進眼睛裡。她把心一橫,伸手撲去,正好撲在那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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