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涌,可豐中學五樓的某個班房外,我跟父母在班房外坐著,而我們之間一句話都沒有。我們還要等兩分鐘,但這兩分鐘卻像兩小時一樣漫長。
「你覺得你嘅成績會點呀?升唔升到級呀?」母親突然開口道。
我不回答。我不想回答。因為在她問這條問題時,她已經預測到我的成績會怎麼樣了。
而且我不看好自己的成績,畢竟我在這一年間,大部份時間都躺在醫院,到開始上學時已經快考試了,但我的雙腳還因為之前的事情而還未痊癒。我這個資質普通,但又在醫院躺了大半年的學生要怎麼追上學校的進度呀?
「我都係關心你啫。」母親沒好氣地說。
我只嘆了一口氣,反正你一看到老師,就會追問我的成績如何吧。而且,你這樣的語氣真的很難跟人說自己在關心呀。
等了五分鐘,上一個同學終於出來了,她和父母的臉上都掛著笑容。這位同學有病的吧,她的成績又不是很好,為什麼他們在今天又能笑著出來呢?
我不能理解,可能我窮盡一生也無法理解吧。
之後,我的雙手攙扶著拐杖,一拐一拐地步入課室,母親還不忘嘮叨我,叫我走快一點。
*
一進入班房,就看到衣著端莊的老師筆直地坐在桌子前。
老師叫Loraine,姓梁的。今天的她沒有紮起頭髮,還穿著整套西裝,化著淡妝,好像在公司接待處的女人一樣。不過,在場的三位成人裡面,她是唯一關心過我心靈健康的人,也是最容易相處的人。
我在醫院的時候,她每星期來看我兩次,有時還帶著一堆水果。Loraine每次都說是同學一起買的,可是我早已想到了,買水果的其實另有其人,因為同學跟我又不熟。對他們來說,我的消失可能只是多了一個位置的分別罷了。
「Carol,你對腳好啲未呀?」Loraine一見到我,就問候我的情況。
「好返少少啦。」我回道。
平時的我應該會說多兩句,可是現在是家長日,我和Loraine也不方便再說下去。畢竟家長日就是教師和學生應酬家長的日子,既然家長不關心我的雙腿,那教師也沒有必要提到。
Loraine之後在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夾,裡面有我的中文試卷和成績表。母親一看到試卷和成績表上的數字,就皺了眉頭。
我的中文閱讀試卷獲得四十多分,寫作則得到五十分。對很多人而言,這成績已經很好了。即使如此,母親還不滿足——
「有冇搞錯呀,中文先得嗰四十幾分,你到底有冇讀過書㗎。」母親罵道。「仲有呢啲,數學考到咁樣都有嘅,三字頭點見人呀?」
她看著成績表,看到一堆括號內的數字。成績有括號,是代表那一科不合格。我這次除了中文和通識以外,根本沒有一科是合格的。
原因很簡單,Loraine是教我這兩科的老師。在我出院後,她每天花了一小時的課後時間來讓我追回進度。其他老師根本不會管我,誰會為了一個沒上學大半年的學生花時間呢?
然後,成績表最底的那行字寫著:「因成績未如理想,故需重讀中五。」
「Carol媽媽呀,因為中五其實都多嘢做啦,Carol其實錯過咗唔少課堂同SBA啦,所以留級係最好嘅——」Loraine交代留級的事時,被人無情地打斷。
「點解你可以咁冇用㗎?你睇下人哋,個個都冇穿冇爛又升到班,你呢?又要炒車又要留班,大個你點算呀?仲有咩用呀?」母親得知我要留級時,一怒之下打斷Loraine的話。
她在Loraine面前用盡最刻薄的言詞來責備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的樣子,Loraine在家長面前又不好說什麼,因此只能一臉無奈地聽著母親的怪責。
我很袂就被罵到哭出來了,但這換來的只是母親的變本加厲的謾罵。
這次家長日,家人掛著嫌棄的神情,我的臉上又滿是眼淚,我們在這種狀態下步出班房。
這就是我當時不能死透的後果——要攙著拐杖苟延殘喘,還要在教育制度下受苦,看著其他人的臉色做人。
我真失敗,為什麼連「死」這種簡單的事情,我也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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