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蘭薩斯把自己、提修斯、伊卡洛斯以外的一百九十八人分成兩隊,他和伊卡洛斯各自帶領一隊。方便管理之餘,也省去改隊名的功夫。
在美蘭薩斯眼中,這兩隊都是百人隊。伊卡洛斯也一樣這麼認為。
在隊員眼中,卻成了「真正的百人隊」和「假的百人隊」。
「你們是重要的大人物,是我們的支柱。所以在迷宮裡就讓我們來保護你兩位吧!」真貨總是如此說着,自豪地緊跟在提修斯身後。
至於假貨,則是自卑地想着:「前頭的那些都是前輩,是依靠的對象。連方向都分不清的我們,只需要跟在他們後頭。這樣子就好了。」
明明大家都是沒受過任何訓練的農民,而且都未曾進入過迷宮。就只是入隊時間早一晚和遲一晚的差別,居然就能建立起這麼明顯的地位差異。伊卡洛斯心裡過不太去。
美蘭薩斯安慰他:「這是正常的,就放任着吧。而且管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好吧。比起心中小小的不安,伊卡洛斯還是為了打倒米諾陶而妥協,決定信任美蘭薩斯的解釋。對方是貴族,在管理的學問上,比自己要老練上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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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保持着這種隊形,他們在不見天日的迷宮裡探索。
走路。
不斷走路。
走不完的路。
百人隊這才記起這是一座迷宮,不是單純的宮殿或者要塞。而是一座專門設計來迷惑入侵者,讓他們失去方向感,無法離開的「迷宮」。
而且是一座極其精妙的迷宮。就算不用來關押米諾陶,而是用同樣的佈局蓋一座戰地要塞的話,大概也能困死一整隊斯巴達陸軍。
遑論裝備不足,訓練程度良莠不齊的百人隊。
有人很快就開始喘氣。有人一不小心已經把水喝光。有人因為一心要打倒米諾陶,全身上下掛滿了大小刀具,結果忘記了要預留位置帶上糧水。
很快,百人隊走進第一個死胡同。
當然了。這裡是迷宮。數百上千條分岔路,只有一條是通往迷宮深處的正確通道。其他的不是死路,就是把人帶回原點的循環。
百人隊的成員都開始氣餒。就算知道自己進入的是一座迷宮,這都不是他們預期會發生的事。他們要的是戰鬥,想和米諾陶決勝負,不是永無止境地走路,而且還不能保證自己走上的是正確的路。
在迷宮裡,眾人分不清時間是白天還是夜晚,也分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唯一肯定的是自己走得足夠久了。但是沒有人說出過任何一句抱怨。而且每個人只能猜測身旁的戰友為甚麼不發出抱怨。
該怎麼辦呢?美蘭薩斯期待著提修斯為自己解答這個問題。但是答案沒等到,美蘭薩斯只感受到更多的視線。
百人隊和伊卡洛斯都抱着同樣的困惑,看著美蘭薩斯。
「看來今天就只能到這裡了。沒辦法。大家!休息吧!」美蘭薩斯下令。「這座迷宮本來就不是一天能走完的。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再繼續探索。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商人帶的補給很快就派上用場,詩人也唱起了歌,他們把能做的事都做到了。
歌聲在迷宮窄小的走道裡迴響,其他人也被感染而唱了起來。詩人的歌,忽然就變成百人隊的軍歌。
本來的疲累,被稀釋成些許的放鬆,還有沒那麼嚴重的疲累。商人居然還帶了酒。
確實有這麼一個瞬間,大家都忘記了自己身處迷宮之內。不論真假的百人隊,全都藉着酒勁玩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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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又憂心起來。
「還沒有看見米諾陶,大家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現在還唱起歌來。明明我們也不知道迷宮裡有着怎麼樣的怪物。這樣子真的好嗎?」
美蘭薩斯也答不上來。他只是遠遠地和其他人一同看着提修斯的背影。
「比起長時間緊張害自己發瘋,適度的放鬆也是很重要的。反正提修斯也沒有說過話,那就當成是他的默許吧。」
商人也加把勁附和:「沒關係的!我帶的貨物絕對足夠!與其一直珍而重之放着不用,倒不如快快消耗掉,也能為接下來的探索卸去一些重量嘛。」
美蘭薩斯聽見,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把商人送來的酒歸還回去。然後拿出了一張莎草紙和一支碳棒,在紙上畫起圖來。
「你在做甚麼?」伊卡洛斯問。
「把我們走過的路都畫下來。回程也好,走錯路要回頭也好,都總需要有張地圖。」
「這真是個好主意!」
「沒甚麼。我是看見提修斯也有在畫,照辦煮碗而已。而且他畫得比我精細得多。不愧是周遊列國的英雄。只是他都不跟我們說話,所以沒人察覺到他也有在做着這些準備。」
「那麼我也來畫一張吧。」
「剛好了。」商人說:「我帶的貨物當中,居然就剛好有莎草紙和碳筆啊。我還煩惱着該用在甚麼地方呢。光是詩人寫作也用不完啊。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去把紙筆分給其他人,讓大家都模仿你們來畫地圖。一人一張地圖的話,就不需要擔心弄不見了!好!這個主意確實好!美蘭薩斯,伊卡洛斯,你們真是天才!」
商人興奮又雀躍,開始拓展自己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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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西西里人真是善良啊。」伊卡洛斯說。「這麼貴重的莎草紙,還有這麼多的酒食,他居然都願意用來幫助給大家。不,他願意一起進來迷宮就已經很讓人感恩了。」
美蘭薩斯沒料到伊卡洛斯居然這麼天真。
「善良你個死人頭。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益。這種人說的誓言再好聽,都只是毫無約束力的空話。利益就是他的道德標準,只要有更大的利益,可以背叛任何人。」
「你是因為他在酒館說過的話而懷疑他嗎?」伊卡洛斯隱藏著自己的不悅。「說他是為了名聲,為了能成為支援英雄一行的善商而入隊,所以不信任他?我覺得沒甚麼關係吧。你不是也一直說『只要目標一樣,大家都是戰友』嗎?再說了,是你同意他入隊的啊。」
「我同意他入隊,是因為我們必須依靠他的商品才有可能活着離開迷宮。但是啊,伊卡洛斯,我現在察覺到了,這個商人實在太過善良。假如我們不用『商人』來稱呼他,還會有人記得他是商人嗎?一個以利益作為前提來行動的人,會把貴重的必需品免費派發給我們嗎?只要他想的話,就算他把一個麵包的價格抬升到一千、一萬個德拉克馬,被困在迷宮裡的我們都只能買下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然而,萬物皆有價,對商人而言更是如此。只有諸神知道他會在甚麼時候向我們索要多少德拉克馬。如果是米諾陶死後,要把整個克里特買下來,又或是把我們當成奴隸帶回去西西里,那都算好的了。」
「如果不是呢?」
美蘭薩斯從伊卡洛斯的眼中看出了輕視。直接揭曉答案已經失去意義。改而,美蘭薩斯直接說出了那個答案的解釋。
「對於像他這樣,販賣必需品甚至軍需品的商人來說,和平是無利可圖的。當然,戰爭也不是好事,因為有可能會波及到他自己的命。所以他要的就是不和平,瀕臨戰爭卻沒有戰爭的緊張狀態,讓人們不得不一直為戰爭做準備,繼而不斷和他做買賣。」
伊卡洛斯理解了。
然而,「理解」和「接受」是兩回事。
「你的陰謀論缺乏說服力,美蘭薩斯。我知道宮庭裡也許充滿陰謀,養成你的多疑。但是我實在無法相信,世上會有如此邪惡的人,打算通過米諾陶這種純粹的邪惡來獲利。就算有,我都不認為那個西西里人是這樣子的人。畢竟,我們現在都吃着他帶來的麵包,而且他自己也身在迷宮裡和我們一起前進著。今晚的話題就到這裡吧。比起懷疑同伴,我更想為自己與米諾陶的對戰做好準備。」
美蘭薩斯心中掙扎著,後悔自己向伊卡洛斯說了這些話。
噢,善良的伊卡洛斯,天真的伊卡洛斯。
你的天真,就在於你無法承認那些你不願意承認的事啊。就像「理解」和「接受」是兩回事一樣,你接不接受一件事,和一件事存不存在的,一樣是兩碼子事。
又如同你認為打倒米諾陶就是正確的正義,在商人眼裡的他去追求利益,也是他自己的正義。
可憐的伊卡洛斯,假若這種正義感在未來的某個瞬間被扭曲了,他一定會成為強逼他人依照自己的正義來行事的危險人物。假如他失敗了,就會淪為瘋子;假如他成功了,便是比米諾斯王更可怕的獨裁者和暴君。
但是,我應該把這些事告訴伊卡洛斯嗎?
他的正義和善良,正是來自這種天真的道德所生的理想。他認為是不正確的事,假若被他發現是確實存在的,他便會本著正義去盡可能改變那些不公和不義。
這是多麼讓人羨慕。
假若每個人都能夠秉持心中最純潔的正義並加以主張,這個世界一定會成為無瑕的理想鄉。如今我想要讓他接受世界的不純潔,承認世上有著我們無法改變的邪惡,何嘗不是在逼迫他妥協屈服?
我怎能夠行使這樣子的邪惡,污染他心中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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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種種想法壓到心底,美蘭薩斯只能吐出一句抱歉。
「……抱歉。你是對的,米諾陶才是當下的重中之重。」
「用不著。我們是同伴,是戰友,不是嗎?你只是在分享你的擔憂,反倒是我應該感謝你,願意信任我,讓我為你分憂。」
該死的!伊卡洛斯,假如你再稍微的不純潔些許,我們一定會成為永遠的摯友。只可惜,你是這麼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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