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告別
晚間七時十分。
咖啡屋已經關好鐵閘,徐語辰和陳依柔換回便服一同離去。來到岔道口,本應與陳依柔說聲道別,豈料對方盈盈一笑,繼續與他同行。還沒到徐語辰問出口,陳依柔便率先問道:「語辰同學,你最近有跟俊衡連絡嗎?」
徐語辰輕擰眉毛:「沒有。」
「嗯……最近都沒有俊衡的電話呢,打到他的手機還是家裡也沒人聽。」
「是嗎……」
徐語辰轉頭望向路上行駛的公車,眼神有點飄忽。
「我現在打算去俊衡家看看,語辰同學要不要跟來呢?」
「不,我現在有點事。」
搖首拒絕。
其實,說徐語辰丁點也不關心于俊衡的近況是假的。自從上次于俊衡來過他家後,他倆已經有兩個禮拜沒見過面了,就連電話都沒半個,即時通上也不見影子,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但徐語辰完全不擔心于俊衡。
最後一次見到于俊衡時,他不是還高高興興地告知他的母親很快就能出院,從今以後不再跟男人女人上床,自此要跟大家蹭便當蹭零食麼?當時那雙灰色翅膀還興奮地輕輕晃動,好像要把他也帶到無憂的天空上呢。
辭退了淫賤的工作,在同學面前笑呵呵地炫耀,什麼都還沒開始便已經妄想日後的生活會有多幸福多寫意……
現在的他可不是共犯了,不就很快樂嗎?
還用得著擔心嗎?
陳依柔的探訪根本是多餘至極。
「那就在這裡告別吧,依柔同學。」來到公車站,徐語辰淡笑著跟陳依柔道別。少女顯然對他的淡泊有點意外,俏麗的明目在街燈下閃爍出疑惑的光芒,微張的嘴唇似是想詢問些什麼,卻也僅僅化為輕靈的一聲再見。毫不猶豫地轉身,落在背上的馬尾閃過眼前,少女已走在分別的道路。
徐語辰挑起眼眉注視她的背影,有點納悶。
好個觀察敏銳的女孩,大約已經猜出他跟于俊衡正陷入冷戰期吧。她從來就是這樣,默默地待在一旁,把所有人的舉動收入眼底卻不作半聲,等到關鍵時刻才會出來說句話。
班長真不愧是班長。
徐語辰緩緩地吁出半口氣,從衫袋抽出一張單據。雖說他確實是由於不想見于俊衡而故意推唐,但自己有點事辦倒是真的,他那部摔壞了的銀色手機今天可以拿回來,現在舖子還沒關門。
看著單據上「徐先生」的三隻字,他想到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徐斐然。
「對不起……」喃喃的道歉聲,很快便被汽車所刮起的風所沖走。
收好單據,雙手插著口袋,他悠然地看向有點空蕩的大道,等待公車。久等未至,有點沉悶,他忍不住打個呵欠。水霧凝濕了眼瞼,眼前所見變得朦朦朧朧,城市內五光十色的燈光化為串串炫目的殘影,相互交錯,甚是夢幻。
驀地,點點燈飾中耀出一道與別不同的純潔白光,悠悠劃過天空,極其美麗。他心一慄動,不敢閉上眼睛,恍惚見到一雙潔白的翅膀正完全展開,金髮的少女自由地在天空滑翔。
天使。
指尖輕撫冰涼的銀白色手環,徐語辰的眼睛瞇成幸福的線兒。想到現在還不算晚,手機明天再拿也沒關係,他的膝蓋便不由自主地提高,鞋子隨天使起舞。在縱橫交錯的道路上,少年輕抬起頭,再度追逐天使的身影。
儘管他懷著這麼純粹的心跟著天使,不過還是不時把眼珠撇回地面,觀察四周的景象。與此同時,他的腦袋催生出一點疑惑:他很久沒試過在清醒狀態下看見天使了。前幾次,他都得依仗薄荷水帶領他進入天空世界呢。
對比一下,兩種狀態下所看到的天使好像有丁點兒出入。
以前天使總會離他一段距離,他也看不清天使的漂亮臉孔,雖聽到天使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其中的發音;但喝下薄荷水後,天使的形象總會變得十分清晰,反之,手環就變成透明色。
也許在薄荷水之下,什麼事物都湊入了自己的部份幻想吧?
漸漸地,天使的白光往地面降落,徐語辰拐了幾個彎,忽覺附近的景象有點熟識。思索了一遍,這裡正是于俊衡住的附近。
嘴唇微微一緊,他還是繼續跟隨天使的軌跡,直至白光完全隱沒到舊式建築物之間。
這裡,仍然是陰暗又少人的地區,廣大的空間裡幾乎聽不見半點聲音,只有黃色的燈光搖搖欲墜,彷似隨時會熄滅,使徐語辰略感不安。腳步悄悄放緩,他抱著疑惑左右張望,走往天使消失的方向,轉入小路。
經過停泊在旁的私家車時,他卻看見不得了的景象。
不是故意去偷看的,只是眼角餘光剛好掃到車內的人,不是故意的。
不、不是。
腳步自動地向前走,但兩腿像是拖著兩塊巨鉛,步伐無法抑制地變慢;不止心臟猛地急跳,肌肉也僵硬起來,臉色越發蒼白。
──陳依柔倒在車上後座,昏迷。
他忽然感到頭痛。
不,哪是昏迷,只是睡著而已。別胡猜。
可是,她不是要去于俊衡的家嗎?怎可能會突然在車上睡著?這是誰的車輛?
也可能只是他太累了,眼花了,那根本不是陳依柔。
應該是這樣……吧。
然而,車上那女子的衣著在腦海中卻越來越鮮明:清淡素雅的連身長裙,由股間而落的小花邊,上身還穿著一件不及腰的小背心,儼然是今天跟他談笑風生的清麗少女……
不是陳依柔吧?不是吧?
不是的。
絕對不是。
不是!
腳步終於因為無法再向前拖動而停下。
徐語辰捏緊雙拳,頭顱發顫地往後挪移,視線緩慢地由空虛的前方落至右邊頹壞的灰黑色泥牆,再而──
他真的不打算探究清楚。
就算那人是他的好友陳依柔,就算他的好友真的被劫匪捉住了,他也不會見義勇為的。
朋友之間的幫忙,總得要有相應的能力。
他沒有,根本沒有。
不過是因為不敢置信才使他回頭的。
僅是這樣。
從來沒想過要幫忙的。
他不想多管閒事,也不要這樣。
當脖子被身後的人緊緊勒著,窒息感充斥大腦,所有無辜的想法都被捏走了。
只有絕望,以及不知何來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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