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酒
晨風吹至,將海的水氣送入皮膚,帶來一點清爽悠閒之意。海灘上坐著兩個相貌出眾的男子,後面的青年輕擁著身前的少年,讓少年的頭枕在他懷裡,姿勢實在相當曖昧纏綿,惹得早起的路人們都忍不住向他們瞟幾眼,目中盡是一片詭異之色,有個中年禿漢更是厭惡地撇了他倆一眼。那眼神恰巧被少年逮到,心中一慌,便稍稍移離那堅實的胸膛。然而轉念間,少年又將頭挨回去,五指尋索,又捉住了青年的手。
「哥,很奇怪……」
「嗯?」
「如果是十年前,別人看到我們摟在一起是說好可愛吧?」
「嗯。」
「人長大了,有什麼不同?為什麼長大了,眼光就不同呢。」
「辰你也是吧?初中三年級便不再黏我了。」
「哥也是啊。三年級嗎……那年我們搬出叔父叔母家吧,你開始打散工,我也要專心學業,所以總是很少時間在一起?也許是這樣?唔,不想了。」
徐語辰閤上眼皮,彷彿也為過去蓋上白布。自從父母車禍死後,他和哥哥被叔父叔母接回家中,日子並不算好過,他頓時失去了父母的百般寵愛,得來的只有義務性的撫養;比較興幸的是哥哥沒有再受誰的虐打,然而冷言冷語還是少不得。
事實上,那些冷言冷語,本該是潑在徐語辰身上。只是哥哥幫他承受了。
直到徐斐然十八歲成年後,才馬上靠著父母的遺產脫離叔父叔母,終於展開只屬於兩兄弟的平淡生活。生活算是有點兒苦,徐斐然半工半讀,徐語辰總是自己一人在家,只有假日才能好好相聚。但相較以前,這似乎是最好的生活。
經過種種家變,徐語辰也由當初總是依賴哥哥的孩子,變得越來越獨立。
「辰。」
「嗯?」
「你喜歡我嗎?」
輕輕挑著懷中人的髮絲,不自覺就問出這種問題。說來也奇怪,徐斐然並沒有預期中的緊張,心境清如溫柔的海風。徐語辰也一樣,聽到這問題時頓了一頓,不過安寧的表情絲毫不變,閉上眼睛簡單回答:
「你喜歡我的話,我也喜歡你啊。」
答案反而是徐斐然預想之外,心跳一聲,便想入非非去。然而他很快就回復過來,因為這只是作為弟弟的一個機靈答案而已,絕無其他意思。
「如果我說不喜歡你?」
「那麼我也不會喜歡你。」
「真決絕。」
「不過,哥,你喜歡我。以前和現在,未來都是。」絕對肯定的語氣,沒由來的自信與他信,卻讓聽的人不得不承認,亦讓說的人的臉頰稍稍變熱,「所以我根本不用考慮你不喜歡我的假設,無謂的空想還是免了吧。」
徐斐然禁不住苦笑,這孩子真是又聰明又現實呢。可是心念一轉,既然自己永遠喜歡辰,那麼徐語辰其實也正在表明:他永遠喜歡哥。這還真是隱晦又含蓄的告白呢。即使兩種喜歡差天共地,徐斐然還是樂得心頭烘熱,手臂的力度不自覺稍稍加強,腦裡不斷考慮著等下子要跟最愛的辰如何渡過。
互相倚偎著的兄弟,如此醉倒在似是而非的曖昧裡,散發著清淡又濃烈的酒香。大約正是因為這香氣實在太過甘甜了,才會引來一隻小野貓的好奇探訪吧?
「語辰哥?真的是你啊!你來這裡玩嗎?」
熟人?徐語辰急急睜眼,脫開徐斐然雙手,轉頭一看,那是個俏麗的小姑娘,穿著純白的薄背心和皺褶短裙,微鼓胸脯可見小小的兩珠,而腳上只有竹製拖鞋。她黑黝黝的臉上是一片活潑可人,無邪的笑顏非常眼熟,好像曾幾何時見過。
「……啊,語辰哥忘了我吧。我是上次在渡假村那位可憐的迷路小姑娘喔!是語辰哥帶我回去的,你途中還跟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呢,記得嗎記得嗎?」
小姑娘兩手平放在兩側,明亮的大眼睛就像陽光般惹人注目。徐語辰暗暗苦思,淺綠色的藥水跟深綠色的茂林相互交疊,終於從含糊的記憶裡抽出這個女孩的名字:「記得了。邱乙純,是吧?」
小姑娘用力地嗯了一聲,大大的點了三個頭,握緊的雙拳還在胸前揮動著,煞是可愛,看得那兩兄弟都不禁微笑了。徐語辰手指往唇邊輕點,又說:「你住在這裡?」
她又是大大的點了三個頭,指著渡假旅館上方的小森林,甜膩膩地咧嘴笑著:「上面是林村呢!很漂亮很舒服啊,我帶你上上面玩玩吧!啊,還有,我家是酒館喔,不過語辰哥你有沒有十八?……嘿,這位哥哥呢,語辰哥的大哥嗎?也來酒館喝幾回嘛?我爸爸釀製的酒啊,客人都很喜歡的,你也一定會喜歡啊!」
徐斐然笑笑擺手拒絕,這個口齒伶俐的小女孩可真會做生意呢。
「唉,可惜呢,哥哥你會後悔喲。那麼語辰哥呢?為了答謝你上次的救命之恩,我帶你四處參觀吧,也叫媽媽給你吃煎餅!嘿嘿,這跟城市的是不同喲,原味十足!語辰哥你一定要試試!」
「這樣嗎?」徐語辰望了哥哥一眼,他哥哥只是笑笑點頭隨他去,並指著大海表示自己要去游泳。徐語辰愉快一笑,笑顏也變得跟女孩一樣燦爛,亮麗如海邊晴空。「嗯,那我們出發吧。」
腳踝一跨,懷中的人便離開了懷中。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喔,那語辰哥夠十八歲嗎?」
「不,所以不用向我推銷你的酒館了。」
「欸欸,那真是很可惜啊!嗯,先帶你到哪裡玩好呢……」
原本已經摟緊的最愛,正含笑跟那個女孩越走越遠,只剩模糊的身影。
最終無法可見。
兄長的笑容悄然淡去,隨而代之是沒有表情的臉孔。
右手奮力一抓,沙堆上便顯現五道深坑,泥色的沙粒刮入指甲縫內,捲入手心內,乾硬感將先前柔軟的觸感徹底抹去。
手一舉起,沙兒便如水般循指縫瀉下,只餘小灘殘沙遺留掌中。
揮手一拍,殘沙便全數掉落,不留痕跡。
兄長無神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唇角輕動,沒有聲音,只有口形。
──乙純?
讓弟弟受到迷惑,使弟弟脫離自己羽翼的芳香乙醇嗎。
忽然,兄長勾起一抹迷人的淺笑。
「辰,未成年不可以喝酒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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