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事實與妄想
向最好的朋友親口說出自己的決定,接受對方微笑的祝賀,確實讓于俊衡處於高亢狀態。從此以後,他真的可以正面跟那天使般的朋友談天說地,不用再隱瞞了吧?
好像得到新生命一樣。
說到朋友,于俊衡真的最喜歡徐語辰了。蕭沁華和陳依柔是他的共犯,所以他們三個的朋友關係多少帶著互舔傷口的味道;唯獨徐語辰,竟是以一種無垢的氣息闖入這個罪人的世界,是隱月下的溫暖燭光。面對徐語辰,他既是想親近,但亦抱持深深的罪惡感。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已經向徐語辰坦誠說出自己的污穢,也終於要改過自新。過去的,就由它過去吧。在未來的日子,他不會再做出違背自己的事,他會把媽媽接回家中,過著有親人有朋友的生活。
這不是妄想,是可以看得見的將來。
愉快地收拾好桌面,笑著目送徐語辰出門後,他就跑到徐家哥哥的房間借用電腦了。他把在自家燒好的光碟放了進去,裡面有些漫畫和動畫是用來跟徐語辰一邊吃下午茶一邊看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于俊衡便肆無忌憚地開啟了影片播放程式,隨意在「最近播放」一欄翻看,忽然讓他看到有趣的東西。
是一個埋在system資料夾的default.dll檔案。
為什麼會播放dll檔?很明顯,徐家哥哥一定是將什麼不見得光的影片偽裝成系統檔案,怕被純潔的弟弟看到吧。不過沒好好清理掉最近播放的記錄,真不小心。
于俊衡對徐語辰最愛的兄長大人所收藏的影片充滿了好奇,這也是認識這位徐家哥哥的一種途徑吧?按了下去,等待緩衝,于俊衡心裡覺得這不外乎是三級片吧,所以他並不緊張。就算是四級片他也不會怕,大不了就是看得興奮了借用洗手間來解決解決嘛……
一陣微弱的嬌喘聲從喇叭播出,徹底打斷了他的閒思。
剎那間,腦袋被驚愕所填滿。
──是男生的嬌喘。
鏡頭由上轉移至水平角度,然後放大,只見一個全裸的少年躺在床上,捲曲著身子,不太像在自慰地在身下的挺立處胡摸。接下來,是另一名只穿著背心的男子坐到床邊,緊緊看著床上的少年。
男子把少年擁至懷裡,親熱地吻著對方的每一處皮膚,並不斷含糊地咬出一隻字:「辰」。
這時于俊衡才反應過來,調高音量,將影片設成全螢幕,將焦點放在這兩個人的臉孔上。實在眼熟得讓人不敢承認。
一個是每天上學都會見到的天使臉孔,另一個是在相簿裡看過好幾遍的俊秀人物。
少年──徐語辰。
少年的兄長──徐斐然。
影片中的徐語辰臉上緋紅,眼神迷濛,喘聲不斷,口齒不清地叫喚著「哥」,當中夾雜著與平常相距甚遠的童稚與嬌嫩。徐斐然帶著溫柔卻充滿情慾的笑意,輕盈而急速地在弟弟身上吻完又吻,手裡則服侍著弟弟的慾望,讓弟弟只能在自己懷中扭腰索求更深的快感。
懷裡的人在自己手中解放過後,這兩兄弟好像尚未滿足。在一陣小歇之後,徐斐然把徐語辰壓到床上,雖看不清楚兩人的動作,只聽到一陣「唔唔」聲,卻也知道他們在接吻。徐語辰的呻吟彷似痛苦難耐,卻又是誘人墮落的毒藥。對於哥哥的一切行為,他並沒有作出抵抗,而是雙手環住對方的身體,熱情地將全身迎上去接受侍候。
互相擁抱,撫摸,激吻,在床上不斷翻滾,作出各種誘人姿態。那是邪魅,是悅樂,是淫慾之饗宴。徐斐然是惡魔,不斷吸吮著親弟的一切,以聆聽那酥人的喘息為樂;徐斐然也是天使,從表情乃至動作中流露的幸福與憐愛,讓人無法置疑。
那麼──于俊衡那位最好的朋友,徐語辰呢?
像被下了藥。
失去了平時的溫文與理智,神情迷亂而醉人,無自覺地向自己的兄長施以情色的挑釁,讓體內最原始的性欲完全發洩出來。
──是被下了藥吧?
可是……被下藥、縱慾的徐語辰,確實超出于俊衡的想像範圍。
像于俊衡這種自認為有罪的人,對於徐語辰這般潔淨的人一直有所憧憬,偶爾也會故意想像他朝一日徐語辰結婚後,在床上會有什麼姿態?這種有潔癖、討厭與人接觸、不喜歡談論性的朋友,脫下衣服後與女生交合的情形到底會是……
這是一種惡意的幻想。企圖藉此摧毀一個人的聖潔形象,將高高在上的人拉扯至自己的水平,以抵消自卑感。
當然了,于俊衡這些幻想在幾秒後就會徹底打消,因為這實在太無謂了,令他也感到自我厭惡;更重要的是他想像不到。他只能約略猜測徐語辰的表現會是比較保守含蓄。
然而,床上的徐語辰跟他的猜想產生很大出入。
那少年向自己的哥哥肆意求歡,孩子氣的撒嬌情色而不色情,身體好像脫離了什麼束縛,順著內心的欲望往四方擺動,但絲毫不覺不雅,反之竟成了一種唯美──也許,是那率真迷人的笑容所致使的錯覺?
這樣的徐語辰,一點也不覺污濁。
再看清楚的話,其實不單是徐語辰,整個畫面都散發出美感。
兄長滿載柔情,少年一臉純真。
是床上的纏情。
會讓人覺得……
徐語辰根本不是被下藥。
是有意識的回應。
這個畫面,
根本是相愛的兄弟所作出最親密的接觸吧。
等到整部影片播放完畢,于俊衡靠著椅背,無神地把影片播放程式關閉。他慢慢把頭扭到後面,眼前正是那張兩兄弟做愛的床鋪,被子和枕頭都整齊地擺放著,絲毫不覺凌亂。
不過,即使故意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發生了的事始終發生了。
正是陷入一陣迷惘之中,卻聞玄關傳來鑰匙聲,伴隨的是腳步聲的放大,直至那名少年走入房間,微笑道:「嘿,于大人想睡覺還是回自己家睡吧,不要盯著我哥的床了。」
于俊衡轉身望向那天使般的笑容,卻把眼神縮到角落處,考慮著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徐語辰疑惑,無言等待對方說話。
終於,對方洩出了細聲的問句:
「徐君,你……你跟你哥關係很好?」
「嗯,是啊。」
毫不猶豫的回答,還附送燦爛的笑顏。
可是……
「那……好到哪種地步?」才剛說出這句,于俊衡就發覺說錯話了,急忙改口:「你哥會對你做些什麼嗎?」
越說越糟。
雖然徐語辰沒有什麼反應,但于俊衡決定拚出去了,抬頭正視那無辜的眼神,直接詢問:「那個,徐君,其實要是你真的……呃,我不會管。不過……」
于俊衡搔搔頭,將心中最大的疑問說出。
「你是不是曾經被下藥?」
徐語辰眉毛一跳,但神情依舊平靜。
「沒有,我的記憶是完整的。怎麼樣,我哥有下藥?」
「啊、嗯,不,那你當我什麼都沒問好了。」
「當成什麼都沒問?」
于俊衡低下頭,沉默不語。
原本想著既然不是被人下藥就好了,他也不想管這麼多,豈料徐語辰卻開始質問起來。
「你說我哥向我下藥?」
繼續的質問,
以及無言。
「你到底想說什麼?」
于俊衡嘆了一聲,接著故意提起笑臉,走去門邊打哈哈:「徐君,你買了什麼西餅回來?哈哈,我先告訴你,我別跟我搶──」
「于俊衡,不回答嗎?」
徐語辰木無表情,沒有阻擋他的去路,以冷淡的語氣作出最後的質問。
連名字也直叫出來了。
要是不乖乖回答,直接離開這房間,後果將會是友情的斷絕?
于俊衡察覺自己踩進了很大的雷區。
他又再不安地搔頭,另一隻手則往褲子拭掉汗水。話兒在牙齒縫裡不斷打轉,終於因為徐語辰的迫視,緊封的嘴唇再次打開,將兄弟的禁忌說出:
「你……你是在自願的情況下,跟你哥上床?」
甫一說完,他的足踝就遭到猛力一踢,整個人向後摔倒。還沒爬起來,一道黑色的身影就遮擋住燈光;徐語辰高高在上地望向他,臉上掛起了平日的微笑,沒有再踢下去,卻也沒有伸手扶起他。
「于先生,上床是什麼意思?」
平淡得使人打顫的語氣。
于俊衡可不敢再說下去了,不敢。現在這個樣子的徐語辰是他前所未見的,這是在生氣吧?他馬上爬起來,眼角餘光瞟了瞟房門,一心想盡快離開。
但徐語辰卻在裝不懂,再三詢問:「你說的上床,是指我跟我哥一同在床上,還是……嘿,還是你想指,做愛?」
于俊衡受不了,咬緊牙關回答:「對,我就是指做愛。你跟你哥有做愛吧?」
果然才剛說完,徐語辰又想伸腳踢他,不過這次他早有準備,一下子就閃開了。
徐語辰的臉上依然平靜得很。
一把揪住于俊衡的衣領,將他強扯出房外。
「你太過份了,于俊衡。不要亂造謠。我哥絕對沒有對我做出過份的事。」
冰冷的空氣在朋友之間凝結著,沉澱著。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詆毀我和我哥,總之我不想再見到你了,請你馬上出去。」
求之不得。
于俊衡無視這個幾近瘋狂的徐語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直接離開。
心中一直鬱著悶氣,直到走出大樓才忍不住往街上吐了一聲:
「幹!」
罵出來後,心情馬上平緩了不少,總算回復一點理智。回想著徐語辰剛才的表現,于俊衡實在很不舒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徐語辰真正的發怒。臉色很平靜,但話語卻冰冷無比,彷彿他倆不存在半點友誼。
想到此處,于俊衡焦躁地踢著石頭,然後快快跳上小巴,回家。
乘著車窗外爽快的涼風,卻化解不了體內的悶熱。要是當初不多事,像平時那樣,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麼現在的他應該還會在徐家一邊吃著西餅,一邊跟徐語辰看漫畫,開心地不斷大笑直至黃昏吧?
可是他實在不甘心。他只是擔心他最重要的朋友被下了迷藥,連自己被哥哥侵犯了都不知道,結果卻無端受罪!
即使離開了那房間,那屋子,于俊衡依然心煩無比。
思緒一直流轉,忽然,他理解到一件事。
──事實是,不管徐語辰是不是被下了藥,他根本是自願跟自己的哥哥做愛。
徐語辰在床上歡愉的表情可以是因為下藥之故,但方才那種態度……不過問自己為什麼會問他是否被下藥,對於血親相姦全盤否定,急著趕走自己。
似乎,是一種老羞成怒。
怎麼回事?向他人否認兄弟亂倫,內裡卻暗自偷歡?
大略猜測完畢後,于俊衡深深地吁出一口氣。既然徐語辰是自願跟哥哥做愛,他果然是不該揭破這個秘密吧。可是越想下去,越覺得奇妙,使他不禁失笑了。
原來徐語辰也是「共犯」。
他自己、蕭沁華、陳依柔,乃至表現得純潔無垢的徐語辰,全都是「共犯」啊。
帶著這奇妙的感覺,于俊衡下了車,緩步走回大廈,搭上升降機。他想,再等一段時間,待徐語辰的氣消了,他才正式道歉吧?還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跟徐語辰嘻鬧下去好呢?
兄弟亂倫,于俊衡才不介意。現在他只擔心徐語辰會從此討厭他罷了。
才剛決定要開始新生活,怎可以先讓自己的朋友開溜掉?
來到自己的單位,抽出鑰匙,于俊衡仍在考慮徐語辰的事。
忘我地進入思考的世界。
驀地,後面急速伸出兩隻手,一手把他的脖子緊箍,一手用紙巾掩著他的口鼻。
于俊衡下意識地瞪大雙眼,拼命掙扎,卻奈何不了身後那人的健壯。他痛苦地吸氣,卻招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使他全身剎那間失了力氣。自知處境危急,他只能盡力「唔」出求救聲,雙腳不斷向後踢;然而,最終也不過是無謂的掙扎。
兩手無力垂落,緊擰著兩眉令自己不要閉上眼睛。
只覺身後那人終於鬆手,耳邊隱隱傳來細微的一句話:
「得罪了,尹光少爺。」
在雙眼的迷霧間,閃過了母親溫柔的倩影。
──繼而,是一個他所憎恨的男人浮現於腦海。
可是,于俊衡已經無力憎恨了。
隨著紙巾的迷暈藥,兩眼悄然閤上。
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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