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千絕睜開眼睛從床上悠然起身,先到衣櫃前拿了身樣式樸素的淡青色長裙換上,再外披上一襲米色的廣袖長衫,不過是時下最平凡的女子裝扮,只是再素色的衣衫也掩不住窈窕身段,更掩不住艷麗的容顏。
有美人兮,著素而華,見之不忘,猶若天人。
千絕最終戴上半面銀製面具,以及遮掩半張臉的面紗,將一張傾城的國色給掩去,看著鏡中不倫不類的面容,想起小紅說的「真醜」,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當真很醜阿。
走至屋內的桌前,千絕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留下來的物件-三封信,這是昨夜睡前寫好的,一封給囉嗦的丫鬟小紅、一封給千香樓的媽媽徐鳳,還有一封,給聞名天下的劍仙李畫雨。
分明內容只是說自己有事出門幾日,而從湘城至理城,也不過是一日的距離,但千絕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不會再回來千香樓了。
彈琴接客,慵懶悠哉,開心時演奏,懶惰時躲懶,這樣的日子,也許以後不會再有了。
希望這樣的預感,也不過是自己的別情依依而已。
情之所致,時間尚早,千絕走到了琴前坐下,信手彈起一曲「別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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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
琴聲從房間傾瀉至窗外,少年坐在廊上朦朧轉醒,聽著這首曲子挑起眉。
-這麼早便起床了嗎?
昨夜換了一身衣服後,任逍遙便守在了姑娘門外的廊上,糊里糊塗地睡了一宿,只因少年不知何故總覺得放不下心,怕姑娘一聲不吭便隻身離去,怕聰慧的姑娘想到了自己沒想到的辦法獨自離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卻讓少年心中掀起難以忽視的不安,如浪潮席捲他的思緒,於是他便順從心意傻傻守在了房前。
神秘的姑娘。聰慧的姑娘。
讓人放不下心的姑娘。
姑娘曲中有朋友之別、家國之別、愛人之別,人生種種別離盡在曲中,被她奏得讓人無端湧起淚意,也讓任逍遙忍不住想,她可曾經歷過曲中事?
否則,為何彈得如此悲愴、如此淒苦、如此哀絕?
任逍遙無端想起了出山前的那夜,師傅把自己召至房中,只道:「逍遙阿,你知道為何為師給你起了這個名字嗎?」
「自然是希望我逍遙快活一輩子。」
「不錯。為師只希望這天地之大,任你逍遙。」師傅意味深長地看著任逍遙,眼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輕嘆一口氣:「自你來谷中,已有幾年時間,為師好不容易才將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武功雖廢了,萬幸還能重新練起,只希望你能就此在山中安安穩穩地過這一輩子……但為師知道這是不成的。」
「師傅別擔憂,下山歷練是藥王谷之門規,不過一年而已,徒兒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任逍遙信誓旦旦地安慰,露出少年無畏的笑容,師傅聞言露出苦笑,搖頭感嘆:「藉時,你可能就不願回來了。」
「那怎麼可能!」任逍遙堅定搖頭,有些無奈地承諾:「師傅在此,我定是會回來的。」
師傅不置可否地笑了,只提醒:「好。師傅等你回來。只要你記得,門外三千世界,不只有喜樂,更有悲苦,想家的時候,隨時可以回來。無論你是什麼人,藥王谷永遠是你的家,記住了嗎?」
「記住了!」
師傅……
出山不過月餘,任逍遙已經想念起了山上的花草、頭頂的明月和月下的師兄弟們。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琴聲漸歇,別離之意卻縈繞在聽曲人的心中,勾起過往的回憶,任逍遙還在愣神,房門忽被拉開,千絕也沒想到一開門便看見少年坐在地上困倦的模樣,明顯不是剛來,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會在這裡一夜吧?」
「早上好。」任逍遙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天色道:「我們走吧。」
「任逍遙!我問你話呢!」千絕不依不撓地盯著少年看,任逍遙咳了一聲,也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我怕你悄悄跑了……」
千絕瞬間啞然,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感覺,嘴裡卻冷哼一聲:「這是把我當賊來防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任逍遙連忙要解釋,卻見面具之下,姑娘的目光隱有波瀾,聲音很輕地承諾:「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我不會悄悄溜走。」
任逍遙訝異地望著千絕,如果說先前的每一次交談,千絕的心都像有一層無形卻有難以突破的戒備,像隨時都準備走遠的過客,但她方才說的短短一句話,卻像兩人之間終於擁有願意讓天光照盡心房的信任,像把他終於視為自己的夥伴。
「好。」少年十分滿意地笑起來,乾淨的眉眼盡是喜悅。
千絕不敢多看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神,很快別開眼,揹著一包小小行囊向外走去:「走吧。」
這一刻,千絕對未來的迷茫和方才奏琴時的別意被少年傻氣的等候給沖淡。
有任逍遙在,她忽然想起,每一場別離,亦是另一段啟程的開始。
一個時辰後,千絕與任逍遙已成功從城門離開,小紅才敲響了頭牌姑娘的房門,半晌,無人回應。
「姑娘?姑娘!」小紅打開門,見屋內空無一人,訝異瞪大眼-愛睏的姑娘怎麼那麼早就不見了!
遺留的僅剩桌上明晃晃的三封信,小紅走近,不安的念頭越來越強烈,見有一封信給自己連忙拆開來。
丫頭,本姑娘有事出門幾日,替我將餘兩封信帶給媽媽。說好的彈琴,工錢先記在帳上,待我回來補,若我一月未歸,可不必再留千香樓,本姑娘已為你求得自由身,若無處可去,便留得自由身待在樓裡也未嘗不可。言盡於此,珍重。
小紅愣愣地握著信,半晌後淚如泉湧,帶著哭腔和驚惶衝向徐鳳房裡:「媽媽!姑娘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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