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角羊出現的時候,動靜總是鬧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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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羊群是很膽小的,白長了這麼大的一副身軀。角羊用力衝撞圍欄的畫面,對牠們來說儼如一副末日景像。也許撞滿七下就會把毀滅天使喚來,也許不會。如果會的話,那位天使一定就是高文太太。如果羊群具備能萌生信仰的知性,也一定會萌生出崇拜高文太太的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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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文太太只是個普通人。她和丈夫一同經營着這座農場。當角羊出現,羊群開始騷動的時候,高文太太就會從牆上的掛架取下獵槍。倒是從沒看見她開過哪怕一槍。要說的話,那枝獵槍更像是用來傳達信息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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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太太拿到了槍,抱着它像個新兵一樣小跑步,跑到高文先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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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羊,又不知道從哪裡來了啦!」高文太太的話總是說得很長,「這個羊的狀況你要不要處理一下啦!不然那個圍欄的狀況我處理不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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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說話簡短所以比較笨的高文先生就會回應一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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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離開他坐了大半輩子的安樂椅,悠悠地走到宅子旁邊的犬舍,打開犬舍的大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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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犬看見打開的不是小門,而是大閘,馬上也知道大事來了。但是牠們都是有教養的好牧羊犬,就算沒有門柵把牠們困住也不會到處亂跑,只有那一匹領隊犬會昂着鼻子站在門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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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狗崽子們。面向我成一列橫隊集合。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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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隊犬叫琪琪。不要被這個名字誤導了,牠可是一隻野性十足的公犬。也不要看不起這個名字哦,因為是高文先生親自取的。一直以來,就只有領隊犬能得到「名字」這份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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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名字之外,還有用粗紅繩手工織成的頸圈。對比一下,其他牧羊犬戴的都只是鐵鍊,大部分牧羊犬甚至連頸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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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把大閘門打開了,你們這群貴婦狗一樣蠢的小廢物也知道狀況了吧?」琪琪說完,等了一會兒。牠不是在等回答,只是裝作在等回答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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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角羊來了!不僅角羊,我們當中也有一批新的狗崽子來了!五洞幺!五洞兩!五洞三號!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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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洞幺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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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洞兩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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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長官!我是五洞三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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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五洞三號『的』!?我的狼祖先啊,難不成你還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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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說完,所有的牧羊犬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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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好了,五洞三!在高文農場,只有領隊犬有名字!我不管你以前過得有多好,在這裡就是一頭牧羊犬!給我用力擠爆你那個和吉娃娃差不多大小的迷你腦袋記好了,五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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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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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五洞三,告訴我,你有看過角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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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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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得親眼見一下。角羊是世界上最醜陋的生物,也是高文農場裡最容不下的生物。牠們頭上那對邪惡的角,天生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撞東西的。撞圍欄撞到角爛掉了,頭破血流都要一直撞。如果就這樣撞死自己,那該多好。但是沒有!牠們不僅會撞圍欄,還會撞到其他無辜的好羊,瘋起來還會撞到高文夫婦!告訴我,五洞三,你有看過狗以外的生物露出肚皮的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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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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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事!任何生物都不應該平白遭受這般對待!很好,五洞三!雖然你廢得像隻快老死的八哥,但是你很誠實!難得的角羊狩獵,而且是你的初次行動,老子就發發慈悲當褓母,允許你這麼一個累贅跟在我身邊觀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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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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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狗崽子們!越早搞定,咱們就越早能吃上難得的角羊肉!不要想着自己是去打壞蛋,想着自己是去獵晚餐,拿出你們祖先的氣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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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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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五O三號牧羊犬生來第一次的大圍捕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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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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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的動靜沒有減緩的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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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羊一直衝撞圍欄,牠們就一直恐慌着,躲天躲地躲角羊,躲到自己都不知道在躲甚麼,反正躲着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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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高文農場是養羊的,也就是一個又大又平的草原。角羊在東北角撞欄,羊群自然就會躲到西南角。到了之後,回頭一看,發現自己還看得見角羊的衝撞,還聽得見圍欄被衝撞,於是又想再躲遠一些。可是沒有比西南角更遠的地方了,牠們就只好亂跑。東南角、西北角、宅子前甚至犬舍裡……總之能到的地方都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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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羊連自己正往甚麼方向走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隊而已。一邊走,一邊「咩──」、「咩──」的抱怨、責罵着那頭長角的瘋羊,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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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犬就在這層如雲一樣綿密卻洶湧着的浪底下飛奔,一邊在無數羊蹄間穿梭,一邊用力嗅着壞羊傳來的陌生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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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跟在琪琪後頭的五O三大聲呼喚,「我嗅不出壞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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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琪琪不回頭繼續跑着,「角羊的味道和其他羊差不多,要分辨出來,也得要有像老子一樣多的經驗才行啊!你還差得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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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在羊腳間,就像是跑在一座沒有邊界的森林裡。而且這座森林的樹還會動來動去。要不是琪琪帶着,五洞三早就頭暈轉向被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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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琪琪忽然一個轉向,然後直直地往前衝刺。剛剛的森林忽然就被兩隻牧羊犬突破了。牠們的鼻子不再充斥着羊群的羶臭,重新嗅到太陽曬在草原上的青草味和土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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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正覺着心矌神宜,琪琪又「汪!」的一聲,把五O三的注意力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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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琪琪用鼻子指向圍欄。有幾塊木板已經半毀,上頭還有着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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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晚了嗎?」五O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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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琪琪說。「木板只是半毀而已,好羊壞羊都跳不過去。也就是說角羊還在農場裡。就混在無辜的羊群之間。這些圍欄用的木板可是都打了地基的,連我們去挖都挖不到頭。區區一頭瘋羊怎麼會隨便撞得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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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吹起一記長長的狗螺。聲音大到五O三都有點覺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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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螺一停,農場各處又傳來狗吠,一聲接着一聲混雜起來。剛剛還在騷動的羊群終於冷靜下來了。牠們集中到草原中間,不再亂動,而牧羊犬就在羊群外包圍着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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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剛剛看不見其他前輩!五O三恍然大悟,原來領隊犬琪琪和其他前輩早就有了默契,是要把羊群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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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找得出那頭瘋羊嗎?」琪琪問五O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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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嗅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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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味道都混在一起了,你只靠鼻子當然嗅不出。」琪琪說完,一躍就跳到羊群背上,氣勢兇狠地邊嗅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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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來吧。」牠吩咐,五O三也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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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很快察覺到一股輕微的血腥味,讓牠有些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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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羊受傷了。」五O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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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琪琪又在幾隻羊背上連接跳着,頓的一停下來,低頭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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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咬的那頭羊發出嚎洶慘叫,混着哭聲倒地,鮮血從咬痕中流個不停。其他羊隻也害怕了起來,卻又畏懼包圍住自己的牧羊犬,不敢多踩半步羊蹄。這才讓五O三能夠踩着琪琪跳過的路徑,戰戰兢兢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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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五O三驚呼起來:「這頭羊沒有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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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琪琪鬆口,換個地方再咬。這一口下去,把死羊頭頂的毛都給扯了下來。禿着的地方裡,居然藏着一雙斷掉的羊角,還有插着木塊碎屑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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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不再說話,只用眼神表達着對琪琪的尊敬。破案的心安,加上死羊發出的血味,讓五O三肌餓難耐,尾巴都垂了下來。琪琪見狀,也只是笑了一笑。然後吹響第二記狗螺驅散羊群,也把其他牧羊犬喚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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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狗崽子們!把這死羊帶回去給高文先生吧!今晚有角羊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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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嗚──!」」」牧羊犬們發出歡呼,搖動着軍旗一樣的尾巴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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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咬死的瘋羊,交給了高文夫婦處理。主要是高文太太,因為高文先生實在太懶了。高文太太花一天時間把羊體肢解,幾乎所有肉都被她刨了個一乾二淨,連骨架都依一節一節的拆了開來裝箱。切得夠漂亮,裝箱也整齊,如此又能再把賣出去的價格抬高一、二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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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一整車的羊肉和肉骨,再怎麼抬價都貴不過那一雙羊角。如果只是把羊角卸下來挖空再洗淨,也沒有這個效果。所以高文太太把羊角清潔好之後,就會轉交給高文先生加工。可能是做一些打磨雕刻,可能是把尖端切平弄成號角,又可能是裝個把手做成羊角酒杯。總之全都是廢物,羊角做出來的東西毫無實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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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類眼中的廢物不叫廢物,叫「裝飾品」,裝飾品中最高級的那些叫「收藏品」。一隻羊角做出來的收藏品,價格就和一頭羊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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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剩下來的就是真正的廢物了。首先是羊頭。頭骨可以加工做裝飾,也可以磨成粉,但是羊頭的肉、眼和羊腦之類,就只能一點一點刮下來,結果全都成了肉碎。還有琪琪咬過的羊頸,因為傷口會有濃重的血腥味,加上被牧羊犬咬過,所以不能賣錢。最後是五臟六腑,偶爾會有人特地下訂,但是現在沒有,留着也只會變質。這些邊邊角角,就讓高文太太把它們都弄成絞肉,混在一起餵了給犬舍裡那十來隻牧羊犬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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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頓羊肉是五O三吃過最美味的食物,而琪琪居然還說那不是瘋羊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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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說,五O三的所有心思都不由自主跑了去想真正的羊肉該有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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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那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高文農場都沒有角羊出現。這當然是一件好事,高文夫婦平靜地養羊,羊群乖乖地被養着,而五O三和其他牧羊犬也日復一日地牧着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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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的牠,跟着其他前輩吃喝拉撒。早上被琪琪集體叫醒,然後讓高文先生挑選今天要放哪幾隻去牧羊。挑中自己當然最好,一整天都可以在草原上飛奔,在羊蹄間穿梭,盯着哪幾隻羊脫了隊就把對方趕回去。有羊生病了就去吠給高文夫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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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五O三的職業生涯還是比較特殊的,上任第一天就參加了一場大狩獵。但是角羊本就不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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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農場裡管理羊群,才是牧羊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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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忠誠的牧羊犬從不抱怨工作。但是高文農場共計也就十來隻牧羊犬。這個數量已經算是非常多了,特別是考慮到高文農場養了上千頭羊。初報到時的五O三,還驚訝着甚麼樣的農場需要這麼多牧羊犬。日子久了起來,牠居然還有點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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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次牧羊的時候,牠就禁不住,在不經意間和琪琪抱怨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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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牠的胃袋在抱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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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頭幾次聽見,都會安慰牠幾句,向牠說:「努力一點吧。下次有角羊的時候,你靠自己去咬下第一口。那口肉就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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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次,琪琪就沒有再理會了。於是五O三的抱怨就這麼在牧羊犬之間擴散開來。想吃羊肉的牧羊犬越來越多,甚至有牧犬羊都饞起一般的好羊來了。似乎已經沒有牧羊犬記得過往獵角羊的時候有多麼危險。雖然真要說來的話,好像也確實沒甚麼危險,角羊又沒有獠牙和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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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怎麼鬥嘴,牧羊犬的士氣越來越低落也是事實。再這麼下去,說不定會有牧羊犬發脾氣,抗議自己三餐食乾糧偶爾食罐頭,最後弄得這批牧羊犬被全部換上一批新的,甚至讓高文太太扣下她的扳機都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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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天公做美,隔日就被琪琪找到一頭角羊,詭詐地藏了在好羊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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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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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幾個月過去。合着算上,五O三來到高文農場都快一年了。新的牧羊犬快要來報到,而犬群中的老狗也該準備退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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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犬的壽命很短,服役年齡更短。不論身體狀況健康與否,牧羊犬最遲只能在農場待到八歲,之後就要各自另尋新主人來照顧。對於五O三而言,八歲是極遙遠的數字。所以,忽然被通知有一批前輩要走,再得知琪琪這一頭領隊犬也得走的時候,五O三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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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琪琪,該由誰來帶領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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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牧羊犬倒是不太關心這件事,他們已經有改朝換代的經驗,知道領隊犬的位置總會有狗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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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似乎也知道在後輩中只有五O三在乎自己的去留。在離開農場的前一天,琪琪特地指名要五O三和自己同行,牧這最後的一趟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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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不太好,為甚麼呢?」琪琪問五O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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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輩們要走了,以後就沒有人教我們怎麼獵角羊了。」五O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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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們會走,相對的,也會有新的狗崽子來報到。對了,你也要當其他狗的前輩了。在我看來,這才是你該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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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輩能教我怎麼帶領新的幼犬,我就沒甚麼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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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大笑:「你還真是一點成長都沒有啊。不……我錯了,你還是有成長的。你已經學會『擔心』了,這是了不起的成長才對啊。你看其他老狗,還有和你同梯的五洞幺、五洞兩,無憂無慮的,每天就管在草地上跑幾圈做做樣子,然後回來大啖乾糧就好。該說牠們乖巧呢?還是說牠們有小聰明呢?但是你和牠們不一樣。你會『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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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我不懂。甚麼是『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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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角羊肉。你想過得輕鬆。你有『想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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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牧羊犬也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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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牠們早就放棄思考了。因為牧羊犬的訓練就是要我們放棄思考,乖乖聽主人的話就好。叫你牧羊就牧羊,叫你吃乾糧就吃乾糧。久而久之,牠們發現牧不牧羊根本沒所謂,因為農場有圍欄,只要高文太太不手賤,羊就不會跑得出去。於是牠們學會了裝模作樣地跑兩圈,因為這樣子就有乾糧,有乾糧就能吃飽,而能吃飽就是好事。對,『能吃飽就是好事』,那麼既然我甚麼都不做也能吃飽,那為甚麼我要用功用心去做事?乾脆就做點表面功夫,等着吃飽吧。牠們的思考只有到這種程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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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的尾巴低垂:「我不敢說我和前輩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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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可是你確實不一樣。你會記住羊肉的味道,你會想吃羊肉,你會爭取吃羊肉的機會。你知道我們這些老狗還在,你吃到羊肉的機會就更大。對……你有想要的獵物,你會去狩獵。用人類的話來說,你有『野心』。而且你的野心還能感染其他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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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察覺這是在說之前的事,剛想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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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道歉!一開頭我還覺得你很麻煩,但是我後來發現了!你體內還有一頭狗該有的狩獵本能!我們是狗,該死的!不是綿羊!和是不是牧羊犬、是甚麼品種無關!一頭狗就該像我們的狼祖先一樣去狩獵,去追求第一口咬下去的新鮮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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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第一次覺得琪琪的模樣有些可怕。就像琪琪所說的一樣,現在的牠不像是牧羊犬,更像是某種說不上來的熟悉存在。五O三用力搖頭,怕着是因為自己神智不清醒而眼花。但是越搖越看,琪琪的身影就越大,似乎還長出角來……對了!五O三這才察覺,琪琪的神色和那些發了瘋的角羊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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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我激動了。」琪琪說。「來吧,跟緊一些,別讓我最後一次牧羊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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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圍繞羊群走了幾圈,一切都風平浪靜。乖巧的羊群一匹貼着一匹,依照早走習慣了的路線前進。牠們又走過以前被角羊撞到半毀的圍欄。當然,早就修補好了,但是高文太太的手沒有她丈夫一樣巧,明明顯顯的就有一塊補過的木板在那地裡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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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琪琪忽然開口,把心裡還半懸着的五O三輕輕嚇了一下。「這小半年來,好像都沒有角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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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五O三回答:「其他前輩說是我們獵得太勤,把角羊都嚇怕了,不敢再混進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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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再混進隊裡』……嗎。」琪琪若有所思地沉默半嚮。「五洞三,你最近想吃羊……想吃角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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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還沒安下心來,讓牠總覺着這回題有些不祥,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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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心裡話就好。雖然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還是想聽見你親口承認。」琪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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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想!」五O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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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你這個臭狗崽子,今天走好運了!因為有角羊混進來羊群堆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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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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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驚訝起來,把剛剛的不安全都忘了個清光,專心的眼鼻並用,找着那該死地美味的角羊。但是一片大白雲裡找那小小的角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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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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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的話都還沒說完,琪琪就打斷了牠:「靠自己找啊,吉娃娃腦袋的傢伙,我這一年白帶了啊?仔細看,哪隻羊不安了?哪隻羊和其他羊的動作不一樣?看見了就不要猶疑,先咬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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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的吠聲如連珠砲發,五O三的腦袋裡全塞滿了琪琪的話,甚至沒有空間容納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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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牠是真的看中了某隻嫌疑羊,還是牠單純希望趕快擺脫琪琪的嘶吼。一下定了決心,五O三就往那羊脖子咬了下去。咬得又狠又準,美味程度自然也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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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完!」琪琪又喊道:「把牠的頭毛都給我扯下來,看清楚牠到底有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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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O三照做,果真發現了一對小小的羚角。這下子,五O三高興得搖尾都不夠,按捺不住在原地追着自己屁股打起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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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好,五洞三!這下子,你也能帶其他狗崽子一起獵角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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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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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着,學着,甚麼都不要問,自己動腦想。」琪琪一邊說,一邊把死羊的兩隻角弄斷,再扔到圍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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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外傳來的吠叫聲,引起了高文夫婦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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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一看,居然是一頭死羊。要是其他人,早就被嚇個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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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驗豐富的高文夫婦靠前查看,主要都在看那禿了的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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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看這,你看這?又是一隻發瘋撞牆的羊。吼喲,你看,撞得那個角的部分都給撞斷,連頭都禿了啦。真是的。」高文太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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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可惜。不過還好。」高文先生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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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甚麼還好?不就是因為你每次給仔羊烙角都特地留幾隻不烙好,才讓牠們時不時把那角都長回來的嘛?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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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抬頭,看向死羊旁邊一頭還帶着鐵鍊的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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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這個小傢伙自己搞定的嗎?」高文太太問。「可是牠好像不太高興。你看牠垂着尾,沒精沒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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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咬死了我們的羊,怕被我們罵吧。」高文先生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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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又怎麼會罵呢?」高文太太伸手摸着五O三的頭:「小傢伙,你可是做了好事啊!替我們省了個大麻煩了!老公啊,剛好本來的領隊犬明天就要走了,你看我們就用這小傢伙來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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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得取個名字。」高文先生簡短地想了想。「叫『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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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自己當了領隊犬,還有了名字,五O三也高興,尾巴再次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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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老公,你給上一頭領隊犬取名的時候也是這麼隨便!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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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嗎?看牠也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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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五O三成為了傻傻,得到了紅狗繩,取代琪琪成為了領隊犬,也為同僚們爭取了一頓美味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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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牧場今天也和諧地運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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