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惱人的電話鈴聲將我喚醒,聽聞另一頭的女性以制式化口吻訴說著震驚的消息,我立刻跳下床,收拾隨身物品,匆忙出門。我衝進急診室,按床號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顏。我坐到一旁的椅子,聽著機器發出規律的嗶嗶聲,想起與母親的點滴。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oV1L4xAWY
在父母離異後,母親兼顧起父親與母親的角色,一向和藹的她在扶養壓力下逐漸變得暴躁,身為壓力來源的我,自然成為她情緒的出口。成績單上的二位數、不小心翻倒的牛奶、半夜的發高燒……所有令她不順心的失誤,都讓她找到將怒氣發洩在我身上的正當理由。我總是抽抽噎噎地看著母親以歇斯底里、咬牙切齒的模樣,一邊砸破碗盤,一邊咆哮,將人生的不幸歸咎到我身上。
「妳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回來。」高中一畢業,我便像逃跑似地離開充滿爭吵的家,不顧母親在身後咆哮,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搭上了公車。當再次回到母親身邊,她已沒了過去的盛氣凌人,取而代之的是歷經滄桑的皺紋和白髮,以及那只能任人擺布的身軀。總是發出震耳謾罵聲的母親,此刻沒有橫眉豎目,沒有出口惡言,只是靜靜沉睡著,好似她在經歷長年辛勞後,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內心平靜如水,不再翻起驚天駭浪。
我想起了她每次發洩後鑽進我被窩帶著歉意的擁抱;想起她在外公外婆的遺照前默默哭泣的背影;想起她那些咆哮中夾雜的疲倦和悲傷。此刻我才意識到母親所承受的壓力--她曾想要成為好母親,留住我的;我也曾想要做個好孩子,討母親歡心,我們都曾努力接近彼此,卻在母親的失控和我的啜泣中漸行漸遠。許多該說出的話語,堵在母親口不擇言的嘴,和我那匆匆關上的門。
如果時間能倒轉,我會看著公車駛離,然後拔腿狂奔,跑回熟悉的家。打開家門,我便會看見母親正掩面哭泣,於是,我衝向前、抱住她,訴說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語。可是,再多的如果也無法讓時間倒轉,再多的假設也無法彌補我們錯過的時間。
嗶嗶聲的間距逐漸拉長,我目送著母親頭也不回地離去,如同我當初頭也不回地走。我緊握住母親冰冷又細瘦的手,說了那句遲來的「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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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30 刊登於聯合報繽紛版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96pDQKA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