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大到幾乎要掩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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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在雪中行走，每一步都像在記憶的深淵裡沉浮。雪落在他的臉上，卻不知為什麼是溫熱的，那溫度讓他想起淚水，但他是不流淚的，於是他又想這像是獵物反濺到他臉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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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他耳邊呢喃，帶著某種熟悉的旋律，那像是他族人的古老祭歌。歌詞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祈求神靈庇佑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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諷刺的是，那一天他也聽見了同樣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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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埃斯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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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不適，比吹在臉上的寒風更刺骨，比落在肩上的積雪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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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個夢來得越來越頻繁，像是大地在解凍時裂開的冰縫，一點一點吞噬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偽裝。每個夜晚，當月亮升到最高處時，那些被刻意封印的記憶就會像潮水般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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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那條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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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的流水聲裡，有人在喚他的名字。不是埃斯，是另一個更有溫度的稱呼。那個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彷彿近在耳畔。那是阿洽的聲音，他很確定。但為什麼想不起阿洽的臉？為什麼連這麼重要的事都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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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就像溪水中的倒影，他越是想要抓住，就越是支離破碎。他記得阿洽的手很粗糙，常常摸著他的頭。記得阿洽教他設陷阱時的耐心。記得阿洽講述神靈故事時的語調。但這些片段就像雪地上的足跡，隨時會被新雪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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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輕輕流淌，在石頭上迴旋，唱著他聽不懂的歌。不，他應該是聽得懂的。那是族人的古老歌謠，講述著神靈賜予大地第一場雪的故事。在那個故事裡，雪是神靈的眼淚，為世間的苦難而流。阿洽常在打獵時哼著這首歌，說這能讓獵物放下戒心。但現在，那旋律在他腦海中支離破碎，像是被踩碎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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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檢查陷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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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阿洽這麼說著，轉身走在前面。他的背影高大而可靠，像是一座永遠不會倒下的山。雪花落在他的肩上，慢慢積累。埃斯想要跟上去，但雙腳像是被凍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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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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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阿洽的聲音了。是另一個聲音，更加優雅，更加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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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站著一個穿著奇怪衣服的男人。他朝埃斯伸出手，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那件衣服看起來一點也不保暖，露出的手腕白得像雪。埃斯還記得自己當時這麼想著，多麼可笑的記憶點，在那樣的時刻，他居然在想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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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埃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想要轉身逃跑，想要大聲警告阿洽，想要做任何事情來改變這一刻。但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就像提線木偶一樣，就像那一天一樣。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輕盈，彷彿腳下的不是雪，而是長廊上鋪著的絨布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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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手掌很溫暖，這是他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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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突然扭轉，夢境碎裂又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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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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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宅邸前。這是他被帶來的第一天。眼前的建築物用一種他不知道名字的白色石頭砌成，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在他的故鄉，房子都是用木頭搭建的，牆壁會隨著季節的變化呼吸，地板會因為腳步發出嘎吱的聲響。但這座宅邸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冰冷而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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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這裡就是你的家了。」那個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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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他想反駁，但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他的家是在林間的木屋，是圍著篝火的部落，是大地賜予的一切。不是這座像墳墓一般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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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僕人們為他脫去傳統的布製衣裳，換上舶來的絲綢長袍。那布料滑膩的觸感讓他渾身不自在，像是被某種詭異的生物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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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強迫他坐在高腳椅上用餐，要他用一堆擦亮到會反光的器具去吃著看上去精緻卻沒有溫度的食物。在他的記憶中，食物應該是圍著火堆，大家分別用手抓著吃，讓油脂順著手指流下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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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刀叉，埃斯。」卡里弗溫柔地糾正他，「我們不用手直接接觸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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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他在心中疑惑，誰是「我們」？但漸漸地，他開始習慣這些規矩。開始學會用那些複雜的餐具，學會那些繁文縟節，學會在任何場合保持優雅。卡里弗給了他一面鏡子，要他每天練習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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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但不要太過。點頭，但要有節制。說話要輕柔，但要有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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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語在他腦海中迴響，混合著更多的記憶碎片。
第一次不得不穿著緊身禮服參加宴會的窘迫。
被要求放棄盤腿坐姿改用椅子時的不適。
努力學習那些彎彎繞繞的文字時的挫折。
被糾正說話音調太粗獷時的羞恥。
第一次必須使用香水時的反胃。
被迫放棄在地上鋪毛皮睡覺改用高腳床時的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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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埃斯感到最痛苦的是，他漸漸忘記了很多事。忘記了部落的祭祀儀式，忘記了古老的歌謠，忘記了與大地與天空對話的方式。那些曾經刻在骨子裡的習慣，被新的規矩一點一點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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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了你好。」卡里弗總是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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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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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卡里弗的書房裡，周圍的書架高得望不到頂，像是無限延伸向黑暗的天際。書脊上燙金的文字在燭光下閃爍，像是無數雙注視著他的眼睛。空氣中瀰漫著羊皮紙和墨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奇特的香料——那是魔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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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書房曾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不，現在也是。這個認知讓他感到噁心，但他無法否認。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依然會懷念那些坐在壁爐邊的時光。卡里弗會為他泡一杯摻了蜂蜜的紅茶，然後耐心地教導他魔法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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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他開始享受這種生活。在他的族人看來，擅自學習魔法是違逆自然的力量，是對神靈的不敬。但在卡里弗的教導下，他開始明白魔法的優雅。那是另一種與自然對話的方式，更加精緻，更加深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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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不僅是力量，」卡里弗常這麼說，「更是一種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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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卡里弗正在教他使用魔法。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體內魔力流動的時刻。那種感覺很奇妙，像是有一條溫暖的小溪在血管中流淌，又像是有無數火苗在體內起舞。當時的他為這力量著迷，幾乎要沉醉其中。現在想來，那魔力的溫暖比任何毒藥都要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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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卡里弗說，「魔力回應你的方式很特別。你天生就該使用魔法。每個人的魔力都有自己的色彩，你的是火焰的顏色，充滿野性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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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為這句話感到無比驕傲。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誇獎的話語比魔法本身更具魔力。卡里弗總是知道該說什麼，該用什麼樣的語氣，才能讓人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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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成為改變時代的人，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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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弗的笑容溫和，嗓音溫柔得像是撫慰受傷野獸的搖籃曲。每當練習遇到瓶頸時，卡里弗就會這麼說，這讓這句話彷彿有著魔法般的力量，能驅散所有的挫折感。而他，就是個愚蠢的孩子，每次都會為這句話重新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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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開始期待那些誇獎，開始享受那些成就感。開始把自己的過去當作一個需要被改造的缺陷。他甚至以自己能快速適應這種生活為傲，彷彿這代表著某種優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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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場景開始扭曲，牆壁像融化的蠟燭一樣滴落。露出的不是石牆，而是練武場的情景。這是另一個深深烙印在他記憶中的場所，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恐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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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弗站在場地中央，姿態優雅地持劍。這是埃斯第一次看見養父出手。劍刃在空氣中劃出銀色的軌跡，優美得像是一場舞蹈。但那種優美中藏著致命的威脅，像是蜇伏著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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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不在於有多快、多狠，」卡里弗說著，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線，「而在於能否找到最恰當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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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埃斯感受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不是來自劍招的鋒芒，而是來自卡里弗眼中一閃而過的神色。那是掠食者的眼神，是在欣賞自己精心培育的獵物。但當時的他選擇視而不見，反而為能得到這樣強大之人的指導而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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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體很誠實，」卡里弗曾這麼評價，「保留了野性的直覺，又學會了文明的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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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巧妙的話語。既是誇獎，又在提醒他的出身。既肯定他的進步，又暗示他永遠無法完全融入這邊的世界。卡里弗總是這樣，用言語編織出一張無形的網，讓獵物心甘情願地被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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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你要學會等待。」這句話突然在耳邊響起，讓他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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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等待什麼？等待那些被封印的記憶甦醒？等待那些支離破碎的身份重組？還是等待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每次聽到這句話，他都覺得胸口發緊。卡里弗總是這樣說，用那種近乎憐愛的語氣，像是在安撫一頭困獸，好讓它甘心被囚在精緻的牢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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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突然靜止，然後像鏡子一樣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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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片段在他眼前閃過：第一次進入宅邸時的緊張，第一次被誇獎時的歡欣，第一次叫卡里弗「父親」時的羞怯，第一次在餐桌上講述自己的想法時的自豪。原來他一直被餵養的不是食物，而是一種名為「依賴」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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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那個改變一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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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圖書館深處發現了一本古老的魔法書，書頁之間夾著一張泛黃的手稿。那是一個瘋狂的計畫：關於魂縷的收集，關於永生的秘密，關於如何利用特殊體質的孩童。當他看到自己部落的名字時，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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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可怕的想像如潮水般湧來。他看見火焰吞噬部落的帳篷，煙霧中族人驚恐的臉孔。孩童的哭聲，婦女的尖叫，戰士的怒吼，全都混雜在一起。他想像著卡里弗站在火光中，臉上依然掛著那副溫和的微笑，就像教導他魔法時一樣。想像著黑霧從卡里弗指尖流出，如同毒蛇般纏上族人的軀體。想像著雪地被鮮血染紅，想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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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究竟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只是他的想像？又或是另一個卡里弗編造給他的虛假記憶？他早已分不清了。但無論是真是假，這些景象都會永遠纏繞著他。每當他閉上眼睛，都能聽見風中傳來族人的哀嚎，彷彿在質問：你為什麼要跟著那個人走？為什麼要拋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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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指責像是利刃，一下又一下剜著他的心臟。最痛苦的是，他連為族人哀悼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已經記不清他們的臉。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容都被時光沖刷得模糊不清，只留下無盡的悔恨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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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這個場景總是在他夢裡情緒最高亢時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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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站在卡里弗的面前，手中握著匕首。他記得這一刻，就在他發現真相的那個晚上。憤怒在他體內燃燒，像是要把他的血管燒穿。他想要大吼，想要質問，想要發洩十幾年來的欺騙與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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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卡里弗只是站在那裡，用那種看著不聽話玩具的眼神看著他。甚至沒有擺出防禦的姿態，就那麼平靜地站著，彷彿在說：看啊，你連讓我認真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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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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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關切的語氣讓他想吐。然後卡里弗轉身，只是稍稍釋放了一點殺氣，埃斯的本能就讓他不自覺地後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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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離那個人的境界還差得太遠。所有的憤怒都變成了恥辱，所有的復仇意志都化作了恐懼。他轉身逃跑，像個懦夫一樣，連夜收拾行囊離開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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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開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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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黑色的雪，像是燒毀的記憶的灰燼。雪花落在他的嘴唇上，他伸出舌頭舔掉，嚐起來像是淚水的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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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在雪中奔跑，像是想要逃離什麼，又像是在追尋什麼。四周的景色不斷變換，每一個場景都在提醒他，他曾經是多麼天真，多麼容易被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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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的石頭，還帶著那天的水氣。
書房的燭火，搖曳著欺騙的影子。
練武場的木人，上面刻著他揮灑的汗水。
餐廳的長桌，還留著那些虛假的家庭晚餐的餘溫。
臥房的床鋪，枕頭上殘留著他做過無數次美夢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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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是埃斯，」卡里弗的聲音在風雪中迴盪，「代表最純粹的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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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純粹的本我？那是什麼？是那個在溪邊被奪走意志的孩子？是那個為了一句誇獎就歡天喜地的傻瓜？還是現在這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的復仇者？他曾經以為自己了解這個名字的含義，但現在明白了，這不過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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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弗給了他這個名字，說這代表了他最純粹的天性。多麼諷刺啊，他連自己原本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那個在部落時的名字，那個阿洽呼喚的名字，彷彿被大雪深深掩埋，永遠無法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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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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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溪流、書房、練武場，所有的景象都像破碎的鏡子一樣分崩離析。每一片碎片中都倒映著不同的他：天真的孩子、認真的徒弟、憤怒的化身、迷茫的復仇者。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也許真正的他早就在那條溪邊死去了，現在的他不過是由仇恨和思念拼湊而成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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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開始旋轉，如同雪夜中的風暴，將他困在中央。每一片碎片都映照著一張臉——他的，又不是他的。那些臉孔在黑暗中越轉越快，直到所有的影像都糊成一團，只剩下卡里弗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你永遠都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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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在墜入無底的深淵，周圍的碎片割裂著他的皮膚，要將他重新拼湊成卡里弗想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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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傳來細微的碎裂聲，像是冰層破裂，又像是靈魂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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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劇烈的心跳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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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火早已熄滅，夜風中帶著刺骨的寒意。山洞外的某個遠處傳來狼嚎，像是在替他發出無法出口的哀鳴。透過洞口往外望去，月亮高懸在空中，柔和的光芒照在雪地上，卻幾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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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吧，卡里弗。埃斯默默地想。等我找到所有的魂縷，等我強大到足以打破你的微笑。到那時，我要讓你知道，你親手栽培的利刃，會比你想像的還要鋒利。我要讓你明白，最純粹的本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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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撿起地上的匕首，開始熟練地擦拭。刀刃映出他的臉，那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這把匕首是用他家鄉的鐵所鑄，卻在卡里弗的教導下學會了貴族的劍術。就像他自己，體內流淌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血液，永遠無法真正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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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很長，但埃斯不敢再閉上眼睛。剛才的夢太過真實，那些溫暖的記憶比任何噩夢都要可怕。他知道，直到他打倒卡里弗的那一天之前，這個夢都會纏著他。那條溪水會一直流淌，那片雪地會一直延伸，那些風暴會一直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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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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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只能等待，就像卡里弗教他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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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他等待的不是誇獎，不是認可，而是復仇的機會。他要讓卡里弗知道，有些教導，是會反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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