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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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松在簡約臥室的床上醒轉。別墅內光線依舊幽暗，窗外低沉雨聲綿綿，彷彿昨夜那場數據災變從未停歇。他目光掠過天花板微弱的環境光源，習慣性地以意念嘗試喚醒「時序」、「構域」、「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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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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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幽藍指針的軌跡，沒有紫色立方體的拓撲變換，沒有銀光的邏輯風暴閃爍。意識像投入深淵的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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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坐起，脊椎深處傳來一陣鈍痛，昨夜那場毀滅性數據洪流的後果清晰浮現——承載三組AI運算節點的脊椎晶片緩衝器，已被過載的資訊熵徹底燒蝕。三具意志投影AI如同被抽離靈魂的軀殼，靜止地懸浮在他身側。時序的指針凝固，構域的幾何結構僵化，思流的銀光徹底沉寂。它們不再是脈動的伴星，而是失去生命跡象的「斷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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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起眉頭，久未開口的喉嚨乾澀緊繃。他試圖發聲，吐出的音節卻沙啞、錯調，彷彿言語這項基礎的人類技能，已在長年累月的意念交流中變得陌生。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喉間傳來摩擦的痛感，聲音低沉而艱澀：
「改為…語音輸入。收到…請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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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三具靜止的AI同時發出毫無情感起伏的機械合成音，冰冷地切割著臥室的寂靜：
「請下達指令。」聲音整齊劃一，卻空洞得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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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適應著這遲緩的溝通方式，語音生硬：「查看…訂製晶片…進度。」
三具AI再次齊聲回應，語調平直無波：
「完成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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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片刻，感受著脊椎深處的虛弱與空蕩，再次開口：「檢查…神視連線狀態。」
AI冰冷的語音即刻確認：
「狀態：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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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視——那枚植於他眼球生理盲點區域的微型掃描器，曾賦予他超越人類極限的視覺解析力：捕捉微粒的布朗運動、透析熱源的紅外分佈、解構材質的微觀細節。它是神脈網系統的感官延伸，連線狀態下能將他所見即時轉化為數據洪流，供雲端AI進行毫秒級分析。身為白樺盛世首代實驗體，神視曾是他洞察世界微觀真相的利器。如今，隨著脊椎晶片的熔毀，這項特權也隨之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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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恢復運算能力。 雪松眼神一凝，下了決斷：
「不使用…晶片緩衝。重新…強制連線神視。」這意味著數據將繞過被毀的緩衝器，直接衝擊他的神經系統，風險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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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線完成的微弱電子音在顱內響起，伴隨著一絲尖銳的神經刺痛。雪松起身，步伐略顯虛浮地走向浴室。他從抽屜深處翻出一副略顯陳舊的藍牙耳機，戴上。現在，這成了他與三具「降級」AI溝通的唯一橋樑。比起意念驅動時如臂使指的高效與無聲交流，語音指令顯得笨拙而遲緩，AI的回應更是原始單調，缺乏任何擬人化的情感起伏，如同在與三臺老舊的終端機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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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下令：
「收起…全息投影。避免…招搖。」
指令發出，懸浮的三組光點——幽藍時鐘、紫晶立方、流動銀芒——瞬間隱沒於空氣中。別墅內的光線因它們的消失而更顯幽邃沉暗，只剩下窗外霓虹透過雨幕投來的、模糊而冰冷的色彩。他換上一件素淨的灰色外套，推門而出。屋外，永不停歇的雨聲是城市唯一的背景音，別墅內曾經流淌的數據微光，早已徹底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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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新京的雨幕依舊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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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叢林在濕漉漉的霓虹燈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巨大的全息廣告投影懸浮於半空，播放著白樺盛世三十週年的輝煌影像，真正的數據洪流則隱匿在看不見的雲端深處。白雪松漫無目的地行走，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料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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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他踏入了一條與摩天大廈群格格不入的狹窄巷弄——「星原舊巷」。記憶深處的畫面翻湧上來，這裡曾是他童年時每日流連忘返的「秘密基地」。自從接受神脈網與神視的植入手術，成為家族科技野心的「初代載體」後，他便再未踏足過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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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巷狹窄而擁擠，兩旁密密麻麻擠滿了電子攤檔，彷彿賽博世界的毛細血管。攤位上琳瑯滿目：閃爍微光的奈米級傳感器、封裝在透明殼體裡的二手量子運算模組、裝在廉價玻璃瓶裡標示著「珍稀記憶碎片」的雲端數據片段。更顯眼的是那些早已過時的科技遺骸——笨重的全息投影腕帶、畫質粗糙的虛擬實境眼罩，如同被時代洪流拋棄的化石。攤檔間，廉價的LED燈和霓虹招牌閃爍不定，合成語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討價還價的喧囂。小型貨運無人機低鳴著，靈活地在狹窄空間和攢動人頭間穿梭，攜帶著數據訂單或實體貨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獨特的「墟市」氣息——機油、電路板受熱後的淡淡焦味、廉價合成食物香精，以及人體散發的溫熱潮氣，混合成一種既陳舊又充滿生機的、屬於底層科技生態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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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緩步前行，像一個誤入異域的幽靈。神視雖已強制連線，但失去了脊椎晶片的緩衝與AI的實時解析，超常的視覺能力變成了一種負擔——過多的、未經處理的細節（雨滴撞擊金屬棚頂的微小變形、攤販手上陳年油污的紋路、無人機旋翼擾動氣流的紊亂軌跡）毫無篩選地湧入視神經，帶來輕微的眩暈感。他只能盡力忽略，將感知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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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一座略顯陳舊但人聲鼎沸的建築映入眼簾——「星原拍賣場」。場內，巨大的全息拍賣清單懸浮於空中，滾動展示著各式號稱「珍稀」的物品：從罕見礦石標本到古董晶片，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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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的目光機械地掃過那些閃爍的條目，直到清單最底部的一項，讓他停駐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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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軸拍品：舊式人偶 — 俄製 (實體)
年代： 推定 ≥ 50 年 (前第三次世界大戰時期)
狀態： 主體結構完整，關節可動，表面戰損痕跡 (真實性佐證)
稀有度： 極高 (俄羅斯聯邦實體遺存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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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那個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核冬天與地緣崩解中徹底消失的國度。這具沉默的、非智能的機械人偶，是跨越半個世紀時光的遺物，一個已逝文明的微小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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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藍牙耳機中傳來三具AI那毫無波瀾、單調重疊的語音提示，打斷了他的凝視：
「目標拍品即將開始競價。倒數：120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