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正十一年(1922)冬,東京神保町,櫻花公寓。
街上的雪停了,但陰霾未散,灰濛濛的天空彷彿要壓到人頭頂。
櫻花公寓,這名字與眼前景象毫不相稱。它瑟縮在巷底,一棟三層木造建築,比鄰居們稍新,卻已掩不住木樓梯扶手與窗框透出的疲態與陳舊。
濕冷的空氣中,巷口烤番薯收攤時逸散的最後一縷焦糖甜香,混雜著煤煙的嗆味,頑強地鑽入鼻腔。一個妝容時髦的年輕女子踩著清脆的皮鞋聲匆匆走過,為這陰沉的角落添上一抹短暫而突兀的亮色,隨即隱沒無蹤。
神崎打量著這棟外觀略顯寒酸的公寓,習慣性地估算著:「這裡的房租大概便宜不少吧……」這念頭讓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那個厚實的信封,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三百圓的訂金像個溫暖的火爐,暫時驅散了他對未來(主要是房租)的焦慮。沒錯,他現在可是手握巨款的偵探了,只要……只要能搞定這樁詭異的案子,那三千圓的酬金……想到這裡,他連眼前的破舊公寓似乎都順眼了幾分。
「就是這裡了,櫻花公寓303室。」新見核對著地址,抬頭望著三樓最裡面的那扇窗戶。窗簾緊閉,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看起來挺普通的嘛,一點也不像藏著瘋狂秘密的地方。」神崎搓著手,試圖驅散寒意,同時也是驅散心裡那股莫名的不安。「希望裡面別跟那封信一樣……讓人頭暈。」
「少廢話,社長。」新見瞪了他一眼,「打起精神來,我們是來找線索的,不是來抱怨的。而且,越是普通的地方,藏著的秘密才越驚人,這不是推理小說裡的常識嗎?還是說,真正的案件讓大偵探怕了?」
「現實又不是推理小說情節......」神崎縮了縮脖子,「不過在進去之前,要不要先問問鄰居?說不定有人看到什麼。」
新見點點頭。
兩人走上樓梯,木製樓梯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樓梯間的牆上貼著掉了一角的「嚴禁高聲喧嘩」告示,字跡已經褪色。
公寓三樓大部份房間不像有住人,但302室戶門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布製門簾,上面印著樸素的菊花圖案。新見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蒼老的聲音:「誰呀?」接著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佈滿皺紋的老婦人的臉。她頭髮花白,梳著整齊的髮髻,身上穿著厚實的棉襖,眼神帶著一絲警惕打量著門外的兩人。
「妳好,老太太。」新見露出和善的微笑,「打擾您了,我們是偵探,想向您打聽一下住在303室的高瀨佳乃小姐的事情。」
「高瀨小姐?」老婦人瞇起眼睛,似乎在回想,「啊,是那個很漂亮、很時髦的女孩子吧?她怎麼了嗎?」
「她……失蹤了。」新見解釋道,「我們是受她父親委託來尋找她的。請問您最近有見到她嗎?或者有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常的情況?」
老婦人的表情變得有些驚訝,又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神情。「失蹤了?唉,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嘆了口氣,將門拉得更開些,「大概……是從一個月前開始吧,有時候半夜裡,我會聽到隔壁傳來奇怪的聲音。」
新見拿出筆記本和筆,開始記錄。
「聲音?」神崎追問,「是什麼樣的聲音?」
「就是……嗯……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語,嘮嘮叨叨唸個不停。」老婦人皺著眉頭回憶,「聲音不大,聽不清在說什麼,但就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候還會突然咯咯地笑起來,那笑聲……怪讓人心裡發毛的,害我這個老人家睡不好。」
「您確定是高瀨小姐的聲音嗎?」神崎問。
「應該是吧,那間房就住了她一個人。」老婦人壓低聲音:「對了還有一次,我半夜醒來喝水時,聽見隔壁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就像有人不停繞著房間走動一樣,當時嚇得我連水都沒敢喝完。我碰到她時問過她,她還笑著說大概是自己做了什麼惡夢,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看她那時候臉色就有點差,還勸她多休息呢。」
「您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什麼時候?」神崎繼續問。
「大概……是兩三個禮拜前吧,我在陽台澆花,看到她離開公寓,好像在自言自語,頭髮亂糟糟的,和她平時不一樣,後來就沒有看到她,隔壁也沒聲音。我還以為她老家出了什麼狀況,趕著回老家……沒想到是失蹤了……真是可憐的孩子。」
「除了聲音,還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嗎?比如有沒有陌生人來找過她?」神崎問。
「陌生人……倒沒怎麼注意。她偶爾會有朋友來訪,都是些打扮很時髦的年輕人,男男女女都有。不過最近一個月好像比較少看到有人來了。」老婦人又補充道,「不過,她人倒是挺有禮貌的,見到我都會打招呼。」
「鈴子,妳呢?有沒有想問的?」
「謝謝您,老奶奶,這些信息對我們很有幫助。」新見開口。
「唉,希望能早點找到她……」老婦人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慢慢關上了門。
神崎心想,鄰居的證詞證實佳乃的精神狀況可能在大約一個月前就開始出現異常,並且持續惡化,而兩三週前鄰居就沒聽到隔壁的聲音,也吻合了高瀨先生收到信件和她失蹤的時間點。
「看來,那位高瀨小姐的精神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神崎低聲說,「半夜自言自語還怪笑……光想就起雞皮疙瘩。是我聽到可能就整晚睡不著了,老太太真辛苦。」
「至少可以確定,她的異常是逐漸加劇的,而且她本人似乎試圖掩飾或並不完全自知。」新見拿出高瀨先生給的鑰匙,「走吧,進去看看。」
新見將鑰匙插入303室的鎖孔,輕輕轉動。「喀噠」一聲,門開了。一股混雜著灰塵、廉價香水以及……一種甜膩到發霉的古怪氣息,撲面而來。
然而,真正讓兩人腳步停下的,是眼前的景象。
房間不大,但目之所及——從玄關地板到牆壁,再蔓延至起居室、天花板角落,甚至拉門——幾乎每一寸表面,都被密密麻麻、扭曲蠕動的腥紅色符號所佔據!
那紅色極其鮮豔,在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下,反射著一種油亮、粘稠的光澤,彷彿無數道未乾涸的傷口遍佈整個空間。濃郁的、近乎腐敗的花香與霉味混合,正是從這些「傷口」散發出來
「我的天……」神崎臉色發白,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攪,幾乎要脫口而出「這是血嗎?」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新見已經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掃過牆面,幾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斷,「是口紅。用量驚人、顏色極豔俗的口紅。」她指著牆上一個較粗的筆劃末端,那裡還殘留著膏體特有的蠟質光澤和因塗抹不均而形成的細小顆粒。
神崎湊近一看,那刺鼻的甜香更加明顯,確實是化妝品的味道。「口紅……」他喃喃道,難以置信地環顧這被口紅褻瀆的空間,「她……她用口紅畫滿了整個房間……這……」一時之間,他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眼前的景象,只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荒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符號和信件上的很相似,很可能是佳乃小姐親手畫上去的,而不是有外人闖入。」新見站起身,掃視整個被符號佔據的房間,「而且用口紅這種極具個人色彩和象徵意義的東西來繪製……反映了她當時極度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或許還帶有某種儀式性。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也許在她的潛意識中,這些符號與血液有某種聯繫。」
「這種顏色的口紅確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鮮血」神崎說道。用象徵美麗和誘惑的口紅,畫出代表瘋狂和未知的符號,這種詭異的對比本身就充滿了惡意。
那些符號彷彿被注入了生命,每當視線一轉移,就似乎在眼角餘光中悄悄蠕動位置,宛如某種無法直視的活物,讓人感覺那些線條的每一次扭曲,都伴隨著低語般的喘息聲,沉重而黏膩。
他們開始仔細檢查起居室。房間的佈置看得出主人的品味。
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張小小的西式圓桌和兩把椅子,桌上還放著一個茶杯,杯中的液體已經乾涸,只留下一圈深色的痕跡。
榻榻米上鋪著一塊小巧的西式花紋地毯,角落裡放著一個矮矮的木製書架,上面零散地放著幾本書和雜誌。牆邊立著一個帶有雕花的穿衣鏡,鏡框邊緣也被腥紅色的符號侵蝕。
書架最底層放著幾張精緻的洋食食譜剪報,邊緣微微泛黃,似乎時常翻閱。桌上的茶杯下壓著一張《帝國劇場》即將上演莎士比亞劇目的宣傳單,日期就是她失蹤那一週末,似乎本打算前往觀看。
神崎走近書架,隨手拿起一本雜誌。雜誌的封面印刷精美,是一個穿著時髦西式洋裝、梳著「耳隱」髮型的摩登女郎插畫,標題用醒目的藝術字體寫著——《帝都LADY》。
「嘖嘖,看來高瀨小姐真的很追求時髦啊。」神崎翻了幾頁,裡面大多是關於最新流行服飾、化妝技巧、西式料理食譜、社交禮儀以及一些翻譯小說連載和影星軼聞的內容。「這種雜誌……大概就是給那些嚮往成為『新時代女性』的女孩們看的吧。」
新見也拿起另外幾本看了看,除了《帝都LADY》外,還有幾本英文小說、一本關於插花藝術的書,以及一本介紹基礎心理學的入門讀物。
「心理學入門?」新見拿起那本書,翻開看了看,裡面並沒有特別的標記或筆記,書頁潔白平整。
「這本書看來是剛買的,也許她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試圖自己尋找答案?」她的視線掃過牆上那些用口紅繪製的、充滿非理性力量的符號。
「或者只是對時髦的『科學』感興趣罷了。」神崎不以為意,「就像很多人追捧佛洛伊德一樣,其實根本不懂。」
「沒有看到和宗教有關的書籍,高瀨小姐應該真的像高瀨先生說的一樣,沒有信教。」新見發表感想。
這個發現讓神崎立刻想起了自家那個塞滿了《深淵還流經》、《潮響四訓》等深淵宗經書的書櫃。「我媽要是看到這書架,肯定會說這裡『沒有信仰的根基』。」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心中卻更加困惑——如果佳乃的瘋狂與某個教派有關,為何在她最個人的空間裡,找不到任何相關的宗教經典?
他們接著檢查了紙拉門後面的臥室。空間更小,只有一張鋪著西式床單和被褥的單人床,一個小小的梳妝台,以及一個立式衣櫥。
臥室同樣未能倖免,符號從牆壁蔓延到天花板,甚至連梳妝台的鏡面上都用口紅畫滿了細密的螺旋和眼睛圖案,讓人幾乎無法照鏡子。梳妝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和香水瓶,大多是進口品牌,包裝精緻,看得出主人對它們的愛惜。然而,有五六管鮮紅色的口紅被隨意地扔在檯面上,蓋子脫落,膏體前端已經磨損變形,旁邊還散落著幾滴凝固的紅色蠟跡,顯然就是那些駭人符號的「顏料」。
神崎打開衣櫥,裡面掛滿了各式服裝,從適合在三越上班的體面套裝,到時髦的西式連身裙、和服外褂,甚至還有幾件設計大膽的舞會禮服。衣物質料上乘,款式新穎,看得出佳乃在打扮上花費不菲。衣櫥底部放著幾個漂亮的帽子盒和幾雙不同款式的皮鞋、木屐。
「看來她走的時候要不是很匆忙,就是沒想過不會再回來。」新見檢查著衣櫥和梳妝台,「衣服、鞋子、大部分化妝品都還在。除了她隨身可能會帶的皮包、一些現金和必需品,似乎沒帶走什麼。」
新見在床頭的小几上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東西。那是一個小巧的、用深藍色錦緞製成的御守,做工精緻,但樣式卻比一般的神社御守要古樸一些,上面用銀線繡著幾個奇特的漢字,在這充滿西式摩登元素的房間裡顯得格格不入。
新見仔細辨認著上面的文字:「深……淵……靜……穩?」她皺起眉頭,「深淵靜穩?這是哪個神社的御守?從沒聽過這種祈願語。」
神崎湊過去看了看,表情微微一變:「這……我知道這是什麼。這應該是深淵宗的御守。」
「深淵宗?」新見抬起頭,「你確定?為什麼是『深淵靜穩』?聽起來很奇怪。」
「是吧,我也覺得怪。」神崎皺著眉,努力回想著母親偶爾的隻言片語,「我記得我媽好像提過,他們信徒覺得古神的關注是種『祝福』,但有時候這種祝福太強了,會讓人不對勁。」
他用手指在太陽穴旁比劃,「所以不能直接求『擺脫』,不然就是對神的不敬,只能求『安靜點』、『穩定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承認力量來自『深淵』,但求祂高抬貴手,讓日子『平靜安穩』。一種…...很彆扭的祈求。」
新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就是說……高瀨小姐可能意識到自己精神出了問題,她認為這是來自『古神』的影響,所以去深淵宗的神社求了這個御守,希望能讓自己恢復平靜?」
「有可能,也可能是關心她的朋友求來給她的。」神崎嘆了口氣,「我想她並非完全沉溺於那些幻象,至少在某個階段,她還在掙扎,還想回到正常狀態。只是……」他看著滿屋的符號,「……顯然這個御守沒起作用,或者說,『祝福』的力量太強大了。」
他們接著檢查了料理區。非常狹小,只有一個簡單的流理台、一個儲物櫃和一個燒煤的小爐子。流理台上放著幾個沒洗的碗盤,上面還殘留著一些乾涸的食物殘渣,看起來像是醬菜和米飯的痕跡。儲物櫃裡只有少量不易腐壞的乾貨,如海苔、乾麵條和一小袋米。
「看來她最近很少自己做飯,或者說,根本沒心思做飯。」新見檢查著碗盤,「這些食物殘渣看起來放了好幾天了。結合老鄰居說她兩週前就沒了動靜,很可能她就是寄出那封信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沒有打鬥痕跡,門窗完好,屋內物品雖然混亂但沒有被暴力翻找的跡象。」神崎總結道,「確實不像被綁架或有外人入侵。更像是……她自己離開的。或許是去見什麼人?或者是……被那封信裡提到的『呼喚』引走了?」
他們又仔細翻找了房間的各個角落,希望能找到日記、筆記本、信件或者任何能提供線索的紙張。但除了書架上那幾本書和雜誌,以及一些散落在梳妝台抽屜裡的百貨公司傳單和收據外,一無所獲。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藥瓶、藥粉或注射器之類的物品。
「看來,高瀨小姐要嘛沒有寫日記的習慣,要嘛就是把它帶走了,或者……銷毀了。」新見合上筆記本,「藥物的可能性也降低了,至少在這裡找不到直接證據。」
「那接下來怎麼辦?」神崎問,「我們現在知道她大概兩週前從這裡離開,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可能受到了某種與古神教相關的影響,還試圖透過深淵宗御守尋求平靜但失敗了。我覺得應該調查高瀨是不是曾經跟那個古神教派有接觸過?」
「我想到兩個方向。一是去找那位和她一起拍照的朋友,川島茜。朋友之間或許知道更多她不願意告訴家人的事情。二是去她工作的三越百貨,詢問她的同事。她每天上班的地方,同事或許會注意到一些異常的變化,或者知道她最近和誰來往密切。」
「可是我們不知道川島茜住哪裡啊。」
「那就明天先去三越。同事是更容易找到的突破口。」新見做出決定。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一隻黑影突然從牆角的陰影中竄出,飛快地爬過牆壁上那用口紅繪製的扭曲符號。那是一隻油亮的、生命力旺盛的蟑螂。
牠無視那些充滿瘋狂意味的圖案,毫不停留地爬過,接著又迅速爬上書架,從那本《帝都LADY》的封面上爬過,最後敏捷地竄到料理區,停留在流理台上那個殘留著食物殘渣的碗邊,開始貪婪地啃食起來。
神崎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想像從這隻蟑螂的視角看出去,這個房間會是什麼樣子?
牆上的詭異符號對牠來說,或許只是可以攀爬的、稍微有些不同氣味的表面;櫃上的雜誌,或許只是另一個可以躲藏的平面;碗裡的食物殘渣,則是生存下去的能量來源。
這隻蟑螂永遠不會知道,那些符號是一位年輕女子在瘋狂邊緣的掙扎和沉淪;那本雜誌,代表著一位嚮往現代生活的女性的夢想和日常;那些食物殘渣,則是一位父親心碎尋找的失蹤女兒留下的最後痕跡。對蟑螂而言,人類世界的意義、情感、歷史、瘋狂……所有這些複雜的連結,都不存在。牠只關心當下的環境——哪裡安全,哪裡有食物,哪裡有威脅,哪裡有另一隻蟑螂,可以與之競爭,或者提供繁殖的機會。
一個渺小生命竟能如此接近另一個宏大生命的軌跡,卻永遠無法了解其中的意義,這不正是像古神教說的,螻蟻般的人類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古神這樣的偉大存在嗎?
神崎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就像這隻蟑螂?站在這個充滿詭異符號的房間裡,面對著佳乃的失蹤、高瀨的悲痛、那封瘋狂的信,以及背後可能潛藏的、與古神教相關的未知力量……他自以為在追尋線索,在進行推理,但會不會,他所看到、所經歷的一切,其實也只是某個更加巨大、更加無法理解的事物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偶然運轉的小小齒輪?他能看到的,或許只是眼前這個齒輪的轉動,卻完全看不清驅動它的整台龐大機械究竟是什麼模樣。
難怪會有人需要信仰,需要追尋神的指引了。無論是媽媽信奉的深淵宗,還是街上遇到的無名宗傳教士,甚至傳統的神道教、佛教,它們似乎都提供了一種框架,一種解釋,一種超越個體渺小性的安全感和方向感。只要相信,只要遵循教誨,就能得到救贖、指引或永生。
但他就是無法真心相信這些。他那在東京蒸汽大學受過的、雖然半途而廢但影響深遠的科學思辨訓練,讓他更傾向於認為,世上的一切現象,無論多麼離奇,最終都應該有其物質的、邏輯的、科學的解釋,即使那背後的原理是現在的人類還無法探知和理解的。瘋狂是來自大腦的病變或化學物質的影響,符號是心理狀態的投射或某種密碼,失蹤是人為因素或意外……他不相信有什麼「偉大存在」在夢中低語,或者有什麼「深淵之主」在操控命運。
「噁心。」新見的聲音打斷了神崎的思緒。她皺著眉頭,隨手拿起旁邊一本捲起的舊雜誌,朝那隻蟑螂揮了過去。
蟑螂受到驚嚇,迅速放棄了碗裡的殘渣,沿著牆壁飛快地逃竄,最後靈活地鑽進了門板下方的一條細小縫隙,消失不見。
神崎盯著蟑螂消失的地方,想著這小東西下一個去處會如何?也許去了走廊,也許去了樓下,進入了另一個公寓房間,另一個對牠來說充滿未知食物和危險的「新世界」。而他自己呢?究竟會揭露這起事件背後真正的謎底,還是像這蟑螂一樣,無止盡地在不同的房間、不同的真相之間竄逃。
他又下意識摸向口袋裡那厚實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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