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地初開,混沌未分。
整個世界此時尚未有光,也沒有暗。時間靜止,生死未定。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無色無相,亦無聲無息,唯有濃霧般的氣息縈繞,呆滯凝重且沉默,有如無夢之眠。
忽地,就在此刻,時間開始流動。
在漫長的未知歲月後,混沌之氣開始產生變化。最純粹的靈氣在其中浮動,彼此交融,漸漸剝離出清與濁的界限。清氣輕靈瑩白,自然而然地升騰而起,匯聚於九天之上。濁氣則凝結成黏稠沉重的黑霧,滾滾沉降,墜入幽暗的深淵,直至最底。
清氣在天穹之上凝聚,逐漸收攏,如雲霧歸一,化為一道純淨的光。光之中,輪廓浮現。那是一道人形,四肢、軀幹、五官逐漸明晰。靈氣流轉,化作衣袂飄然,包裹著修長挺拔的身軀。他的雙目仍未睜開,然而身體的輪廓已然穩固,周身的光輝輕輕閃動,彷彿心跳般起伏。
最終,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瞳眸,倏然睜開。
他的視線落向這片初生的世界,明悟隨之而來。他並未言語,卻本能地知曉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的使命。
——他是這天地的造化者,是秩序的初始,是萬物的源流。
他,便是創世神——湛渊。
然而,世界的另一端,同樣有一雙眼睛睜開。
在幽暗的深淵之底,濃稠如墨的黑霧不斷翻騰,宛如潮汐洶湧。沉積的濁氣吞噬光明,在晦暗之間凝聚成形。那是一道高大筆挺的身影,黑霧纏繞於周身,如血紅紋路般的光自皮膚上浮現,妖異而危險。
雙眼睜開的剎那,紅光閃爍,如地獄燃燒的烈焰。
他的存在,與天上那抹純白形成極致的對立。
湛渊誕生於清氣之極,是秩序、是造化、是光明。
而他,則是濁氣凝結之巔,是混亂、是侵蝕、是黑暗。
他是魔之源,魊。
世界的均衡因此確立,光與暗,生與滅,從這一刻起無法分割。
神,俯瞰世間。魔,仰望天穹。
天地之間,最初的對視,便注定了往後無數年的對抗與糾纏。
湛渊自九重天俯瞰這片尚未成形的世界,清氣如河流般匯聚於他的指尖。他輕輕揮手,靈氣傾瀉而下,落入大地,滋養萬物。草木生於靈氣之中,山川河流隨之成形。第一陣風拂過大地,第一縷水自雲端墜落,天地間響起了最初的聲音。
這些尚未足夠。
湛渊盤坐於蒼茫之上,伸出手指,輕輕勾勒。天地間的靈氣隨之凝聚,漸漸化作與他相似的身影。這些身影有的依山而居,沐浴日光,皮膚泛著溫潤的色澤;有的棲息於樹梢,身形靈動,耳尖輕顫,與風共舞。
人,妖,便在此時誕生。
——人,承清氣而生,獲賦靈智,能修行、能思考、能創造。
——妖,承自然精華而生,或生於山川,或誕於樹海,歷經修行,可化人形,亦可昇華成仙。
他們初來乍到,困惑、迷茫。於是湛渊低聲訴說修行之法,教導人類如何運用靈氣,亦允許妖族以自身根骨為引,汲取天地精華,化形修仙。
萬物得以生機盎然,世界終於誕生了生靈,時光開始運轉。
然而,在不見光的深淵之底,魔亦在悄然覺醒。
濁氣與負面情緒匯聚,幻化為黑色風暴,在幽暗中翻湧不息。那些被湛渊清氣所壓制的黑霧,開始向世界滲透,腐蝕生命,侵蝕靈氣,使生靈墮落為魔。
世界開始出現裂隙。
人心的貪婪與執念化作魔氣,妖的怨恨與哀愁亦助長了黑霧的擴張。濁氣愈盛,魊的力量便愈強大。最終,他跨出了深淵,睜開猩紅雙目,嗤笑。
「這片天地……竟只屬於神?」
神魔的第一次對決,亦是在這一刻拉開序幕。
湛淵衣袖一掃,精純的清氣淨化了墮魔的生靈們,漠然的看著魊。「汝想成神?天道不會允准。」
「既如此……」他戲謔地笑著湊近,「那就戰一場!」
湛淵修長的指掌虛握,閃著寒氣與光芒的長劍倏地出現,發出了劍鳴聲。魊手持黑金長刀,刀身纏繞濃稠濁氣,像是要撕裂一切般劈了過去。
湛淵手持長劍,迎了上去。金屬交擊之聲連綿不絕的響起,轉眼之間已過十數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魊借勢後退,手一揮,自地上的裂隙跟深淵入口,竄出大量的魔,發出各種尖嘯聲響,撲向不知所措的生靈們。湛淵指尖一點瑩光,將長劍拋上半空中。長劍幻出千萬分身,挾帶沛然清氣,襲向那群想吃掉、撲擊生靈們的魔。
湛淵翩然落地,指掌輕翻,召回長劍。清氣淨化後,那些魔都化成了黑灰,風吹四散。魊大笑幾聲,指著湛淵:「今日不過小試幾招,時間嘛……你跟我都多到不行。且看來日,誰能滅了誰!」
猶如來時突兀,魊轉身直接消失。神魔之爭,在此時開啟。湛淵來到深淵上方,布下法陣壓制。爭取時間,教會生靈們修行的要訣外,也教會他們如何判別魔族。九重天也需有人坐鎮,於是湛淵親點龍族與鳳族,賜予神格,讓他們在九重天建立天宮。
妖族一邊跟殘留在大地上的魔族們爭鬥,一邊提高自己的道行。修成人形,再往上成仙。人族則是成了修士,利用各種資源,打造了各種法器,創造了符籙之術。
湛淵很明白,只要生靈們活著,濁氣便會存在。而生靈們的各種負面的心思跟情緒,都是使魔族強大的食料。靠修行減少這些東西,再施以清氣淨化。至於為什麼無法消滅,那是為了這個世界的平衡。此消彼長就是常態!
第一次神魔大戰來時,湛淵帶著九重天的神族、地上的人族修士、上仙以及妖族妖仙,迎向魊所帶領的魔族大軍。這一戰,雙方都討不了好。湛淵引天雷怒擊魔族,魊被妖仙們困住,被天雷狠狠的擊個正著。湛淵以己身血肉為引,親塑一枚玉印,將剩餘的魔族跟魊,一併封印在深淵底層。
湛淵耗盡所有的力量跟清氣,走遍四極,將自己創造出來的四樣神器封存。最後來到天宮,靈氣與清氣最盛之處,亦是眾神於神魔大戰之後,殞落埋葬之處,名為琉璃海。他告知他所帶上來的妖仙與上仙,他的神魂將一分為三,以三種金紋做為識別。神魂齊聚,他便能在琉璃海裡甦醒。在這期間,他所封存的四樣神器,無論妖仙或上仙,都能使用。作用就是除魔、封魔。
一旦封魔印弱化,或是有強大的魔族要破除封印,必須持神器滅之。當然,若是情況有變,湛淵自己也有應對之法。交代完畢,湛淵閉眼,額間飛出三道金光,直達下界。湛淵身形化成點點金光,落入琉璃海中。
自此,創世之神進入沉睡。
數十萬年後。
位於東方的青木荒,狐族正在歡欣鼓舞地準備迎接狐族唯一的神狐。青木荒的湖畔,一位白衣、白髮,毛茸茸的狐耳微動,身後有三蓬毛茸茸的雪白狐尾,一雙眼眼尾微翹,膚白貌美,氣質清冷淡漠。他看著平靜的湖面好一會,一位耳尖是漂亮的赤紅色、尾巴尖也是一樣顏色的小童跑了過來。
「離殊哥哥!時辰要到了!」
「知道了。」他走了過去,跟小童擦肩而過時,漂亮纖長的手指彈了下小童的耳朵尖,惹得小童驚呼一聲,伸手護著自己的耳朵。
「離殊哥哥壞!又彈我耳朵尖!」小童扁嘴。修長的身影似緩實快,只留下一聲輕呵回應小童。
離殊來到了青木荒的神樹台前,狐族的長老引導著他走上神樹台,接過長老手中的黃金般還帶著露水的枝條,上面還有著翠玉般的嫩芽,沾著露水,看著十分討喜。
離殊雙手捧著枝條,單膝跪地,將枝條以奉上的姿態,抬高雙手。一會後起身,單手執起枝條,左右輕揮,將露水灑出。
額上的金色雲紋微微泛光,露水被揮出時,瞬間化成輕靈瑩白的清氣,飄散在青木荒的樹林裡。
迎神狐、請神狐賜福的儀式後,離殊跟長老稍微聊了幾句,便要回到木靈湖畔的小木屋去。
離殊不只是狐族唯一化神且具有神格的狐,也是創世古神神魂的擁有者。額間的金色雲紋便是證明!淺金色的眼,看著平靜的湖水,沒一會後便直接化光離開。他來到白霧荒的霧池池畔,瞧看了好一會,便決定在這裡也建上一個住所。青木荒木靈氣旺盛,一般都是妖仙或是靈植開了靈智修行後化形為人的聚集地。人類來此地,多半都會不適應。
白霧荒是終年白霧籠罩,適合修幻術的族群在此地。也有不少修士或妖仙會在此地修練,離殊亦在此地選擇暫居。確認了自己腳下這片土地不屬於任何族群也不屬於任何人之後,便自己動手蓋了間小竹屋。鄰近霧池,池面上總是白霧籠罩,偶爾會散去,得見天日。
雖說暫住,但離殊卻在此地住了千年。他外出時結交了不少人,用的也不是自己的本名。但因為他額上的雲紋,以及身負清氣,故而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修士或妖仙。話雖如此,離殊身上的清氣只有遇到魔族或到了黑淵荒才會顯現。平常又是以三尾狐的姿態行走,額上的紋路亦使用法術遮掩,所以大部份都以為他就是狐族的妖仙,名為殊九離。
當初湛淵創造了四極八荒,獨留中州給人族。人族畢竟脆弱了些,這也是創世之神憐憫人族,故將中州撥了出去。中州的修士們,自行組建了各個宗門,有的占據靈氣濃郁的山頭,有的依著河流湖泊。靈力修為沒那麼高的,就轉而成為跑遍八荒、互通有無的商隊。
時間一久,有些修真大能雖說可成仙,卻也有些在成仙的路途中走了岔路,或是起了紛爭,導致命殞身消。雖說如此,也有著幾分殘存的靈識,將自己的寶物以及器具,加上幻境之術,形成了所謂的秘境。
時光茌苒,又是萬年經過。這天,在西北的蒼狼荒。西北之地雖是秋末,卻已經開始飄起了冰渣子,天暗得隨時都能降下大雪。一抹雪白身影悄然出現,一雙毛茸尖耳微微地動了幾下,一雙淺金色的眼緩緩睜開。
他記得此處是狼族戰士們的領地,也是個拳頭大就是道理的地方。離殊眨了下眼,在不驚動他們的狀態下,幾近無聲的路過。畢竟他的目的地,可不是這裡。
身為狐族唯一的神狐,且身負神魂碎片,他亦有他的使命與任務。往北邊走,便是傳說中封印了魔君的深淵所在地。那裡,才是他的任務之地。
也許是天生資質奇佳,也可能是身負神魂之紋,離殊自小學的術法修行,都比一般的狐要來得快。人不招妒是庸才,離殊生性淡漠,內心溫和。即使有人對他不滿,他也懶得去管。與其計較這些,不如加緊修行來得划算。不過,要是遇上來找麻煩的,離殊倒也不怕。照狐族的規矩,打服了就行。不用術法不用妖力,徒手就能把一群自以為是的小狐狸揍得吱哇亂叫,最後只能嚶嚶嚶地哭著跑走。
離殊很快的來到了黑淵荒,查看封印,隨手施法補強之後,再引入清氣,淨化周邊的魔氣。黑淵荒是四處都有地裂的地方,幽深陰冷,封魔之印在此地,總會有不少古老的濁氣或魔氣自裂隙裡溢出,試圖攻擊生靈以及削弱封印上的清氣。亦因為如此,離殊才會時不時的來此地巡視,查看封印變化的同時,亦要淨化周邊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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