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就这样走到了现在,在他们二人之间流淌着的焦灼爱意,在赌场里,在觥筹交错间重新被提上心头。金昇玟看见黄铉辰笑着跟外星荷官说了什么,然后在嬉笑间把手里的牌一翻,他拉着金昇玟的手劲儿不容忽视,几乎是强制性地将他拉出了人群,找到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本来想继续冷着脸对待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没出息了,好像唯独在意当年事情的只有自己,于是在面对经常满脸笑意的黄铉辰的时候,金昇玟微微抬头,也甜蜜蜜地笑了一回。
他笑得时候会露出门牙,黄铉辰从前喜欢看他笑,老是和他打闹,年轻的时候不总是会非常幼稚的吗,军校沉重的操练也不会抹杀掉的精力都交付给彼此了。金昇玟软绵绵地笑着,和朋友在一起,眼睛笑成新月的样子,和此刻穿着纯净白衬衫的他重合在一起。
“长官,我还在工作,你究竟想做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干扰他的任务。
“金昇玟,你知不知道你是最不服从命令的那一个?”黄铉辰看他手里的托盘,好像很好奇似的,用指尖帮忙托了一下,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胸前的丝带。
“我清楚,”金昇玟看向黄铉辰的眼睛,那天生的泪痣缀在眼下,是得天独厚的谈判利器。但正是因为太了解黄铉辰了,所以他忽视了黄铉辰眼神里的水光,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少校,我是来办任务的,不是像你一样来玩乐的,请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嗯,”黄铉辰笑了笑,回答道:“希望你的任务不是打扰我玩乐。”
黄铉辰看着金昇玟的时候总是一副自信过剩的样子,即使在这种时刻下他也没有对金昇玟的言论解释道“是”或者“不是”,这让金昇玟有一种被吃定了的感觉,因为知道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生气所以又一次的放肆了。
金昇玟抿了抿嘴唇,用沉默反击着,周围的声音好像很遥远一样,他感受到黄铉辰的目光在头顶上焦灼,身侧的大门开了又合,是方才从后厨通向前厅的暗门,黄铉辰闻声侧过头去,看到韩知城一边皱着眉毛嘟囔着什么一边从门内走出来。
他挽着白衬衫的袖口,嘴上说着我再也不要随便抢来衣服就穿,一抬头就看到黄铉辰和金昇玟保持着极其暧昧的距离站在赌场的角落——说好要一起找徐彰彬的,结果他被拉去后厨干活,金昇玟竟然在这里跟前男友卿卿我我?
他迈着步子就走到黄铉辰旁边,圆眼睛瞥了一眼金昇玟,他当然是向着金昇玟的,更何况他和黄铉辰从学生时代就在开始以日为单位打架了,于是他梗着脖子说:“看来赌场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好玩,不然怎么还要在这里为难下属。”
“原来你也在这里,是来当司机的吧。”黄铉辰光是看着韩知城就气不打一处来,“能顺利把飞船开到这里真是为难你了。”
韩知城腮帮子鼓起来,“你懂什么?”
黄铉辰遇到韩知城就像火星撞见地球,反正一言不合又要吵架,金昇玟皱着眉头把韩知城拉远了一点,刚要说话,稍远的一处赌桌突然人声鼎沸了起来,有不少人围了上去,好像有什么热闹发生。
有热闹不看怎么可能是韩知城的性格,他瞥了一眼黄铉辰,被怀着同样情绪的眼刀看回来,都是自尊心很重的人,以前吵过的架数不胜数,但都能莫名其妙地被化解掉,这点让金昇玟很放心来着,所以现在韩知城也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迈开步伐往人群里走去。
挤到人群正中心了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开了大赌局,赌注竟然是这个星球郊外独有的一种怪物,长得大约有两三米那么高,像史莱姆一样没有骨骼,靠粘液移动和攻击,因为颜色很漂亮而经常被当做本地神话里的象征物,看过照片的金昇玟想,地球人才不会把这种生物当做神话。但之所以被奉为神话,是因为实在稀有,而且据说脾气很差,能亲眼见过的人已经很少了,更何况是这种已经被捕捉到的。
总而言之,赌注是一只活在传说里的生物,而眼前的下注人......
金昇玟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的人——地球人,单眼皮,正扯着嗓子让人跟注,只要赢了他就可以带走他的赌注,眼下正热火朝天地张罗着,韩知城用胳膊肘推了推金昇玟,小声说:“是不是他啊?”
“好像是吧,”金昇玟也不敢确定,因为这实在和听闻里那个气势很强战斗力十足的徐彰彬相差甚远,“又好像不是,老师没说过他这么......”
“狂野啊!”
金昇玟憋了半天没说出来的词,被随后跟上来的黄铉辰感叹出声,韩知城嘟囔了一句又跟来干嘛,话刚出口黄铉辰就大手一挥加入了赌局:“加我一个吧!”
“好好好!”看似是徐彰彬的人乐呵呵地把黄铉辰的一叠筹码推到桌子中央,眼下筹码在赌桌中央已经垒成了小山,人群熙熙攘攘,他们无疑成为了整个赌场的聚焦点。
发牌在即,这时候,有人说着:“加我一个!”推开人群走了进来,金昇玟闻声抬头望过去,来人看起来是一对兄弟,长相截然不同却又隐约能感受到相似,他们的头顶都冒着两个毛茸茸的猫耳,肉粉色的,可是其中一个却一脸严肃,他道:“只有我要加入,我是李旻浩,这是我弟弟。”他指了指身边正扶着自己肩膀笑得一脸灿烂的同伴:“他特别想养一只这东西当宠物。”
“什么啊哥,你不是也想要吗?”
“你别胡说啊,我只喜欢猫。”李旻浩的眼睛很大,睫毛颤了颤,又说:“看我给你赢过来。”
说话间梁精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他戴上眼镜,扫试了一圈,韩知城暗戳戳地在桌子底下捏了捏他,问:“他俩是不是猫变的?”
“什么猫变的,又不是电影。”梁精寅有点无语,说:“外星系也有这样的种族的,我搜不到他们的资料,来路不明。”
“但是那个的确是徐彰彬,绝对没错!”他小幅度的朝徐彰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补充道。
金昇玟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他偶尔会因为太害怕失去机会而紧张,却下意识的先是看向黄铉辰,黄铉辰已经坐在椅子上了,一副老神在在的闲适样子,他看到徐彰彬搓了搓手,一副打算大赌特赌的样子,对手的不确定性导致金昇玟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跟徐彰彬问出星盗的下落,他用手指捏了捏裤线,要出手吗?加入赌局,还是就这样观战,等到结束之后硬着头皮凑上去。
就在思考的时候,黄铉辰已经和有猫耳的兄弟聊上天了,他突然回过头,指了指金昇玟,说:“如果我赢了,打算送给他。”
视线突然都聚集过来,金昇玟撞上黄铉辰的眼睛,他听到黄铉辰继续说:“虽然他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但是惹他生气是我的爱好。”
“什么啊,”金昇玟突然就笑了,紧张感一消而散。送来的机会哪有不收的道理,于是他说:“好啊,我拭目以待。”
发牌开始,徐彰彬说要化繁为简,直接比大小,一人发五张牌,随机翻开。他翘着二郎腿盯着荷官的手,唇边带着笑,五局三胜,他连赢两局。黄铉辰也不紧张,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眨巴眼睛,说:“好手气啊。”
旁边的李旻浩倒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出老千了吧”,不过也不见面上有什么急躁的迹象。反倒是周围的观众,安静地落针可闻,大家都想一睹稀有怪兽的真容,哪怕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好。
猫耳在空气中扇动了两下,他蜷起收拾扣了扣桌子,引来桌上对手的注意,他说:“给我弟弟翻张牌没关系吧,让他有一些参与感。”
徐彰彬撇了撇嘴表示随便,黄铉辰就更无所谓了。
于是他把背面朝上的牌摊开在桌子上,叫他弟弟:“Felix,你选一张。”
金昇玟这才发现被唤作Felix的弟弟长得可爱极了,脸上小雀斑连成了一片,尖下巴,圆鼻头,活生生一副小猫模样,听见命令就笑眯眯的、掐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轻轻点了最左边的一张牌。
似乎是带着一些与生俱来的幸运,他掀开的牌点数很大,能够超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可以确定的是这场牌局也足够公平公正——为了各种族的赌客都能平等,赌场在监察力度上下了大工夫。
黄铉辰很明显地输了,也不恼,用手把额前的发向后梳了梳,又静待徐彰彬翻开最后一张牌,他看到徐彰彬面色变了变,似乎是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了。他的食指蜷起来敲了敲桌子,俯身靠近了一点牌桌,锋利的眼角锋芒有些掩盖不住,而他的颈侧,黄铉辰注意到,他很壮,穿着合身的黑色短袖,本来应该在这种场合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但因为他自身的气场原因,让别人忽视了他的穿着,而这时候他才发现,他颈上的银链子微微掉落出来,而链子的尽头,是隐隐约约的军牌形状。
徐彰彬用食指随机地推出一张纸牌,呼出一口气,翻开,上面的数字果然比先前Felix的数值要小。他站起身来,神情又变回有些随性的样子,眯起眼睛笑起来,鼓着掌说:“我输了,怪兽是你们的了。”
周围爆发出同等程度的掌声,Felix像小猫一样抱住自己的哥哥,而李旻浩面上不动,说了声谢谢,其实嘴角有点骄傲地勾起来了,他又看向黄铉辰,互相称赞了几句,只见徐彰彬向后方走了几步,拉出来了一个几人高的巨大铁笼,上面蒙着一整块红色天鹅绒,里面传出轰隆的呼吸声,所以人都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传说中的生物到底为何——
然而就在这时,徐彰彬向大家微微弯腰,行了一个礼,像是要揭开这一个序幕一般拉开幕帘,就在所有人都看着笼内的时候,黄铉辰猛然发现他的指尖夹了一个方才落在桌边的筹码,随着他的动作,他如同闪电般指尖发力射出去,慢动作般随着天鹅绒布的降落直接命中了巨大铁笼的锁头。
门开了,就在所有人都看到巨大怪兽的真容的同时,它睁开眼睛,停止了鼾声。
那是一个巨大的软体动物,颜色是水蓝色半透明的,半液体般的趴在细密铁网组成的笼子里,有着巨大的水汪汪的眼睛和嘴巴,呼吸像破风箱一样呼噜呼噜的,就在所有人都停下来观察的时候,它仿佛狂暴一般撞开了门,撞到了离它最近的一个侍者,带着完全无法想象的力度。
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尖叫,赌场内突然乱作一团,暴走的怪兽像远古的巨大章鱼一般,四处冲撞,有人拎着裙子从金昇玟的面前跑过,一时间哭叫声呼叫声四起,而在这混乱之中,黄铉辰隔着铁笼子看到徐彰彬正打算趁乱离开,他未加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摸到金昇玟的手,很快、很低的说了一句:“出去躲起来。”然后扭头追上去。
韩知城和梁精寅躲在倒在地上的桌子后面,大声招呼着金昇玟,金昇玟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黄铉辰离开的方向,抿着嘴,他弯腰躲过巨大怪兽的视线,跪在地上扶着一个椅子,扯着嗓子喊:“你们快去通报一声,然后去搞艘飞船来,我去追徐彰彬。”
“......说什么追徐彰彬,”韩知城了然地笑了笑,又无奈地提高了音量:“那你要小心啊!”
金昇玟只是点了点头,朝着黄铉辰背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梁精寅抱着平板电脑,一脸无语地看着韩知城,说:“我们走吧,还是抢个飞船要紧!”
另一边的黄铉辰追着徐彰彬跑出了赌场的后门,这里直通向一片森林,说是森林,其实像是巨大彩色蘑菇组成的童话世界,他远远地看到森林的边界处停着一艘小小的飞船,而徐彰彬奔跑的方向就是那里。
绝对不能让他上船,黄铉辰想,他把西装外套脱下随便扔在地上,只穿着衬衫活跃开来,金昇玟紧接着他推开大门,看到他拔出腰间偷偷别着的小型超音速金属枪,随着他轻巧的动作逐渐从折叠的状态展开,变成一个半只手臂长的散弹枪,朝着徐彰彬奔跑的方向射去。
徐彰彬身体素质很好,仅仅跑了几步就快到飞船了,眼下背后起火,他缓慢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向黄铉辰,一边举手一边被逼着连连后退,黄铉辰没放下枪,依然拿黑洞一般的枪口对着他,问:“徐彰彬,你跑什么?”
徐彰彬就笑:“我见过你,黄铉辰,银河系联邦第七军团的少校,年少有为,早早就升到了舰桥上。”
黄铉辰了然地点了点头,回答:“看来人太出名还是不太好。”
“嗯,你以前的老师是我朋友,让我走吧,”徐彰彬再往后几步就是他的飞船,有点破旧,小到只能容纳一人坐在副驾,透明前挡风玻璃上满是弹孔,周身的暗红色金属上的涂漆也有些老化了,看得出是历经过风霜的样子。
“你涉嫌走私稀有兽类,在各大赌场出没换取钱财。”黄铉辰说,“我今天不带你走,很难交差啊。”
徐彰彬反手向后伸,摸到飞船的门,仿佛完全不怕黄铉辰突然开枪一般说:“先说,没有走私啊,那东西是我自己抓来的。”
他又继续说:“赌博是私人爱好,爱好哈......”
只听见啪嗒一声,门锁被他反手打开,黄铉辰远远地逼近过来,他从不吝啬子弹,枪顺着飞船的机身射出一串弹孔,可飞船的船体竟然结实的很,徐彰彬的动作更快,他手臂发力撑着门跳进驾驶位,虚掩着门就要发动,船体已经上升了一米左右,他却突然停止了手下的动作。
斜着朝副驾处看去,金昇玟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手枪冲着他的太阳穴指向过去,金昇玟眼底流光,坚定而且倔强。
他看着徐彰彬,说:“前辈,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只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飞船的尾翼冒出一阵热气,又稳稳地落回地上,徐彰彬说:“你问吧,我都回答你,你这样拿枪很危险啊我告诉你。”
金昇玟问:“我听说你在边陲打过仗,我在寻找星盗的下落,你有关于他们下落的消息吗?”
徐彰彬挑挑眉毛,手枪又离自己的太阳穴进了一点,他看到黄铉辰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这边,并没有要打扰的意思,心里暗骂了一句,回答:“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两年前我去过他们的据点星球,那里刚经历过内战,就那段时间,很荒芜,没什么人。”
“内战?”
“不知道,应该是两方势力没谈妥吧,”徐彰彬继续说:“听说很惨烈,后来分成了左翼和右翼,左翼的那一方应该是离开了。你这么问很模糊啊,我不知道你具体是要知道什么?”
金昇玟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在分析徐彰彬的话,他说:“那个据点的坐标你有吗?我想去查一桩案子,事关地球人类的安危问题,我知道你也是地球人,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徐彰彬笑了笑,说:“我和地球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们应该没什么具体坐标,如果你一直往银河系的边界开,也许会遇到一个涡状星系,他们的据点就隐藏在一片星云之中,只靠着输入坐标迁跃是没有用的,你需要实际到达那附近,才能发现其中奥秘。”
金昇玟听得一头雾水,徐彰彬看向他,坦然地说:“记住,宇宙是这么的宏大,不是所有事情都符合你的常理。”他顿了顿,继续:“尤其是地球,不过是万物中的一个渺小的砂砾,即使毁灭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徐彰彬认真起来,眼角锋利,他看金昇玟,又用余光看了一眼黄铉辰,突然间挑了挑眉,就在这时,黄铉辰的背后爆发出一声巨响,他们几乎是同时向那方向看去,竟然是怪兽冲破了后门,在瓦砾间朝他们跑过来,发出轰隆隆地吼叫,像是气愤极了,又要向森林跑去。
黄铉辰脸色变了变,朝怪兽的身上射了三枪,可特制的金属遇上了它柔软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力,如同被消化了一般被融入它柔软的、果冻一般的身体,又被弹了出来。
徐彰彬打开窗户,朝着黄铉辰喊:“子弹没用的——今天赌的很开心,下次再见!另外,还给你!”
他的小臂突然发力,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金昇玟手中的枪,子弹砰地射上了机顶,徐彰彬睁大了眼睛,像是惊讶他竟然会真的开枪一般,伸手一推把金昇玟推下了飞船:“你也下次再见——!”
飞船旋转着上升,如同流星一般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星球的上空,金昇玟爬起身来,和黄铉辰一同朝着正在四处乱撞的怪兽开枪,可都如同硬锤打在棉花上一般,力度完全被稀释、消化,黄铉辰在尘土中只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衬衫,挺拔而且飞扬,手上拿着的散弹枪枪体沉重,但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上,他皱了皱眉头,问金昇玟:“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昇玟知道他刚才已经看了一场戏,此刻是明知故问,于是硬生生地回答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黄铉辰也不生气,说:“回去吧,我得追上它,把它带回去联盟。”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袖子,金昇玟叹了一口气,回答:“我找徐彰彬问星盗的下落,他告诉我了,但我还是没有头绪。但这次你让我走我不会听你的。”
怪兽破坏力巨大,而且身体很难受到伤害,可意外地活动速度非常一般,眼下他四处乱撞,也只是跑出去了一百来米,在森林里撞破了几颗树和蘑菇,就又迷糊地往深处跑去。
金昇玟下定了决心谁都没办法撼动他,黄铉辰深知这一点,也愿意尊重他:“那你小心一点,跟在我后面。”
金昇玟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一头扎进了森林。
这里色彩浓郁,满是落叶和参天的菌类,远处是粉紫色的地平线,大地被怪兽的冲撞震得轰隆巨响,他们能感受到身后赌场内的慌乱,可却像是逃离了现实世界一般,在这里,前方半透明色的稀兽反射着身边景色的光芒,金昇玟突然明白了它为何如此珍贵——在自然的衬托下,才能彰显出它真正的色调,柔软的、丰富的,与植物融为一体,它所到之处都有一股植物的芳香,不像花,反倒有些清新,他一边扒着旁边的杂草,想要和黄铉辰绕路到怪兽前方去制止,一边问他:“为什么要抓它?这样放生不好吗。”
“它已经暴走了,只会破坏自然生态,”黄铉辰答,“留它在这里,它只会干涸然后死掉。”
黄铉辰的侧脸很温柔,额间的线条却很清晰,金昇玟看过无数次了,却仍然在这样的景色里为他倾倒。金昇玟把手枪小心地别回自己的腰间,黄铉辰就笑他:“怎么也学会了偷偷藏枪。”
“没有偷偷,”金昇玟说,“刚才光明正大抢的。”
“呜......都会抢东西了。”黄铉辰像是听到小孩被教坏了一样,发出一声哭腔,手下倒是利落地斩断了眼前的藤蔓。
金昇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武器,就像此刻,他拿着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军用小刀,贴在掌心熟练地斩断前面的障碍物,这些都是金昇玟没见过的模样,他应该是经常单独出任务,才培养出来的意识,每一次看上去的游刃有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怪兽的呼吸声逐渐被落在了后面,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不远的地方是一处湖泊,粉红色的湖水,所以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屏障,往前是水滩,背后呼噜声响起,黄铉辰停下脚步拉着金昇玟躲在一棵蘑菇的后面,巨大的顶篷足够他们二人隐蔽自己的身形。
他们靠得很近,对于金昇玟来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和黄铉辰接触了,他们平时连视线的交错都很少,大部分都被金昇玟温柔地抗拒掉了,黄铉辰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稍微屏起了呼吸,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小声地叹了一口气,站在金昇玟的身后,害得金昇玟分不清他是因为想要隐藏位置还是因为紧张。
体温从背后传来,再然后就是黄铉辰压低了声音说:“我真的很怕你受伤,所以可不可以藏好?”
金昇玟惯性地想拒绝,他看到怪兽的一部分从草丛中探了出来,很巨大的身子,像是冻状物体在冰面上滑行一样移动,他没想到这样柔软的身体会是如此的无懈可击,他跟黄铉辰说:“我看情况吧。”
黄铉辰低声笑了,说:“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他好像知道怪兽的行动方向一样,沉稳下来,把小刀握在手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唯一能破防的机会,如果子弹没用,就只能用最简单物理攻击了。他试着挥动拳头,热身起来,把金昇玟悄悄地推到身后,说:“记得联系韩知城,让他快点赶过来。”
韩知城和梁精寅是值得放心的伙伴,金昇玟即使不去主动联系,梁精寅总会找到办法定位他。
金昇玟点了点头,手搭在腰间的手枪上。
怪兽逼近了——
像是对周围的危险没有意识一样,委屈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就在这时,黄铉辰反手拿着小刀贴近了它的身躯,狠狠地刺中了如同楼房一般的身体,因为是软体动物,黄铉辰也没办法分清他的弱点在哪,只能挑中了个看上去最脆弱的地方,他的动作像风一样极速,带起一阵落叶,衬衫紧紧地收进腰间,怪兽像是被再度激怒,重重地呼吸一声,然后竟然凭空伸出一条触角,朝着黄铉辰所在的位置射去。
粘液被他敏捷地躲开,那一片空地变得湿哒哒的,黄铉辰这下眉毛是真的皱起来了。
“好恶心啊你!”他说道,又跳开一轮攻击。金昇玟一边紧张一边看着这场景,觉得又危险又滑稽。
攻击好像有点效果,怪兽好似因为过于庞大而看不清黄铉辰究竟在哪里,金昇玟看着它,陷入了思考。
他还记得以前听过的话,打蛇都要打七寸,即使是无骨动物也该有命门,而这命门所在无非有两处:脑袋和脊椎。
但这东西这么大......金昇玟上下扫视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拥有这两处的样子。
黄铉辰是真的很能打,他耐力也很强,此刻出了一些细汗,几乎躲过了每一次粘液,只是沾湿了裤脚的程度,他还是觉得有点恶心,可是又只能忍耐着,跳上了怪兽的身体,滑到几乎抓不住,他就只能用小刀稳定身形,于是又痛了的怪兽就只能再继续扭动身体。
这时候,天色渐变,一朵体积不小的云腾了过来,带来了一阵雨,一开始淅淅沥沥的,金昇玟躲在树丛中没发现,可是黄铉辰的头发逐渐湿了,被他捋到脑后,露出漂亮的侧脸,有些擦伤,可能是打斗留下的。
金昇玟盯着他手中的小刀,认为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雨越下愈大,黄铉辰的刀柄很滑,脱落了很多次,他想耗尽怪兽的体力从而捕获他,就和他交缠着打斗,这方法在雨中可不尽如人意,毕竟软体动物虽然怕深谭,但最喜欢的就是雨。
就在这最后一次刀柄脱落,怪兽好像被雨水滋养了,一下子气力大开,大地被震地轰然作响,金昇玟紧张地抓住手中的枪,他明知道没什么用,却想要帮一把黄铉辰,因此大脑在飞速的运行中——面门可能就是弱点,但如此巨大的怪兽,它的面门难道是......
“子弹是没用的。”
“不是所有事都符合你认为的常理。”
他突然想起徐彰彬的话,徐彰彬是捕获过这种生物的能手,那么他的经验也许是最奏效的。
这时候,一股疾风刮过,黄铉辰被再次膨胀的怪兽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金昇玟旁边的树下,金昇玟看到他的手臂正流着血,在雨水中被冲刷着。
那一刻,心疼和愤怒一同升起,他冲出雨帘想要为黄铉辰挡下接连而来的攻击,而黄铉辰正挣扎着想要起身,他们都慢了,可是金昇玟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他夺过黄铉辰手里的刀,转身面对怪兽,他说:“总得有一次让我保护你了吧,黄铉辰。”
他的速度也很快,军校给他留下的痕迹不会改变,他和黄铉辰一起晨跑重训的日子都不是白费的,他把小刀狠狠地插进怪兽的脸部,可好像没什么变化似的。“好像不是这里啊......”他自言自语道,他的双眸本来就亮,在雨里就更是,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整个人的轮廓显出来,他要更瘦一些,但好在挺拔,用刀的方式没有黄铉辰狠到刀刀见血,却非常准确。
而且金昇玟足够沉稳,如果一处不行,就在心里计算着另一种可能性。直到那一刻,天边有闪电,他在冥冥之中看到机会,怪兽的视力好似不佳,但眼睛却又很大,于是他奋起地往上一跃,用小刀稳稳地在怪兽双眼正中划了一道痕迹,那伤口终于没有再愈合或者溶解,怪兽停止了动作,在雨中缓缓地倒下。
原来他的脊椎在双眼中央,所以庞大的身体和双眼都是障眼法。
金昇玟跳下怪兽的身躯最后查看了一番,却发现这东西确实难打,因为即便是这样的伤害,那怪兽却仅仅只是再次陷入了昏迷。
“好像如果屏蔽他的视线就会睡着,”黄铉辰撑起胳膊说,“昇玟,你好棒,救了我呢。”
金昇玟被夸奖了之后抿起嘴巴,视线飘飘荡荡的没个定点,他又回到那个乖乖小狗的样子,被雨淋湿了,刘海就顺着额边贴着,肩膀因为有些瘦,尖峰突出,但却很宽,撑起湿透的衬衫。
他淌过泥水,跪在地上查看黄铉辰的伤势。说是泥水,但其实泥土在这个星球也是淡紫色的,沾在黄铉辰的鬓角处,这让金昇玟想到花瓣落在地上的季节——土星上有克隆出来的人造樱花,到了季节就纷纷地落下。
黄铉辰的左臂被划破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他看金昇玟紧张,就原地没动,眯着一只眼睛看他,手挡在额前,一副脱力了的样子,等金昇玟照顾他,金昇玟翻出衬衫的衣角,撕下一条绕着他的上臂缠了一圈,紧了紧之后问他:“疼吗?”
“好疼,”黄铉辰语气在撒娇,眼底都是光,他姿势没动,在泥泞里抬头,“昇玟可以温柔一点吗?”
金昇玟抿起嘴巴,轻轻地又绕了一圈,看黄铉辰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以为他不光手臂受伤,又俯身去扶他,结果手刚刚探到他的肩膀上,就被抓住了手腕,黄铉辰呼出一口气,眼睛满足地眯起来,像一只猫被抚摸下巴,他的嘴唇有点擦破了,有点脆弱又有点不羁,他看着金昇玟,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金昇玟,我好爱你。”
赌场的方向轰隆作响,发出了人工消雨的炮弹,雨渐渐小了,金昇玟的余光能看到地平线渐渐明亮起来,这颗星球不大,地平线甚至是弧形的。万恶的资本家,要求这里终年四季如春、阳光明媚,于是他就也失去了用雨水遮挡表情的机会。
他的眼角有些下垂,浅棕色的发被打湿了贴在侧脸上,可怜巴巴,被黄铉辰抓着,雨淋湿的小狗,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怎么回应黄铉辰,就浅浅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但是不要乱动。黄铉辰就顺着他的动作坐起来,两只手撑在身后抬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雨后的味道清爽而且温和,像金昇玟,像那一场大雨,在黄铉辰的心里下过了又想离开。
这是金昇玟第一次和黄铉辰一起出任务,虽然契机阴差阳错,他知道危险,怎么可能不危险。黄铉辰以前三天两头的被派去边界,可他的专业偏向探查,总是在战役已经落幕之后才赶到,而那个时候的黄铉辰已经重新修整完毕了,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变回那个闪闪发光的校尉,但黄铉辰会示弱,他从来不掩盖自己的脆弱,他会抱着金昇玟说累,说很痛,说危险。可每次这样,金昇玟都会想,他不愿意当黄铉辰用命换来的荣耀的附属品,他也想被真正依靠,能并肩站在他身边。
“再等一下吧,韩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金昇玟和他一起靠在树下,天光从远处的云层透出来,粉紫色的,他们背靠着一棵三层高的蘑菇,五彩缤纷,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而童话的本身是黄铉辰,漂亮到有些不真实。他把头发往后捋了一下,露出光洁的额头,看金昇玟,笑着说:“我说爱你呢,怎么不正面回答?”
金昇玟背后是斑斓的天,望不到边的森林和有些残破的土地,他们的战利品倒在地上,呼吸声低沉而且漫长——它晕过去之后,安静的像一只沉睡的巨象。而金昇玟在这一幕里尤为的显眼,因为黄铉辰从未见过他在战场的样子。
“不需要回答吧,我们已经分手了。”金昇玟说,但他愿意接招,他是那种逼急了比谁都不顾后果的性格,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所有人的劝阻中跟黄铉辰在一起。“不知道你还喜欢我哪一点。”
“让我想想,”黄铉辰把头埋在膝盖里,侧头看他,“你很好啊,但如果让我一条一条列出来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他静默了一下,又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可是你生气的时候总也不说,我也问不出来。有可能是我有点自私吧,到哪里想把你都带在旁边,也许你本来就不想去舰板上生活,我不该自作主张决定你的去向。”
金昇玟只能再次心软,他很小声地回答:“我没生气,也没觉得你自私。” 他又看向黄铉辰,眼神很坚定,“但就是觉得不能那样下去了,每次你出任务我就提心吊胆,看你回来又很开心。我在想哪一天能够和你一起战斗呢,可是我来自地球,体质决定我更适合书面工作,没有氧气,我会死。但是只是依靠着你,凭借你对我的爱活下去,我不想要。”
黄铉辰第一次听金昇玟提到自己的身份,他以为金昇玟不在乎的。远处的天空有飞船划过的声音,他略微坐起了身子,说:“你是金昇玟,对我来说,就是金昇玟......我不认为我能掩盖你的光芒,或者说,让你成为我的附属品。”
他笑了笑,又说:“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好软弱,如果回去见不到你,我就觉得伤口会加倍的疼,你每次握着我的手哪怕只是一声不吭,我都很安心,反正就是,”他又捋了一把头发,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天空:“......你没办法没取代。”
该死的,金昇玟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黄铉辰总知道怎么戳他的软肋。大雨带来的雾彻底地散去了,他突然觉得空气稀薄起来,他又要气了,抠门的资本家,既然要注入氧气,为什么不大方一点,越离赌场正中心远,他就觉得呼吸越困难。他看着黄铉辰,心里把身边人怪了一遍,今天开飞船尤其慢的韩知城,还在睡觉的怪兽,反正什么都好,害他呼吸频率加快。他开始晕眩,飘飘然好像腾到了半空中,黄铉辰好认真地说爱他,而金昇玟确定,自己应该才是更拿他没办法的那一个。
所以他侧过头,有些执拗、又有点温柔地说:“黄铉辰,你不要委屈了,我才应该是委屈的那一个。”
黄铉辰就抱着膝盖呵呵地笑,金昇玟就严肃起来,又补充道:“韩知城开飞船不看导航。”
“什么意思?”黄铉辰抬眼睛问他。
“所以我可以亲你吗?”金昇玟问。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被雨淋过还是因为紧张,他向前靠近,微仰头看着黄铉辰,而他那本来正用一脸天真的表情提问的前任,正背靠着大树挺拔地坐着,听到他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慌了——金昇玟有的时候的确非常坦诚,不按常理出牌,打得黄铉辰兵荒马乱。
没听到回答,金昇玟微微后退了点:“那算了,和前任接吻对你来说好像没什么吸引力。”
黄铉辰的伤口本来并不深,况且他早就习惯这种会流血的场合了,只是见了点红,把原本深色的衬衫染得更深,结果金昇玟突然整出这么一出,他突然又觉得有些痛了,这些痛转化成一种心动,线一般的缠绕在他的心上,他闻得到雨后的味道,感受到身边金昇玟传递过来的、久违的温和,突然觉得一切都回来了,而他开始和那个会偶尔脆弱和自私的自己和解。
金昇玟后退,他就愿意向前走一步。
所以他向前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吻上去,黄铉辰以前爱玩闹,接吻的时候不好好亲,喜欢咬来咬去,但这次他极其认真,好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轻吻住金昇玟的下唇,摩挲了一下,他原本想把舌尖探进去,但又怕惊扰了他的小动物,所以就托起金昇玟的后脑,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上来,缱绻非常的接了一个仅仅是双唇触碰的吻。
金昇玟料得到,不然他也不会那样主动去撩拨,而此刻他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疯狂跳动的声音,大脑缺氧,可源头并不是因为他是人类,却是因为他的心上人,黄铉辰的嘴唇很软也很温柔,金昇玟睁开眼睛,想好好看看黄铉辰,结果发现黄铉辰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热气升腾起来,金昇玟一把推开了黄铉辰,脸有些红,他喘着气,好像很累的样子——当然很累,黄铉辰可以吻他好长时间不换气。
“韩要来了。”金昇玟开始转移话题。
“嗯,”黄铉辰尝到了甜头,又回到那一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靠回了树干,还不忘用手箍住金昇玟的腰,不让他轻易从自己的腿上跨下去。“今天知道了,昇玟依然很爱我,接吻的时候还想悄悄看我。”
金昇玟被他戳得没辙,想顺着他的姿势扑上去,却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动作到一半停止住了,黄铉辰就笑咪咪的,眼睛勾成一道月牙,把金昇玟揽到怀里。
ns 172.69.6.19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