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看得到嗎?
放學時間,通往校門的道路明明人滿為患,卻唯獨自己和經過的同學們維持著些許著距離,的場靜司垂著手低下頭默默地加快腳步。
自從確定將會從父親那裡接下除妖家族的當主職位的時候,就被千叮萬囑過,無論走到哪裡,都千萬不能讓式神離開左右。就算是在學校也是一樣。
明明無法見到「那些」的存在,但似乎大部分的人們都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在那個瘦小沉靜的少年身邊有著些什麼──即使不刻意地疏遠,神經大條到願意主動接近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甚至在經過多方權衡考量,而以冷淡回應了那些主動靠近的人們後,即使留心沒有讓自己的體質成為被攻擊的目標,諸如「很難親近」或者「不願靠近」這樣的評價還是在周遭的圈子裡頭流傳開來,甚至進到他的耳裡。
這些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出身在那樣的家族,他從來就沒期盼過自己的人生能夠過得和一般人一樣平穩安泰。
一如往常地走向人群的反方向,通常時間一到家裡的車就會在固定的地點等候,今天卻來遲了。雖說不是主要的放學道路,但仍有學生三三兩兩談笑著從他眼前掠過,氣息和話語瞬間就在逢魔時刻前的空氣中消散,只留給了他隱隱約約的煩悶感。
無論是在人群亦或是式神與妖物的圍繞之中,的場靜司感覺到的都只有強烈的疏離。
多想無益,於是乾脆閉上眼睛將自己主動隔絕於人與妖之外,耐心等候。連環境中的嘈雜聲都褪去,只剩下黑暗中少年的意識失重懸浮。
異質的、短促的聲響打破黑暗,一瞬間重新得到重量感,站穩腳步的場倏地睜開雙眼,一群穿著他校制服的男學生正拐過彎迎面而來,輕微卻尖銳的抽氣聲從其中一人傳來,睜大雙眼看向他的身邊,視線停留了不足一秒便轉開,若無其事地繼續著漫無條理的對話。
──絕對是看到了吧。的場瞥向分別立在兩側、著純白和服、戴著白色面具、黑影般的式神,再看向逐漸遠去的人們。
後頸茶金色的髮際下方,蜥蜴一般的黑影迅速而無聲息地爬過。
街口還沒轉過彎去就可以聽到騷動,年輕女孩們聚在一起興奮地交頭接耳著,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又被從身後匆忙跑來的女孩子撞個結實,一個踉蹌退往牆邊,扶額嘆了口氣以後,硬著頭皮朝向騷動的源頭走去。
站在人牆外頭,果不其然地看到年輕男子一邊對眾多粉絲們陪著笑,一邊恬不知恥地朝著自己眨了眨眼。肩上的貓咪老師從鼻子發出了像人一樣的哼氣聲。
那個人就是能有讓人全身無力(各種意義方面)的才能。少女們因為俏皮的表情而尖叫,身為這一個表情接收者的夏目貴志則是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索性不再理睬他,繞過人群逕自朝著原來的目的地走去。
直到餘光瞥到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下一個轉角之後,名取周一才邊陪著罪邊撥開人群,甩開了一眾粉絲,快步追上先行離開的少年,和他並肩而行。
「好久不見了,夏目君。」當紅男演員露出迷倒眾生的笑容。
「名取先生才是,這段時間都還好嗎?上次那樣的事情應該沒有再發生了吧?」無視對方的視覺攻擊,夏目回答,「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啊啊,聽說關於上次詛咒的那件事,在解決的過程中夏目君不是也出了不少力嗎?想來表達一下感激之意,順便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囉。」
「嗯,這陣子還滿太平的,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情;要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夏目偏頭想了想,然後斬釘截鐵地說,「名取先生下次要來的話,麻煩把身分掩飾得更好一點吧!隨便在路上造成騷動的話是會造成附近人家的困擾的!請快把帽子戴上吧!」不安地看了看朝著兩人行注目禮的路人。
這才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帽子戴上,名取笑了笑。「既然夏目君這樣要求了,下次我就戴上顏色深一點的太陽眼鏡吧。不過我還以為這樣的裝扮已經足夠了呢,大概還是太過耀眼了,對不起啊!」聽不出有任何反省之意,漫不在乎的語氣。
聽慣了的發言讓夏目連吐槽的慾望都沒有,反倒是貓咪老師開了口。「名取家的小子囉哩叭唆的做什麼呢?那麼忙的人還特地跑來這種偏僻小鎮,究竟有何目的還不快點從實招來!」
「……老師!」太過直接的話語讓夏目不由得提高音量制止,「名取先生大老遠來到這裡,又沒有惡意,就算真的很煩人也不能就這樣對人家說話啊──話說回來,怎麼沒有看到柊呢?」真心疑惑地張望。
「你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囉,夏目君。」嘴角仍維持著風靡萬千少女的弧度,名取對於這種程度的言語攻擊一點也不以為意,「小貓咪也是,太多疑啦。就如從字面意義上的,我只是來探望並向夏目君答謝而已唷,因為不是要進行工作,所以也自然不需要連柊也帶出來了。」
「吶、夏目君,上次在的場的別館沒有怎麼樣吧?」問。
搖搖頭。「沒什麼,因為早就有防備了,所以事情反而比平常更平安地落幕了呢。名取先生怎麼會知道我去過的場別館的事?」
「雖然最出風頭的還是的場,但有個不是除妖師的少年,在聚會裡頭揪出了附在弱小除妖師身上的妖怪,這件事可流傳得比你想像的還要廣喔。夏目君現在在圈子裡頭可是小有名氣了呢。」名取笑了笑,「如果請外行人來幫忙、還讓人家受傷的話,的場家也會名聲掃地了呢。不,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的場那傢伙,沒有跟你說些什麼嗎?」彷彿不經意地提到,再輕鬆不過的語氣。
只是稍稍凝結了空氣。「……只是聽他講了些關於妖怪以及除妖家族的事情、然後被遊說加入他們的行列……真要說的話,就是的場先生『委託』的手段真的是強硬到令人反感而已。」
「嗯?夏目君應該沒有被他拉攏吧?」明知故問。
「當然沒有!如果真的要說的話,的場先生、還有那個家族的做法,是我最……無法忍受的。」
「呆子,討厭就說討厭,講得那麼委婉做什麼?」已經在肩頭上閉上了眼、像隻真正的貓一樣舒服地打著呼嚕的大妖怪說著風涼話。
名取微哂。「也是,畢竟夏目君可是以共存為目標而努力著的和平主義者呢。啊、這可不是在嘲笑你喔。」看見少年的表情之後急忙補上。
夏目搖了搖頭。「不,我是不怎麼介意和平主義者這樣的稱號……只是突然想到一些跟這無關的、不太愉快的事情。」
挑眉。「什麼樣的事情?如果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就說說看吧?」
「……在那個聚會裡頭,聽到了一些關於的場先生的評價……」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全是很糟糕的評價喔,除妖師的恥辱、不守信用的人之類的。」
「嗯。雖然會出現在那種聚會裡頭的人大多也是一丘之貉,但這些也不全然是毀謗喔──的場做事的手段,你是見識過的,那樣的攻擊也不算是無的放矢。」像是看得出他在想些什麼一樣,名取回應,「啊,不過說到底,絕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因為忌妒吧,那些因為弱小而不得不依附在的場門下、卻又心有不甘的除妖師,也只有這樣聚在一起說他人的壞話,才能宣洩他們的自卑感了。
「除妖人啊,和那些妖怪打交道久了,把持不住自己內心的慾念而墮入黑暗、變得和妖怪沒有什麼兩樣的傢伙,也是大有人在的喔。」
黑色的蜥蜴,從領口探出頭來。
「的場先生……那個人,雖然個性十分惡劣,但卻出乎意料的,有時候會露出感覺十分寂寞的表情呢。」回想最後的那一段對話,的場靜司在聽到了他的反駁之後,露出的微笑。像是理解他為何那麼說,卻又不做任何的辯解。
「哈哈,夏目君真是溫柔的人呢。」名取帶著興味地看著他,笑道,「不過,雖然有不得已的成分佔了很大的一部份,但是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概、他自己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吧。
「就像是、無論如何的不樂意,我們都得為自己現在的樣子負責……」呢喃著,補上了這麼一句。
少年默然不作回應。
並肩而行直到家就在不到一個街區的眼前,夏目停下腳步。「到這裡就好了,名取先生,我要先回家了。」轉頭看向身旁的男子,偶像名取周一和煦的笑容不帶一絲陰霾。
「好,那我也不多打擾了。幫我向藤原太太打聲招呼,好嗎?」道過別後他朝著少年的背影揮手。
「……其實,的場先生還跟我講了些有關你的事情。」突然憶起了什麼,夏目貴志在牆門外停住,回過頭。
「喔?」
「他說了,周一先生也同樣的遭受到了外頭和家族裡的厭憎、還有……
「那個蜥蜴妖怪不願意移動到左腿,或許是因為那裡……可能會遭到什麼損傷、之類的。」
就是這樣了。將貓咪抱回胸前,朝著他鞠了個躬後,少年便進了屋內。
名取閉上雙眼,喉頭中溢出一絲嘆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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