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他們便沒有再見過面,一來名取不再直接登門,後續的關心也只是藉著的場的家人探問;而的場自己也有意躲避,因為現任當家過世而繼承者遇襲負傷的這當下,身邊的事情就已足夠他煩心。偶爾有書信來往,寥寥幾句的內容也不脫些詞不達意的客套。
後來名取從高中畢業,選擇離開了這個地區繼續升學,從此便斷了音訊。
藉由空中大學繼續學業,的場靜司在十八歲時正式接下家族的當家的位置──程序性地,被詢問過了意願,在一干家族裡頭地位舉足輕重的成員面前。他表示出了積極的肯定態度,因為毫無疑問的、他已經被糾纏著這個家族的詛咒所選擇;而他也無法想像,沒有走上這條路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大致都照著一直以來家族裡對當家既定的規矩生活下去,但卻也沒有想像中的簡單;關於工作及內部管理的種種差不多都跟著父親見習過,唯獨不曾執行公關工作。當然應酬本身並不構成困難,稍微困擾他的僅只是在與那些政商名流私底下的會晤中,揮之不去的那種、煩悶。
無聊透頂。叨叨絮絮的廢話裡頭顯示的無非是那些人的貪財怕死,聽著就令人汗顏,光是得維持面帶微笑的樣子就費盡心力。
人類也不過如此。有時會忍不住如此輕蔑。
但的場之所以為的場,其職責便是要守護這樣的人類,為此不惜使自身化作與所對抗的那些妖鬼的相仿之物──甚至有所不如。
正式接班後的數年,在幾名帶著的場家標誌性特徵的式神的簇擁下出席了除妖師的集會,蓄著長髮的的場家當家果不其然的吸引了所有在場的同業的目光。比先代還要不擇手段的現任首領、曾經被那個傳說中的妖怪襲擊過的年輕首領、在競選中失利讓會長寶座落入名取家手中的的場首領。
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在交頭接耳中散播,微笑而從容不迫的與人群中每一個對上視線的除妖師寒暄,交談當中視線飛到一邊,倚著牆而不加入場內任何一個圈子的討論,另外一位話題主角雙手抱胸壓低帽簷。
分別不久以後開始陸續在媒體上看見,從校園中被發掘出道,明明做的是這樣見不得光的本行、卻從事著如此高調的副業。
向正在交談的對象道了聲抱歉,眾人的目光中他走到那人面前。
「最近變得相當出名了呢。」挑釁一般地在三步外的距離停住,雙手籠在寬大的袖子裡頭完全沒有要伸出手的意思,加深了微笑,的場靜司開口,「好久不見了,名取君。」
「……好久不見,」摘下帽子,下頭露出的那張臉一如當時的俊美、還更增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和螢幕上頭被稱道的精湛演出不同,對上眼,名取周一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的場君。」
的場家的人趕到之時已經不見任何妖異之影,只有名取的三名式神守衛般地將兩名男子圍住,在的場的秘書氣勢洶洶地朝著這裡走來時退向兩邊。名取周一坐在地上只伸直了左腳,看著臉色嚴峻的七瀨,露出了苦笑。
的場靜司枕在他的膝上猶未從昏厥中甦醒。
「麻煩你解釋一下情況,名取君。」一段距離前停下腳步,雙手抱胸,她質問,「為什麼,首領和你會在這裡?還有,首領他到底怎麼一回事?要不要緊?」
苦笑。「要說發生了什麼,實在一言難盡啊……不過的場君只是昏了過去而已,應該沒什麼大礙的。
「現在,比起說這些無干緊要的事情,先把這傢伙送去醫院比較重要吧?」
無言地點了點頭,七瀨指示後頭跟著的手下過去將的場抱起,才轉身要離去,後頭卻又傳來聲音。
「啊、不過,可以麻煩妳替我叫一輛計程車嗎?」有些苦惱的語氣。式神的攙扶下名取站起,將全身的重心都放在右腳上頭,不慎遭到攻擊的地方雖然沒有流血但卻相當疼痛,他微微皺起了眉。「畢竟我現在不是十分方便吶……」
朝他的左腿看了看,七瀨撇了撇嘴,轉過頭往他們停車的方向走去。「你就跟著過來吧,名取君。」
檢查結果出來,所幸只是左腿稍微有些骨折,只要傷處癒合得好就不會留下後遺症。聞訊經紀人也趕去醫院,見了面理所當然的又是一頓訓話,身為理虧的一方也唯有唯諾稱是。
為了躲避媒體而轉了院,對外宣布是車禍受傷的同時,名取也向經紀公司那裡告了一段時間的假。
住院期間光是應付媒體與粉絲的探訪就已忙不勝忙,不僅無處可逃、連法律上白紙黑字寫著的隱私也被視若無睹──終於被醫生宣佈可以出院了之後,才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可以私底下向的場家探問,才知道的場的傷勢比想像中要來的嚴重,肋骨有斷裂的跡象、只是幸運地沒有影響到內臟。就算待在醫院也只能做些基礎的處理,於是早早便已回家休養。
報導短暫的風頭過後他親自登門,這次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撓。
還帶著拐杖,一路上督督地發出了敲擊木頭的聲響。也不知道是否只是心境的轉變所帶來的錯覺,再一次走上這條木製走廊,那些熟悉的負面情緒卻沒有浮上;空氣依舊冰涼,沁著肌膚卻不再感到黏膩不適。是否意味著這棟建築裡頭、專屬於他的那個結界已經破除了呢?他好奇。
「失禮了。」在同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向裡頭說了一聲之後,名取拉開房門。
坐臥在床上的的場看起來精神不錯,見到他站在門口只挑起了眉,然後將臉轉回自己床邊。
年紀看來還十分幼小的男孩跪坐在榻榻米上,角度問題名取無法看見他的長相。
「好啦,先出去找你的媽媽吧。」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頭髮,坐在床上的男子用名取從未聽過的溫柔嗓音這樣說,「等等再過來陪我,嗯?」
點了點頭,那孩子站起身,向名取鞠了個躬後便匆匆地跑了出去。抬起頭時那張臉蛋映入視線,柔軟的黑髮、清秀的五官、上翹的鳳眼、紅色的雙眸。
名取周一睜大雙眼,愕然看向朝著男童背影揮著手的男子。
「抱歉吶……還相當怕生啊、那孩子。」
仰起臉與他目光對上,的場靜司粲然一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