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間,家裡的車已經到了平常的地點,但是的場卻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等著什麼似的倚著車門站在外頭。
學生三兩成群的走過,在往來的人群中看見了等待著的對象,他露出了笑容向前迎去。
「名取君,」出聲招呼的時候,和幾名看來應該是學校友人的學生走在一起的名取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情,「現在能夠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並非同校的學生突如其來的搭話,身邊的人朝著名取投去了好奇的眼神;相較起來,名取的表情卻顯得僵硬。「換個地方說話吧。」上前一步,對著的場耳語般的低聲說,然後匆促地向朋友道別。
在對方快步朝著自己走來的時候,的場靜司已經打開了車門等著。
「……姑且確認一下,那些人都看不到吧?」看著和自己一起坐在後座,卻從上車之後便一句話也沒說的少年,的場問,興味盎然的語氣。「你在生氣嗎,名取君?」
「不,我只是在想,明天應該要怎麼應付他們的好奇心而已。」對方只是露出了苦笑,「大概會被纏著問上好些問題吧,畢竟的場君給人的感覺相當神秘啊……他們都只是普通人,看不見的。」
「朋友嗎?真是令人羨慕啊。」稍微拉長了語尾,微妙的不悅連自己也感到莫名,「那麼,就說是世交的家族的小孩就好了吧,這樣也不至於牽扯到你不願意提到的地方了。」
或許是語氣流露出的那一點情緒讓他不知該怎樣回答,名取只是點了點頭。
沉默又持續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問:「所以,特地過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來個實際練習囉。」的場回答,側頭看著窗外,「剛好接了個工作,就讓你來做我的助手,順便看看學習的成果如何。怎麼,不方便嗎?」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就算晚一點回去,也不會有人過問。」名取口氣平淡地回答。
離開了城鎮,外頭的景象逐漸變得荒涼,最後車子在一座森林的外頭停住。和司機小聲地交換了幾句後,的場下了車,打開後頭的置物廂。
「喏。」他從車廂裡頭拿出了一枝球棒,交給跟著他一起下車的名取。
對方接下,但卻顯得疑惑不已。「這個是……?」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名取遲疑地問。
「防身武器。」的場回答,手在裡頭摸索,發出窸窣的聲響,「雖然主要是要讓名取君你實際用咒術或陣法去試著封印或除掉妖怪,但萬一讓妖怪近了身邊,用那個、再加上自己本身的能力也足夠抵禦了。」
還沒等對方再度提問,他便將弓袋揹到了左肩上。「好了,我們走吧……啊、差點忘了。」蓋上廂門,朝對方看了一眼後,想起什麼似地又回車上,接著拿了個長型的盒子出來。
對上視線。「眼鏡,沒有帶出來吧?」雖說是問句,卻沒有給人否定的餘地,「因為是臨時把名取君你找了出來的,所以準備了這個。」
不容拒絕地,的場打開盒蓋,將下半框設計的細邊眼鏡拿了出來,向名取遞了過去。
金屬製的框架輕的幾乎沒有重量,戴上的時候名取表現出了驚訝。「這個……讓你破費了吧?抱歉,非常感謝。」
「沒什麼。」只是搖了搖手,的場漫不經心地回答,接著便朝著森林走去,並示意名取跟上。
進了森林以後光線便弱了許多,錯落的樹叢間纏繞著寫滿符咒的白色紙帶,與四周的景色擺在一塊顯得突兀無比。
「那些,是你們放上的吧?」名取問。
「嗯,沒錯。接收到的委託,是要我們除去最近突然來到這個地方作祟的妖怪,派人來確認過真有其事之後,便先做了一個暫時性的結界,以防那個妖怪會脫離我們的掌控,再派遣專門的除妖師過來。」的場回答,邊看了看周遭,蹲了下來,摸了摸草地。
「作祟?難道這附近有人家嗎?」
「嘛、或許有或許沒有,誰在意呢?」抓起一些土壤,搓揉了一下後湊到鼻子前嗅了嗅,「我的工作只是應委託來驅除妖怪而已。那東西不久之前才在這裡待過,再往裡頭走一些應該就可以找到了。」
雖然對方並沒有回話,單單從表情也能夠看出他的不以為然。
越往裡頭走就越加陰暗,除了樹木搖動以及腳步穿越長草的聲響之外安靜地過分,正方便的場靜司留心任何異常的聲響,直到看見了什麼才讓他停下腳步。
草叢中留著掙扎扭打過的痕跡,還沒乾涸的暗紅色液體噴濺一地,不消說也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
「……不是人吧,這個。」原以為會表現得再更驚恐一些,但名取周一卻只是冷靜地蹲下,檢視一片凌亂的現場。
「嗯,兩方都不是。」帶著溼氣的柔軟土地上頭交疊佈著應該是犬科動物的足跡、以及另外一種大得過火的腳印。的場回答,發現血液滴下的痕跡一路進到了更深處時挑起了眉,「總之,先在這裡畫個限制行動的陣吧,那東西應該在裡面,我去將它引出來。」
「的場君……!」
不管對方的制止,的場靜司快步朝著血跡的方向走去。草木深處連空氣都是冰冷溼潤的,雖然才前進了一點路血跡就隱沒在小灌木叢中,但順著越來越濃厚的血腥,以及沿路走動過的痕跡,最後在一堵山壁旁看到了那東西的身影。
渾身絨毛的深棕色的一團、熊一樣的外型,但若說是熊那體型又大地過份,目測約三公尺左右的高度,連樹林都幾乎藏不住它的身形。那東西似乎正撕咬著什麼,腳邊落著塊東西,遠遠地很難判斷是什麼動物的屍體,只看得到血肉模糊的斷面。
從背袋中拿出弓,留心盡量不發出聲,抽出箭搭在弦上,屏住氣息。因為那東西是背對著的,沒有太多弱點暴露在他眼前,於是的場瞇起了右眼,瞄準了後頸處,將箭放了出去。
箭矢飛出,帶著凌厲的破空聲,在妖怪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箭鏃便沒入了後頸的毛皮中。得手了。的場垂下手,看著那東西發出了熊一樣的嘶吼,空揮了幾下爪之後,終於面向了自己這裡。
若是平時,只要用附上了符咒的箭就可以讓它動彈不得,在搭配上咒文就可以讓這種層級的妖怪消失在當場,但這次畢竟特意帶了名取過來──阻止妖怪、並且消滅它,是那個人做為有能力的除妖家族之後,所應當練習的。
確定熊形妖怪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以後,他轉身便跑。才沒幾步便驚覺剛才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似乎已經走了相當遠,幾乎已經迷失在這片林子裡頭。
停下腳步看了看,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倒是聽得到妖怪的吼聲正快速地靠近。
就在的場冒起了冷汗的時候,突然聽到窸窣聲近在耳旁,一枚紙人形不知什麼時候從自己的髮間鑽了出來,逕自飄行了一段之後又停住,似乎在等著他跟上。
妖怪的迫近已經刻不容緩,當下不假思索地,的場朝著那個紙人形移動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光線逐漸增強,穿過矮樹叢後,紙人形加速,然後穩穩地停在名取周一的手上。
減緩速度向對方走去,還喘著氣,的場靜司抬起頭和對方眼神對上,雖然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深紅眼眸裡頭的擔心一覽無遺。
原來自己也有被人擔心的一天。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讓他幾乎忍不住莞爾,呼了口氣,要開口道謝之前卻先被搶過話頭。
「擅自讓這東西跟著你過去了,非常抱歉,的場君。」邊道歉邊將紙人收回口袋裡頭,名取露出了微笑,「希望有派上用場吧?」
「……多虧了那個,否則我還走不出森林呢。果然,還是太欠缺思慮了。」情勢似乎有些逆轉了過來。輕嘆了聲,的場側過頭看了看身後,「先不說這些了。那東西現在朝著這裡過來,你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吧?」
點點頭。地面開始傳來了震動的感覺,表情瞬間變得凜然,名取向前踏了一步。
枝葉斷落的聲響,顯然已經陷入爆怒的妖怪走過的地方連樹木都被它所折倒,看到了追逐的目標之後,加快了移動的速度,向兩人撲來。
前腳才踏入名取事先畫好的陣中,雷電一樣的光線便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結界,將他已進入陣中的部分動彈不得。行動受到限制,熊妖喘著粗氣、發出了怒吼,使盡氣力要將受困的肢體拔出,卻徒勞無功。
成串的紙人從名取的掌中飛出,將熊妖其餘的部分綑綁住,接著他將雙手合在眼前。
「長眠在地、擁有鎖的人……」
明明是相同的咒語,由他念起來,便有種異樣的鏗鏘感,彷彿將情感灌注在言詞中那樣,強光中,熊妖發出低鬱而渾厚的吼聲,逐漸的消失在被扭曲的視線前。
確認那妖怪已經不付存在之後,名取向後跌坐在草地上頭,喘著氣,似乎已經相當疲憊。
稍微為他的言語所釋出的力量感到驚訝,的場低頭看向揉著前髮的少年,說:「做得很好啊,名取君。雖然對付這種等級的妖怪,我們一般是不會投入這麼強的力量的。」
名取抬起頭,回應他帶著些取笑意思的言語,無奈地咧嘴一笑:「沒辦法,畢竟是第一次實際操作,還沒有辦法很好的控制住力量吶。是說、那東西到底是什麼……的場君你知道嗎?」
「那個啊、大概是……鬼熊吧。」看著妖怪剛才消失的位置,那東西連同地上的陣一起,從世上被抹去了痕跡,「原來是住在山上的妖怪,果然偶爾還是會從人類居住的地方獲取食糧呢,剛才那個血跡,大概是哪一家所飼養的狗吧。」
「山上的妖怪……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幾乎是喃喃自語的,名取皺起了眉。
的場垂下眼睫抿了抿嘴,沒有做回應。
「說起來,第一次工作的感覺如何呢?名取君。」回到車上,的場問道。
「哈哈,」苦笑了聲,從剛才開始,名取便顯得情緒低落,「要說的話……感覺比想像中還要來的糟糕呢,除妖這一回事的餘味。」
端正俊美的側面帶著點憂鬱,彷彿剛才降在妖怪身上的、粉碎的痛楚也正讓他體會著一樣地緊皺著眉,嘴唇緊抿。剛才投入於令那妖怪消滅的力度有多強,現在回應在他的心智裡頭的、近乎懊悔的情緒就有多強,幾乎令的場靜司感覺到羨慕。
啊啊、「那是因為,名取君是個相當溫柔的人吧。」他柔聲說道。
遠遠地就看的到,在萬里晴空下頭顯得不合時宜的大紅和傘。名取周一已經在這樣什麼都沒有的路邊等候了一段時間,終於確認自己沒有遭到戲耍。
發現了對方的存在,走到跟前停下腳步,穿著輕便的的場詫異的看著他。「真是奇遇呢,名取君。放著工作不管,跑來這種鄉下地方做什麼呢?」
「當然是有事才過來的。的場君不也是一樣嗎?跑來這種鄉下地方?」微笑著反問,看對方似乎沒有接話的意思,便直接切入正題。「我是向七瀨女士確認了之後才過來的──她說你今天會到這裡,所以我就先來等著。」
黑髮男子微微皺起了眉。「有什麼事情透過七瀨傳話就好,這樣打探別人的行程聽起來很噁心啊。
「說吧,到底什麼事讓你非得如此高調地在外頭巴巴等著人問?」
「在找著什麼吧?你們。」自顧自地接了下去,語氣依舊輕鬆,盯著男子的目光裡卻添了幾分力道,「不、應該是說──你,在尋找著什麼?」
「……與你無關。」不出所料,的場靜司瞇起了眼,撇下了嘴。「醜話說在前頭,我是非常討厭別人搶走我的獵物;先前你從的場家搶去的那些案子,本來就不是歸我負責,所以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你要打我鎖定的目標的主意,別怪我沒有手下留情。」
「怎麼可能?畢竟連七瀨女士和你的手下們都不知道你最近到底在忙著些什麼。」名取搖搖頭。剛才的問題只是個試探,而對此的場的態度馬上變得帶有攻擊性,那麼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讓他失去了平時的餘裕。「對那些你應該信任的人都說不出口的話,就是和、那天的事情有關了吧?」
「──別妄加揣測。」的場家年輕首領的語氣冷徹,「學乖一點,無關的事情就別隨便插手,不要忘了你有幾兩重我是再清楚不過。我走了。」
撂下了話之後,他轉動了傘將對方從視線中移除,便逕自離去。
「……哎。」名取周一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紙人,低聲唸了幾句之後,輕薄的紙片便緩慢而無聲的跟在那個人的身後,並藏進了上衣的帽子裡頭。
「笹後、瓜姬,」隨著呼喚聲,兩名式神分別出現在左右,「去的場家附近探查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但小心別被發現了。」
式神們才剛離去,路的彼端又看到兩個人朝這個方向走來。黑髮以及金髮的少年都不是陌生的人,再加上跟在一旁的那隻貓,這下除了巧合之外無從解釋。
「──名取先生?怎麼會在這裡?」手裡提著包子店的袋子,夏目貴志向他招呼,語氣裡無奈的成分大過驚訝,而身旁的田沼要或許是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舉起手到胸前示了意。
苦笑。「啊,只是和一個老朋友約在這裡見面而已……真是偶然啊。夏目君、田沼君、還有小貓咪都還好吧?好久不見了。」
少年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約在這種地方嗎?」
「對,約在這裡。」要說實話也無從解釋起,於是乾笑著打混過去,「我那個朋友是個相當奇怪的人吶。
「既然湊巧碰上了就順便問一下吧,最近這附近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嗎?」牽強的說詞沒被打心底的接受,名取只想趕緊轉換話題。
「……要說奇怪的話,最近的夜裡似乎有些不太平靜啊。」夏目摸了摸下巴,轉過頭要得到同意般的看向田沼,而對方點了點頭。「風聲不太自然……而且空氣裡有一股不熟悉的、感覺不太好的味道,小妖怪們似乎也相當在意的樣子。」
「這樣啊……謝謝你了,夏目君、還有田沼君。那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稍微蹙起眉頭,名取向兩人道了謝。
「路上小心啊。」向示意過後便離去的兩人的背影揮了揮手,然後注意到被稱呼做貓咪老師的那個大妖怪還停在自己的腳邊,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
「剛才,那個的場靜司在這裡吧?」中年男子的聲音與畫面充滿衝突性,貓眼不太友善地瞇起。
「是啊。」也沒打算否認,名取乾脆地回答。「因為那傢伙最近表現得太過反常,有點在意所以才過來的。跟夏目君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大可不用緊張。」
「哼,我才不管你是因為什麼愚蠢的理由去管那個的場的事請,不要給我們惹上麻煩就好。不過大概是不可能的。」用爪子抓了抓地面,「最近又有個不得了的東西開始活動了,跟那個小子也有關係吧?」
「估計是這樣沒錯,不過他並沒有承認就是了。」
「老師!」似乎也注意到牠並沒有跟上,夏目一行人遠遠的停下了腳步,呼喚了聲。
「……那東西不好應付,你們最好小心一點。」在往夏目那邊跑去之前,依憑在招財貓身上的大妖怪只留下了這樣的建議。
才看著那一行人離去,突然地左手的小指便感覺到痛楚。抬起來一看,短而淺的傷口正微微滲出鮮血。
「……已經被他發現了嗎?」凝視這那道血痕,名取喃喃自語,「真是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