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提習慣於吹奏口琴來打發時間。
將口琴碰到嘴唇的下方,他輕輕地朝著口風琴內的簧片吹著有時強又有時弱的氣息。高與低的音符所組成、如同吹拂過篷車兩旁的草原上的那股微風般的音樂就這麼樣和緩地在他的周圍環繞與流動。
在他所吹奏的音樂中,沒有任何一絲怨氣、也沒有丁點的低沉的存在,沒有感受到任何陰暗面的聲調。曲調內所擁有的、所蘊含的,就僅只是如春日時節的陽光那般和煦的感受。就彷彿是躺在草原上面,感受著風的流動、聽著風本身的聲音與所帶來的氣息、觸及風中那近似無窮無盡的溫暖。
在他手上的這支口琴陪著他從小到大的每一個時光,雖然有些許的鐵鏽出現在表面,但是簧片鼓動所產生的音樂從來都只有如同春夏時分的草原上的風光那般的悠閒。
可嘆的是,現實遠非亞提所吹奏的音樂那樣的悠然。
當然,那不是完全的虛偽,也不是完全對於現實的逃避。
那是存在於十二小時之前的現實。
也會是十二小時之後的現實。
此刻的窗外是正夜幕低垂之時,萬點繁星正從高空之中照耀著亞提所在的城鎮裡外。除卻他面前的那盞提燈以及壁爐的火堆,地面上鮮少有任何的光明出現,伴隨而來的正是人聲的消弭與萬籟俱寂。沒有貓狗的叫聲,沒有馬在嘶鳴,即便有著聲音,也是微量的夜風穿過窗戶縫隙實讓白色簾幕揚起與落下的聲音,以及柴火燃燒時的劈啪作響。
如此而已。
即便亞提吹奏口琴,那音樂也不過是為了充斥於他所在的房屋裡外的蕭瑟多添加幾筆不和諧的色彩,也是無關於大局的修飾。甚至,這些音樂根本無法與夜風相容,就彷彿是突兀的雜音。
所以,這只是將孤寂暫時的驅離的手段。
而且是不甚成功的嘗試。
放在火爐上的水壺口冒出白色的煙霧的同一時刻,亞提從可以望見城鎮僅有的那一條大街的窗戶旁的椅子離開。在握住那個經過多次碰撞而坑坑巴巴的水壺的握把前,他先將那只表面斑駁且有著鐵鏽的口琴很隨意地放進外套的口袋之中。
有著白色煙霧的熱水從水壺口傾瀉而下,注入之前也曾經用來煮湯的鐵杯內。在觸及杯底的那一刻與咖啡粉混而合一,成就了窗外天幕相同的黑色。原本無味的熱氣,也在這個時候沾染上了些許的香味,足以讓有些煩悶的精神有所提振。
將杯緣放到嘴唇下方,深深地吸入那股特殊的香味後,亞提輕輕啜了一口足以讓他看著明月從高懸於天空正中央一直到隱沒於地平線下的飲品。回到原來坐著的椅子旁,在坐下之前,亞提先將左輪手槍從腰套當中拿出並且放到桌面上,接著是掛在夾克上面的銀色星型徽章,最後是盛裝著咖啡的鋼杯。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感覺到了如釋重負。
亞提才又坐回到椅子上面,就這樣坐著,不發一語地看著桌面上的三樣物品。
這三樣東西,代表了他現在所肩負的三個責任。
左輪手槍代表著對於自己的責任,表面刻著副警長字樣的銀色星型徽章代表著他對於全鎮的責任。至於咖啡杯,則是他在今天晚上對於自己、也對於整個城鎮的責任。
在兩個冬天之前,他接下了這三個責任。
但在更久之前,亞提就為了能夠在這片平原與遠方的山野保護自己而練習著左輪手槍與步槍的射擊。雖然他在之後又另外學了一些其他的技能,不過槍隻的確是他在懂得走路之後所學會的第一項技能,甚至是在學會讀書寫字之前,他就已經懂得靠著左輪手槍將在天空中飛翔的烏鴉打下來。
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從第一顆小麥種子在七十五年前的春天被灑到土壤的那一個時刻起,他的先祖就開始擔任著保衛全鎮的警長職務。然後,警長的下一個世代的家族成員則是輔佐者,直到次一位合格的警長人選出現為止。
亞提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他到也沒有興趣知道,因為他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在所有與他有著相同姓氏的家族成員之中脫穎而出。
然而,這並不是他所能決定的。
從另外一個方面而言,他最終還是脫穎而出了。
不是在警長的這個職務上,而是一個比起警長還要更加重要的責任上。
好好練習槍法可以在這片荒野中求生存,是上一輩說的。他現在所肩負的主要責任不是自願的,而是被選上的。在人生的第十六次冬天時接下副警長的徽章,則是包含擔任警長的父親在內的所有父執輩的安排。
這是慣例。
不只是亞提自家,其他鎮上居民也幾乎都是如此,出生、接受父執輩的安排而接受相關訓練,然後繼承家業。
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雖然不是強迫,但某種程度上的的確確是被規劃好的。七十五個春夏交替以來,一直都是如此行事,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但事情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逐漸變質。
並非所有人都想要依循家族所安排好的道路過一生。至少亞提就曾經親眼看過幾個童年玩伴不是帶著簡單的行囊與手槍消失在往南的原野之中,有些人則是在鎮上另外謀取了一份足以生活下去的職業。
那些人都是有了目標,並且付諸實行。
他呢?
自從第一次在山林中度過一個完整的冬天,體驗到完全不同的風情和學習到不同的經驗之後,他就已經心生疑惑。
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疑惑。
他的疑惑很簡單,他究竟是屬於什麼地方?
這個疑惑讓亞提並不確定自己到底是適不適合在鎮警長辦公室內任職,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像那些富有勇氣且堅定意志的朋友那般勇敢的邁出第一步。相較於那些玩伴,也相較於家中的其他人,他有著更多也更重的責任。但也就是那些責任,讓他在人生道路的抉擇上產生游移不定。
即便還沒有真正到舉棋不定的程度,但是亞提也不會自欺欺人的去否認,此時的他的內心之中的確有著某種有些複雜的負面感覺,就如同春季時分,在草原上的濕潤土地常會冒出來的野草尖端。
遲早有一天,他會將心田中的那株野草除去。
遲早有一天。
從察覺到那股猶豫與迷惘悄然出現的那一刻起,亞提都是這麼對自己說的。這個解釋很蒼白、很無力,但卻是他所唯一可以提出的。
嘆了口氣,亞提重新拿起子彈早全數填滿的左輪手槍。
雖然是親手將六枚子彈填進轉式彈倉之中,但他仍舊是習慣性地掂量過重量,確認過槍中有子彈、而且子彈全部裝滿。將掌心貼在彈艙的弧形外壁後向下移動,讓有如馬車輪般的彈倉沿著軸心急速的轉動著。
就這樣,隨著齒輪咬合的聲音傳出,將濃烈的孤寂夜色略為驅散。
亞提將左輪手槍收回槍套裡面,接著拿起鋼杯。
熱度逐漸散去,苦澀逐漸增強;在提神飲料變成純粹苦澀的草藥之前,他仰頭將鋼杯內介於冷與熱之間的液體全數飲下。
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亞提才朝著那枚仍舊躺在桌子上面的銀色星型徽章伸出手。
但就在要觸及到表面充滿斑駁的金屬之前,他的手卻是停在半空之中。
有人敲門。
警長辦公室的大門被連續敲了兩下,雖然力道輕微到只有讓白天的熱風所帶來的些許沙塵抖落到地面,但蕭瑟的夜晚卻將在白天只是微不足到的聲音無限的放大。
在第一次聽到敲門聲時,亞提就已經從座椅上面彈起。在第二聲敲門聲響傳來時,將本來覆蓋住槍套的外套重新撥開。在左輪槍的手把緊握過後,他才從緩慢地、輕手輕腳地朝著大門的方向走過去。
撥開蓋住門上窗戶的簾幕,他看到了一張女孩子的臉蛋。
除去毫無疑問的美麗外,又兼具明亮、雙朗、充滿活力及神采奕奕等等的特色。不僅在白晝時是如此,更沒有因為夜幕低垂而有所遜色,是非常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面容。
來者並不面生,而亞提也絲毫不對會在這個時候見到她感到意外,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因為見到那對炯炯有神的雙眼就讓她堂而皇之的走進警長辦公室內。因為窗戶並沒有打開,所以亞提的目光分別從菱形窗子的邊緣朝著左邊、朝著右邊,同時也越過那名女孩的身軀,確保沒有匪徒躲在她的左邊、右邊與身後。
然後,他才將扳動握把。
「晚安。」
固然是有在菱形窗戶的另外一側看到亞提的狐疑目光,但少女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悅神色。手提著籃子與鐵瓶的她在很簡單、也有些隨便的表示過最基礎的禮節過後,在亞提還沒有左出任何表示的情況下,就逕自走進了警長辦公室內。
她的神情很自然,彷彿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甚至多少有點旁若無人,因為她知道亞提不會阻止她。
亞提也的確沒有要阻擋的意思,在關上門以前,他僅只是注意大街上面沒有任何人躲在陰暗的角落窺伺。
將大門關閉之後,亞提轉過身,恰好看到少女將手上的提籃放到銀色星型徽章所在的桌子上面,並且將她帶過來的鐵瓶替換掉他放在小型火爐的水壺。而在瞥見掛鐘上的指針正走向整點而必須進行例行性檢查的時候,他看到少女正將火爐燃燒室的門打開之後,很熟練的用夾子將壁爐內燃燒的正旺盛的幾個小木炭夾到本來正漸趨溫和的火爐內。
亞提的祖先所建立的小鎮以家族的姓氏命名,人口並不算多,雖然一年之中總無法避免的會有幾次充滿敵意的外敵,但本身不是有很多條收費道路經過的重鎮,左鄰右舍彼此來往的很頻繁,所以沒有雇用外人擔任副警長,沒有儲存大量軍火的必要,更沒有建設很多的牢房的需求。
因為這幾個原因,就是讓警長辦公室並不需要太過於寬敞,從前方的辦公室走到後面的牢房所花費的時間最多只有掛鐘的鐘擺二十多次的來回擺盪而已。
故而,本來是要到後面替沒有任何人的牢房檢查的亞提甚至是根本還沒有走到後牆就已經先聞到了濃郁的奶油燉肉湯的香味。
一如以往,亞提在轉身過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火光映照著的背影。
少女是恰好介於嬌小與高挑之間,沒有使用裙架或是馬甲強行修飾,即便是腰帶同樣沒有綁緊,所以她的腰肢就是恰到好處的纖細,身材則無疑是甚為窈窕。身上穿著的是連身裙,但是下擺卻僅有到小腿中央與膝蓋之間,而這種不完全符合女性既定款式的裙裝設計也讓那雙用鱷魚皮製成的長靴可以第一眼就被人給看見。
舉手投足多多少少是可以看出一個不熟悉的人會是怎麼樣的人,是謹慎、是張狂、是圓滑、還是有心機…
只要見過的人多了,大概就可以從諸多細微的微小之處揣測出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
亞提並不常離開家族所建立的小鎮,即便離去也是為了如替郵局傳遞郵包或是狩獵等非常短期的活動。不是工作一完成就返回,就是必須要餐風露宿,不要說是那些富裕的大都會了,他是連即便是有火車站經過的城鎮都鮮少停留過,所以他絕對不會認為自己是個見多識廣的人。
只不過,他對於人的理解與觀感也不是來自於經驗。
然而,並不需要到閱人無數的程度,亞提也知道正站在火爐旁攪拌著燉湯的女孩絕對不單單只是個美貌少女而已。
這裡並不是南方那些治安不佳且人際關係異常淡漠的大都市,所以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夜幕低垂之時獨自一人離開住所並在街道上面漫步並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女孩子所使用來形塑腰肢的皮帶上面有著排得很整齊的手槍子彈,腰帶左側則有著收納著一把轉輪手槍-這在不認為女性有必要隨身帶槍的小鎮內並不常見,但是也只能算是其次的因素。
第一次見到瑰茵.蘭道夫的夜晚,亞提會用「一鳴驚人」來形容他當晚所見到的景像,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對那個晚上看到的一切感到訝異。
這名少女不管作出什麼樣的事情,小鎮居民都不會感到丁點的意外。僅是孤身前來裡面只有一個未婚男子的建築物內,並且像名主婦般站在火爐旁邊要將一鍋濃湯攪拌均勻,在所有人的眼中反而是正常到根本不需要去感覺的行為了。
…但也有可能會有人因畏懼大的反差而感到無比的震驚。
不過,亞提並不會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不過從瑰茵來到小鎮的第一個晚上開始、一直到現在,她的身影就鮮少從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消失,所以他也已經將那股有別於雨後草原的清新深深的記憶於心中。
實際的原因莫名,但亞提卻已經習慣,不會如其他人那樣對她所表現出來的各種面貌而三不五時的感到驚訝,而是會欣賞她的身影。
無論她做的是什麼樣的事情,對他來說都值得欣賞,正如同他過去傾慕地看著他的姊姊的身影那樣。
就像是現在這樣,亞提一句話都不說,一個動作都沒有作,沒有打破這陣靜默,只是倚靠著牆壁,如大理石塑像那樣看著少女那窈窕纖細的背影。而瑰茵不是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但是仍就讓他注視著她那毫無防護的背部,雙腳牢牢地釘在木造地板之上,有如山上那長青的樹木。
此刻仍就是靜默,但是意義卻已經大為不同。
布穀鳥玩偶從掛在牆壁上面的時鐘活門裡面冒出,但是一點都不存在著突兀。此刻的亞提所感覺到的是一股淡淡的安寧與莫名的慶幸,而且他有著自知之明,那股淡淡的慶幸絕對不僅只是因為他不再是警長辦公室內的唯一一人。
直到少女轉身,在活動窗戶向外推開,並且準備將淺碟從置物架上取下的時候,亞提才邁開步伐。融入奶油的純白色濃湯從勺子傾注而下,他則掏出腰帶上那曾經將野豬、水牛與山鹿開膛剖腹的巨刀把她帶過來的長棍麵包切成一片片厚度相同的薄片。而在瑰茵端著冒出有如天上雲霧般蒸氣的碟子來到圓桌旁邊時,他則將兩只湯匙放到椅子正前方的桌面上。
等到一切都擺放妥當,少年與少女就這樣面對面的坐下。
從開始到結束,整個過程沒有出現任何話語的指示或是提醒,也不存在著任何暗示的突出肢體語言,一切就像是理所當然。
「之前談到的那件事情…」
「卡爾同意跟我換班,值完三個晚班,然後四個日出後才開始輪值日班。」將表面有著一層淡淡的油脂漂浮的溫熱湯汁吞下喉管的亞提輕輕地品味著那股伴隨著溫熱的甜味。「要我帶步槍?」
「連我父親都開始為了競選公職而練習打罐子了,我母親卻仍就是連看著古老的單門火槍都想要舉起手帕遮住口鼻,就好像她眼睛裡面的火藥粉末有如廚餘一樣發出著惡臭。」在撕開麵包片的同時,瑰茵輕輕將對於母親的不以為然很含蓄的表現了出來。「左輪槍大概是她所能忍受的極限,要是看到我把步槍帶回家,她恐怕會當場昏倒。」
「都已經經歷過兩場劫難了,還是將對於最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與兇惡的匪徒是同樣排斥啊?」
「我的母親是根深蒂固的都市有錢人家大小姐,她不喜歡有人違逆她。」瑰茵像是無意識地用湯匙在攪拌著盤中的燉湯,但她同時也嗤笑著,彷彿「母親」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純粹的名詞。「就如同我曾經對你所說過的那樣,她希望我當個被騎士挽救的公主,而不是學著騎士拿劍保護自己。即便我再三表示過,我想當的是騎士,而不是讓我母親把我打造成一個公主。」
「妳就是妳,正如配戴著長劍的公主依舊是公主。」
聞言,瑰茵停止了那幾近是無意識也無意義的攪動,被她舉起並指著亞提眉心正中央的湯池表面還有著薄薄一層的濃湯覆蓋。湯汁緩緩凝結而成的水珠恰好落入到鐵盤子的正中央,一陣陣的漣漪就彷彿是有人丟了一顆石子到平靜無波的池塘內那樣的出現。
在某些時候,這陣陣的圓形波紋的出現更突顯出了寂靜。
「我喜歡。」
在少女吐出最後一個字後,本來不慎以為然的表面兀地轉換成了一抹明朗且代表著十足滿意的笑容。
看到瑰茵的笑容,亞提同樣浮現出笑容。
雖然她在到來之後因為很多原因而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也很少展露出笑容。但見過她笑容的亞提相信,鎮上鮮少有人可以在他面前的這位少女微笑之時扳著一張臉。
說起來,看到她的笑容,亞提的內心存在著一絲絲的喜悅。
因為,似乎,到目前為止,就只有他能夠見到瑰茵的笑容。
她的笑容很漂亮,在亞提的記憶中,或許只有暱稱為「伊莉」的姊姊的笑容能夠與瑰茵相比。
但那不是她的笑容的獨特之處。
她不是沒有辦法笑,但是她卻選擇不笑。不僅是在鎮上的公眾場合,還是在她家那棟豪華的農園建築裡面,瑰茵.蘭道夫幾乎都沒有流露出笑容。無論真正的原因為何,那都埋藏於她的內心,只有她自己可以選擇說,或者是繼續保持緘默。
不會也不可能勉強她說出來的亞提也許連問題都不會提出,而是等著她自己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天。
他將注意力重新轉回面前的燉湯,然後伸出手準備去拿麵包片。
亞提的指頭的確觸及到一片麵包的硬皮表面。
但是他沒有將那一片麵包拿起。
他的心思也是在那一瞬間從面前的食物移開,沒有侷限在警長辦公室這一個僅只一層樓高的建築內。
發覺到亞提的神色有異,瑰茵靜靜地將湯匙放下,用白色的手巾將嘴唇上的湯汁抹去。
他從風中聽見了狼嚎。
微弱、隱藏在穿過窗戶而吹來的風中的狼嚎。
亞提的目光朝著遠方望去,雖然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但在他眼前的卻是染上一層濃厚的夜色的寬闊草原。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都因為那聲好像是綿延不絕的淒厲嚎叫而四處亂竄的同時,一匹快馬正沿著光禿禿的道路朝著小鎮奔馳而來,至少有兩匹以上的狼正緊緊地尾隨著。
一匹野生的馬絕對不會如此規律的沿著道路奔馳,而是四處的橫衝直撞。所以馬被上面必然有位騎手,但是他卻沒有拔槍射擊緊追不放的狼,那麼必然是出了一些問題。
「去拿燈。」
聽到他這麼一說,瑰茵便將湯匙往碟子裡面一扔,起身走到牆邊把吊在掛勾上面的提燈拿起。在她用燒得正旺盛的煤炭點燃被四面玻璃包圍住的蠟燭時,亞提則將放置於槍櫃裡面的步槍及彈藥都拿了出來。
少年是副警長,必要的時候必須要擔任起武裝民團的領導者。少女雖是平民,卻在母親的反對下將自己的名字填進民團成員的名單之中。所以他們知道那些器具放在什麼地方,也不是第一次如此配合著。他與她在什麼時後應該要作什麼事情都有作過演練,對於該如何行事都了然於心。
他們同時回到圓桌的旁邊。
她給了他一盞提燈,他則將步槍交給了她。當然,亞提沒有忘記將開山刀拿在身上,才帶著瑰茵,一前一後走出警長辦公室。見到滿天閃耀的星斗的時候,亞提與瑰茵同時將提燈高舉,讓好幾根燭火所散發出的光芒替他們將抹上一層濃濃灰暗的道路照亮。
就在此時,城鎮街道已不再是萬籟俱寂,除了各家分別馴養的獵犬此起彼落的對著夜月吠叫外,馬匹也發出狂亂的嘶鳴。無數本來棲息於大草原各處的鳥禽則盲目的在天空中飛翔,甚至將滿天的星斗都給遮掩住。
這無一不是在預告著山雨欲來的氣息。
甚而,在亞提正要帶著瑰茵邁開步伐之時,建築物的每一個窗戶內都有火光的出現。
在夜晚驟然間出現異常的聲音之時,幾乎沒有人可以安然入眠。並不比南方大都會,居住於文明邊疆的人們素來對於異常的動靜都會特別敏感,即便是窩在床鋪與棉被中間熟睡,也會立刻被驚醒並拿起武器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將窗簾掀開像外面窺伺。
如果是常見的神經過敏,他們會自嘲的笑笑過後,將掀起的簾幕放下,將槍隻放在床頭櫃或是枕頭下後才繼續享受著沒有散逸的溫暖。要是真的出現有別於平常的發生現象發生,他們就會把窗簾掀開,並且以相較於平常對話還要高上好幾倍的音量和比鄰而居的人們交換著問題或是感想。
現在,就是後者的情況。但是鎮民們探詢的對象並不是彼此,而是已經拿起提燈正往馬廄走過去的亞提。
「亞提,是怎麼搞的?」
「大草原那邊有些動靜,我與蘭道夫小姐正準備要去查看。」將牽出的兩匹馬的其中一套駕馭韁繩交給瑰茵的同時,亞提也扯開了喉嚨,好讓自己的音量可以蓋過犬吠、獸吼與鳥鳴,能夠直接回答自宅剛好面對著警長辦公室的鎮公證人。「卡斯特先生,請你立刻去找我哥或是我姊,請他們到辦公室坐鎮,免得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包在我身上。」公證人探出了窗外,兩隻手撐在窗台上而沒有拍著他的胸埔。「記得要小心一點,蘭道夫家的小妞可不比你啊。」
「卡斯特先生,我要提醒你,我已經證明過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已經翻身跨騎到馬鞍上並扯住韁繩以制止馬匹躁動的瑰茵高高抬起頭,在將步槍放到掛在馬蹬旁的皮套的同時眉毛一揚,毫不示弱的回敬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們明天就在酒吧見面!」
「還是不要好了,我可不想被妳的母親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有些戲謔的說完後,公證人縮回了屋子裡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已經把提燈掛好的亞提將雙腳用力一夾。腹部被馬刺戳中的馬匹隨及邁開步伐,在空無一人但也無比吵雜的城鎮街道上快速奔跑著。本來溫和的夜風為之轉而劇烈,建築物迅速從眼界之中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位於大草原中間的道路,以及遠方那綿延不絕、頂峰為白色深雪所覆蓋的崇山峻嶺。
追尋著風中的痕跡,亞提很快的就將馬匹帶進了草原。
兩匹馬往前奔馳,兔子、麋鹿、野馬、烏鴉與獵鷹全部都朝著反方向飛奔而去。在草原上吹拂的夜風驟然從溫和變得劇烈,刺激著亞提與瑰茵的臉龐,將在警長辦公室內對彼此分享的暖和與溫馨驅散,並讓兩人對於周邊一舉一動的警戒心提升到最高狀態。
一個外型看起來像是馬匹的黑色身影在地平線上出現,速度緩慢的到有如面臨生命垂暮之刻一般的步履闌珊。
那一人、一馬的影子並沒有擴大,反而是很快的就在距離奔馳中的約百餘步距離的位置就朝著一側傾倒,最後消失在的眼前。
拉住韁繩過後的馬匹又朝著前方衝了幾步,這才止住腳步,讓亞提得以環視著前方的荒野。
「留在馬上。」
「嗯。」
聽到瑰茵的簡短但堅決的回答過後,拿著步槍的亞提跳到了草原地面。舉起步槍的他將茁壯期的青草踩在腳下,小心翼翼地提著燈,緩慢地接近著此時已經連人帶馬都癱倒在地面上的不明來客。
當距離只有十步之遙,亞提就看到軟倒在地的馬匹正口吐白沫,騎手則是倒臥在地,動也不動。
亞提並不是外科醫生,但是他也可以看得出來,騎手那朝著天空的背部上那好幾道深及見骨的傷痕並不是任何一種刀具製造出來的。作為一個曾經在叢林內躲避過野生猛獸的獵人,在大草原上搜索過失蹤者的副警長,亞提一眼就可以認出來,那是被狼的爪子硬生生抓出來的痕跡。
力道之強,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見。
就在亞提正準備在往前走上幾步以利進行檢查時,足以把一切聲音都壓制下去的狼嚎聲響起。
不只是一聲,是好幾頭狼同時發出了嚎叫。
亞提注視著那些像是隨著風、搖曳中的茁壯青草,眼睛微微瞇起,然後睜大,最後轉頭面對著瑰茵。
「狼群知道我們來了。」
「有多少頭狼?」
將從腰帶上面取下的子彈裝入步槍槍管的同時,瑰茵同時在等待著回答。但是,從提燈之中的燭光所映照出的側面臉龐,亞提只讓她看到自己的凝重神色。
於是,她也就閉口不言,而是直接將步槍舉起,對準著那匹已然停下來的馬匹的後方。
步槍的槍口所指著的方向,還有亞提現在注視的位置出現好幾個成對的紅色的、猶如會在墓地內漂浮的鬼火一般的光點。
深紅色的,令人心悸的光點。
亞提曾經聽說過這種情況,但卻是直到此時此刻才是真正的親眼目睹。他本來並不相信,但現在是不得不信。他也很清楚,過去所學會的那些特殊技術已經不管用了。
面前這些眼睛如同塗上人的鮮血的狼群幾乎沒有任何的理性存在,僅剩下的就只有掠食與殘殺的本能。
在這個時候,已經無法溝通,連嚐試都是徒勞。
在這個時候,只需要作出一個動作。
「等我的信號。」
提醒完人與馬都還處在狼群遊曳環繞範圍之外的瑰茵過後,亞提將左輪槍與步槍同時舉起,也都對準了那個開始無聲無息地逼近的紅色光點正中央。
雖然那成對的紅光不停地在游移著,但是亞提的槍口也始終隨之移動,雙手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數目不少於十,但是也不至於多過二十的狼群們在繞著圓圈,尋找著最佳的攻擊時機。
狼很聰明、也很狡猾,所以他們能夠在原野與山林之間游走與獵食。在傳說中,紅色眼睛的狼是更加的與眾不同。
亞提則在等待著牠們衝刺與躍起的瞬間,那個眨眼即逝的片刻恰好也是狼最無可能閃避子彈的時候。
子彈必須要準確地擊中頭腦,不然就是要用步槍徹底地將狼頭炸開。或者是要將那些眼睛變成紅色的狼打成蜂窩,又或是打斷他們的賴以奔馳的四條腿。除此之外,尋常的槍傷無法阻止這些有著紅色眼睛的狼繼續朝著他們眼前的食物一而在、再而三的衝刺、跳躍,直到利牙咬住、又或是用龐大的身軀壓制住獵物為止。
這需要很精準的判斷,也是其他人無法作到的判斷。
稍微早一點,狼會避開。要是晚一點,子彈將無法阻擋狼的俯衝與嘶咬。
然而,這也只能對付…也許前面的四頭狼而已。剩下的,就只能靠瑰茵|那位槍法百發百中,卻還不及百步穿楊,也不知道赤眼狼那怪異特性的女孩子。
亞提不能夠怪罪他,因為他自己本來不相信,所以也沒有告訴她。
即使她起初並不知道,等到她開了第一槍之後就會知道。而且,縱使她不知道為什麼步槍無法殺死那些狼,所射出的子彈也足以拖延那些狼的腳步。
所以,亞提可以置身於物外,全神貫注地緊盯著距離光芒最為明亮的那幾對紅色目光不放。
狼嚎在這一夜中,第三次在亞提的響起。既像是遠在天邊,也像是近在眼前。
之前,牠們正在準備進攻。
現在,牠們開始進攻。
如同寶石,也像是鬼火的紅光放到最大,猶如劃過天際後一閃即逝的璀燦星辰。狼足在地面上踩踏與奔跑的時候只有青草與乾草彼此摩擦時發出的希希颼颼,幾乎就是唯一且僅有的聲音。在亞提的耳中,也是連晚間平原上的夜風也無法壓制的聲音。
就在那個很特別的聲音傳來的時候,亞提開始分辨著聲音的來源與前後。他用眼睛,以耳朵,與對風的感覺,將目標逐一選定。緊接著雙臂伸展,指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當狼躍起的那一刻,亞提扣下了他手上的左輪槍的板機。
一聲槍響、兩聲槍響,以及來自亞提後方的第三聲槍響,隨之而產生出的三道火光與三屢白色硝煙,在子夜的大草原上雖然渺小、但卻刺眼與明顯的信號,更是奪去生命的信號。兩頭狼的呼吸就被槍聲給震碎,第三頭狼則是塑造出一股充滿著濃郁血腥味的逆風,並且緩緩向後退去。
風告訴了他這些事情,也提醒他還有更多的狼正在起身跳躍的瞬間。
亞提的雙手隨即調整方向,將槍口指著第四與第五頭狼後扣下板機。接著是第七與第八頭狼。
在按下鬆脫開關以重新替左輪槍裝填子彈的同時,他對於周遭的注意力並沒有喪失一分一毫。
接連響起的槍聲永遠的將狼的氣息從風中驅散,僅有殘叫的餘音與血腥味在草原上彼此纏繞糾結著。受傷的狼與死掉的狼所流出的血汙正持續地擴散,使亞提察覺到無法繼續藉由風來感知那些狼的分佈與活動,如同雙眼被蒙上一條布那樣的越趨閉塞。現在,他只能單純靠著視線捕捉著那紅色的鬼魅。
那些狼還在這裡,還沒有離去,仍就是在窺伺著機會。
就在亞提與狼在相互的較勁的時候,人在數十公尺外的瑰茵沒有繼續在等待。她一改在剛開始時後那樣的節制,繼而不同地扣下步槍的板機。一連五聲槍響,剩下的五枚子彈快速的飛出,瞬間就讓五頭狼的身軀騰空飛了出去。
當步槍用完,就是左輪手槍的槍聲響起。
一、二、三、四、五,然後是六。
正是在第六聲來自後方的槍響發出的時刻,亞提將原本向下垂的右手用力往上揮動,讓轉彈倉與槍管順勢向上,與擊發機關所在的握把接合。
「喀」的一聲過後,亞提立刻舉起了步槍。
因為,一頭狼揪準亞提更換子彈而露出的空檔,從地面上一躍而起並張開血噴大口,讓尖銳的獠牙在月夜照耀下清晰可見。
在牠正要順勢撲倒並撕咬面前的獵物之前,已經先撞上了步槍槍口。
幾乎是在槍口撞到牠的喉頭的那一刻,板機立刻被扣下。
轟然巨響之後,亞提立刻感受到,一個生命就在他的面前被撕裂。腦、肌肉與血在一瞬間爆開四散,不僅散落到草原的地面,也弄的他全身都是破碎與肉與血,刺鼻的氣味則讓他的嗅覺失靈,溫熱感則在臉龐爬行。
亞提並沒有喪失對於周遭的掌握。
他知道,又有好幾頭狼正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
一開始最多是二十頭狼,現在最少有七頭狼死掉,另外最多有十頭狼受傷。
如果是普通的狼群,在這個時候應該就會撤退了。然而,那些紅眼睛的狼並沒有因為同類的消逝而有所退縮,仍舊持續在繞著圈子。
現在他的步槍內還有一枚散彈,左輪槍內六發全滿,而瑰茵也已經將手上的步槍與左輪槍的彈倉全部裝滿。
除了這兩把短槍與步槍外,亞提的身上還都帶一把刀,才剛剛磨的光亮的刀。
他不是沒有用刀對付過狼,即使他很不希望走到這一步。而且,到了這一步,他就很難顧及到人在他背後有段距離的瑰茵。即使如此,少女人是在馬匹上面,如果有任何的不離情況,她是可以在第一時間趕回鎮上去。不只是求援,也可以保護她自己。
想是這樣想,但亞提深刻的懷疑瑰茵會保護她自己的可能性。
她是個來自於南方大都市的女孩子,但是她在搬家到這裡之後的表現卻跟居住於邊疆小鎮的女孩沒有什麼兩樣。
諸多的想法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流轉於頭腦的思維之中,固然謹慎與保守面對,但亞提對於接下來的狀況還是抱著樂觀的想法。
特別是在他感覺到腳底的地面似乎產生了震動。
那是從城鎮的方向所傳來,是數十匹馬同時在地面上奔馳的時候才會有的顛簸。隨著馬群越來越接近,那番震動就越來越劇烈。同時,風也捎來的煤油與木材燃燒的味道,那來自於比起亞提與瑰茵帶過來的提燈還能夠驅退夜色的火炬,而與既有的血腥為融合成一股讓亞提很不舒服的味道。
但這是一個信號。
即使不用回頭,亞提也知道,是他的哥哥或姊姊帶著武裝民團趕過來接應了。然而,即便很明顯的震動越來越趨於激烈,那些如鬼魅的狼卻仍然沒有想要離開,或是想要退去的跡象,數目接近十的幽暗紅光仍然在他的周圍流轉。
認準獵物後就絕不放棄,這些眼睛不是被鮮血染紅,卻是呈現駭人的紅色的生物還是依憑著本能,直到死亡才能得以獲得解放。
那是亞提聽過的傳說,一個口耳相傳,連告訴他的人都沒有見過的警告。所以,他知道牠們毋庸置疑的是會繼續進攻。
亞提舉起了手上的槍。
瑰茵舉起了槍。
從遠方快速接近之中的民團騎手們也都舉起了手上的槍。
有如連串鞭炮般的擊錘觸及底火的聲音就此響遍了沒有任何醒目地標的平原一隅,從長管尾端冒出的白色硝煙緩緩地朝著天際上升而去。數十個被擊發的子彈劃破了夜晚的風,朝著以不了解退卻為何意的生物直奔而去。
還健全的狼,有受傷的狼紛紛從既有的位置往後飛去,又或是就此倒地。但即使如此,板機還是持續的被扣下,子彈繼續飛出。
在這個時候,亞提閉上了眼睛。
風中有著槍聲,有著煙硝的味道,有些血肉模糊所散發出來的噁心氣味,但是生命的氣息則是漸趨於微弱,棄而不捨地對於獵物追索的純粹意志逐漸消散,不顧一切的紅眼睛從寶石退化成玻璃珠。
最終,亞提沒有聽到任何野獸的呼吸聲,也沒有任何掙扎的喘息傳入他的耳中。取而代之的,是腳正在逐漸擴大的步聲與談話聲。
在這個時候,亞提才將一直高高吊起的心放下。
在他將槍口垂下的時候,來自北方高聳山峰頂端的純淨晚風又再度的吹起,開始拂去在這個大草原上驟然爆發的血腥。
他也感覺到,有個絲織品在擦拭的臉頰-在步槍子彈射擊過後沒有多久就有溫熱感出現、現在則是刺激著他的眼睛與淚腺,肌膚觸感上就黏黏糊糊的東西,而淡淡的馨香使得那異樣的刺鼻顯得位微不足道。
睜開眼睛,亞提看到拿著絲娟手巾的是已經離開馬匹、並且將步槍揹起的瑰茵。在她的身後的是由手上拿著火把與槍械的鎮民所組成的民團,而帶領著這三十多人的則是亞提的一個哥哥和兩個姊姊。
他們也都是副警長,銀色的星型徽章都被他們珮掛在襯衫胸口的位置。排行第二的卡爾帶著幾個人走向攤倒在地的馬匹與不知名的旗手,排行第三的雪柔則帶著差不多數目的人走向狼群。剩下的人們有一部分留在原地看管著馬匹,一些則越過亞提與瑰茵,朝著更遠方的荒野走去,以警戒著是否有更多的野生生物來襲。
在家中排行老大的伊莉則在這個時候將左輪槍收進槍套,目光在掃過從馬匹上面跳下的瑰茵,之後才走到了亞提得面前。
「我知道你在某些方面比我們幾個都要敏銳,但要是出現的是更大批的狼群或是其他野獸,你的性命很有可能會不保。」身為長姊的伊莉在他的面前站定,目光中則混雜著嚴厲與關切。「你應該先等我們在辦公室前面集結。至少,你可以先等到我趕到再說。」
亞提謹慎地回答著長姊的責備,語氣中沒有因為伊莉的嚴厲而有所抗拒或是不滿。
從小時候起,身為長姊的伊莉對於他的關照甚至要超越父親的熱切。他知道她很溫柔,即便一時的疾言厲色都是為了他好。
無論是能力、還是經驗,她都是讓亞提最信任的人。
「事出緊急,所以我沒有想太多,就直接趕了過來。」
說話的同時,他的眼光注意著伊莉身後的那些正逐漸走過來的人群,還有越來越大聲的交談與猜測。
不悅從內心的身處慢慢浮向表面。
「嗯。」接受了亞提說法的伊莉眼光朝著站在一旁的瑰茵看過去。「她為什麼會跟著你過來?」
「她恰好跟我在辦公室內談天。」
「真湊巧呢。」不友善的神色很快就從伊莉的臉龐上褪去。「好了,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
「可以說是祖父開創這個鎮以來也不可能事前不可能預料的到狀況。」
亞提的話讓伊莉的左眉弓挑起。
「伊莉,那個騎手已經死了。」卡爾在走上前來的同時,將一枚銀色的徽章放到伊莉的手上。「我則是在他的外套裡面找到這個。」
「符斯特鎮副警長。」
讀出徽章上面的字樣後,伊莉的臉色變得與卡爾是一樣的一臉凝重。恰巧也是在這個時候,雪柔則離開了還在翻查著狼群屍體的民團騎手,與伊莉和卡爾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他們的對談雖然極低,但仍然融入了風之中。
沒有一堵牆可以永遠擋住風,更何況他們所身處之處是沒有牆的原野。所以亞提聽到他們彼此之間交談的內容,也知道哥哥姊姊們在交談的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並沒有任何的新意。
於是,亞提朝著山巒的方向多走了幾步,讓風中不再有過多的嘲雜。
他也明白,現在吹在他身上的和緩的風,只是暫時的。如果狼變成紅眼、變得如此得無所畏懼的原因沒有被找到,原野上的風必然會再次染上妖異的顏色。
而問題的根源,必然不存在於此地。
「你在看什麼呢?」
見到他離開了人群,朝著黑暗多走來的瑰茵尾隨過來,在亞提深深地呼吸過後,以如同風般輕緩柔和的聲音提出了問題。
然而,她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
「瑰茵,妳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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