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夜將盡,晝日將至。
伊莉曾經在一本陳舊的小冊子上面讀到這個句子。
她並不能夠完全理解寫出詩集或是抒情文的創作者所能夠表達出的意境,但這一句詩的確是很好的敘述了黎明時刻的氛圍。
夜晚雖然即將結束,但仍盤桓不去,使得天空仍舊是被濃厚又陰鬱的厚雲壟罩。或淡或濃的晨霧不只在山間繚繞,也與天際緊密連結。本來不滿綠蔭的高山被一層不淺卻也不厚的灰色簾幕給遮蓋。彷彿清晰可見,卻也彷彿模糊不清。即便白晝固然必將來臨,然而距離降臨尚久,樹木之間雖不到伸手不見五指,卻也不無法看到超過十步以外的各種景物。
此時此刻的樹林有著濕潤又寒冷的空氣,即便是站在原地不動,也能夠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從肌膚表層滲入,直接地讓身體最深處感到戰慄。
這就是無名山脈,天氣多變化,且難以預測。
對伊莉這種從出生開始就在風吹雨淋與日曬雪降中奔波的小鎮居民而言,現在她所感受到寒冷並不構成任何程度的阻礙。相對的,對於走在她前方、同時也是跟隨在亞提後方的瑰茵來說,這種天氣狀況就是過分刺激了點。
在亞提探頭進入帳篷,把她們都叫起的時候,伊莉就看到早已經醒來的瑰茵正捲縮著身體,而覆蓋在身上的毛毯有著微微的顫動。
果然是個大小姐呢。
這是伊莉當時所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對於瑰茵的輕蔑並沒有能夠佔據她的思緒太久的時間。在喚醒被亞提邀請加入隊伍的女孩後,伊莉的心思就全盤投入了收拾營地、將昨晚被他們一行三人借來宿營的波恩狩獵小屋收拾乾淨。
從見到亞提的身影開始,伊莉就沒有詢問過她無法理解的弟弟為什麼要她與瑰茵提早起來,並且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的時候就立刻趕路。
反正,必然有其道理。
自從穿越過入山口、一行三人走進無名山脈的地界的那一刻起,就完完全全是亞提的天地了。
無名山脈與藍士丹鎮是近在咫尺,世居於此地的鎮民們每逢冬季風雪吹起之前,總是會帶著槍走進山內,狩獵對於佳林部落來說是過多的動物,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他們完全理解山脈內的一切大小動靜。他們所知悉的,就只有被指定可以行走的幾條泥濘道路,以及被容許建立起來的幾座木造狩獵小屋周圍不到五十到一百步不等的距離以內,其餘的一概禁止通行,硬闖就後果自負。
從山脈初次被發現一直到現在,從來都沒有一隻像樣的探險隊進入山中。
地圖上,無名山脈就只有非常籠統的輪廓與潦草的名稱而已。
如果繼續往山上或是山中走去,或者是再更加的深入,對於所有的人們來說都是深不可測的秘境。人們在小徑上行走、又或是暫居於木屋內的時候,總是在猜測那幢幢樹影的後方究竟有著什麼樣凶暴殘忍的生物存在。
那是藍士丹鎮民們共同的恐懼。
但即便在伊莉與瑰茵面前的只有茂密的樹林,走在最前方的他仍就輕就熟的引路。在伊莉的眼中,對於亞提,那因為無從理解而產生的恐懼似乎對他並不構成值得掛心的或是注意的困擾。
這一點,不只伊莉知道,其他鎮民們也都知道。
當那些有著紅色眼睛的狼出現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那些人是很自然而然的就把亞提當作是最佳的信使與哨兵。
但在山林間的悠然自得,卻不表示亞提的心中沒有著困擾。
那是只有他才會有的困擾。
這一點,伊莉是再清楚不過了。
年紀比她要小而比亞提要長的卡爾與雪柔是由父母親手帶大的,而亞提則是在她的親自照護下度過童年與成長到青少年。是她帶著他在原野的青草之間練習如何駕馭馬匹、如何用槍與如何狩獵。
在那個時候,伊莉的身後永遠都有個清純又清秀的小男孩乖順地在她的跟前跟後跑動,她無法將視線移開,總是下意識地捕捉著亞提的身影,希望那個將那個如同寶貝似存在的男孩當作珍寶般的好好呵護。當那對天真的大眼睛望著她的時候,伊莉總是對他有求必應,從未有過一次重話,從未有過請求被拒絕。
當然,這一切就在那個雪花開始紛飛的時節完全改觀。
身上有著奇怪塗鴉紋身的佳林部落成員從已經染上一層純白的原野中出現,直接找上了門,並且指名道姓地要帶著亞提回到北方的深山裡面去。
即使徒勞無功,伊莉還是強烈地表達了她反對的意思。
當然,最終的確是徒勞。
藍士丹家的先祖之所以能夠取得佔地廣達數千平方里的肥沃土地,靠的就是與北方深山中的佳林部落之間的一個口頭承諾。這個約定並沒有付諸為正式的文字,但幾代以來的藍士丹家族都十分的堅持。即便來自於南方的土地投機者透過不同的手段威脅利誘,到最後仍然是無濟於事。
對他們這些不是都市人的人們而言,承諾就是承諾,一旦立下就必須堅守不渝,直到所承諾的一切條件都全不履行為止。
所以,伊莉就只能眼睜睜地杵在鎮北方的出口,看著對於自己即將面臨的情況似懂非懂的亞提消失在滿天的白色雪花中。
她還記得她在回家之後就病倒了。
她也記得,在積雪融化而草原即將春暖花開的時節前夕,亞提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久候的她的面前。
過了一個冬天,他長高了很多。眼睛之中是沒有任何一絲瑕疵且有如晴朗天空般清澈純淨的淡藍色。而且從那時開始,亞提總是像有著滿腹的心事,即便是跟在她的身邊,也常常是心不在焉,雙眼總是望著天空、望著北方的山脈、望著空無一人的曠野。
就是沒有望著她。
伊莉感到不滿、感到心急、更感到焦慮。
但這個時候已經是她必須要面對必然的義務的時候。
從領受銀色星型徽章,她就開始了必須要四處奔波的忙碌生涯。
很自然的,伊莉越來越缺少能夠與亞提推心置腹的時間。雖然她在回返城鎮的時候總會盡量抽出空檔,但她還是覺得亞提與他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遙遠。她覺得,她越來越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想法、不曉得他的苦惱、不曉得他的…不曉得他現在的一切。
對於伊莉而言,亞提曾經是天真的小弟,卻在卻是讓她捉摸不定的一個少年。
這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發展。
伊莉從來沒有喜歡過這種發展,更不用說那個姓蘭道夫的小姑娘趁著她基於職務而四處奔波的時候纏著亞提。
嚴格來講,伊莉並沒有不喜歡瑰茵。相反的,她也很讚賞瑰茵臨危不亂所表現出來的勇氣。
那是蘭道夫一家剛剛搬進宅邸的那晚。
不甘心損失了那麼多人卻沒有得到任何的收穫,也對於藍士丹鎮所在一點都不了解的匪徒們趁黑想要偷襲蘭道夫宅邸。當雇用來的槍手都死傷殆盡、而鎮上民團還沒有集結起來的時刻,就是瑰茵.蘭道夫自己一個人拿著步槍,無所畏懼地站在宅邸門廊正上方的屋簷,一槍一彈的將那些賊心不死的強盜們逐一格殺。
很多人都有看到站在皎潔月光下的她,彷彿就是只存在於故事當中的神那般,冷淡且無情地俯視著大地。
雖然伊莉在那個晚上並不在鎮上,但是她有聽過好幾個人轉述同樣的場景。因此,她在一開始的時候對於瑰茵至少沒有抱持著惡感。這一股好感始終存在,就像前兩天晚上的時候,身處原野中的她拿著步槍戰在亞提身後那時也有浮現。
但從那一天起,這股好感卻必須要打折扣。
那一天,她從南方的城鎮拿回郵包返抵鎮上的時候,見到亞提與瑰茵並肩騎馬從草原上歸來。
她當場愣在原地。
伊莉事後沒有對其中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情,但她從那一刻起就對於瑰茵的存在感到有些不舒服。無論是任何場合,當瑰茵出現時,她必然不會出現。
她不希望自己作出什麼傻事情。
這股負面的情緒始終被伊莉自己壓抑的很好,直到前天上午為止,她才在與瑰茵走去傘樹下方的路上小小的爆發了一下。
就是那樣而已。
事後回想起來,伊莉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將潛藏於心中的那股陰暗的情緒控制的如此良好。如果是在平常的時刻發作的話,她所能夠做出的事情,可不是只有口頭上將憤怒與不滿宣洩出來而已。
當時她所傾倒的那股還稱不上是怒火的陰暗落寞之所以會中斷,並不只是因為瑰茵說出了與亞提自無名山脈歸來後所表現出的想法如出一轍。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亞提手上的口琴很適時地傳出了像是穿越過厚重灰暗的雲層的曙光那般,足以讓她當時的心情平穩下去的音樂。
那音樂也讓伊莉回想起,從無名山脈內的佳林部落歸來起,當她遠行回來又或是他結束要事後回來,而天氣又許可時,亞提總是會拉著她到傘樹下面。
他會在她的身體靠在需要好幾個人環抱的主幹上面的時候,將口琴放到唇下以吹奏著一首又一首的悠揚牧歌。
那是只屬於他們姊弟倆人獨自的天地。
她能夠聽到音樂的時刻,也就只有在天氣晴朗又風和日麗的日子裡,並不像是現在如此濃厚的晨霧將視野全面掩蓋,四周空氣卻又像是在身上施加了無形的厚重負荷的時刻。
現在,音樂再一次的響起了。
不是優揚舒適的牧歌,不是抒情的樂章,是…
是什麼?
當走在前方的瑰茵牽著韁繩杵在原地時,伊莉也在心中想著。
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閉上眼睛。
綿延不絕的音符所組成的是有點沉重的音調。
就彷彿是身處於穹蒼而俯看著大地那樣,無數的山頭只能在灰色雲海之中若隱若現,而河谷被徹底掩蓋,彷彿那些雲取代了流水。似濃又淡的霧在山林之間穿梭,軌跡固然清晰,但就有如時間被加速那樣的瞬息萬變。昂揚的風聲在耳邊穿梭,每片樹葉、每根綠草都在搖曳,接連不斷的摩擦聲組成的湧浪不停地迎面而來。雖然會對此驚嘆,但卻又無從興奮,內心的思緒並無上揚,也無低落,就僅只是平靜無波。
他們三人現在就身處於這片景色內的某一個角落。
是的,一切宛如栩栩如生般的浮現在伊莉的眼前。
在鎮上,能夠演奏音樂的人並不只亞提一人。但是音樂中能夠有如此魔力的,卻就只有亞提一人而已。
睜開眼睛,伊莉看著那個在進入無名山脈之前是對於音樂一竅不通的背影。
風在吹拂,霧在流動,卻像是以亞提為分水嶺那樣的分散開來。
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彷彿是正頂天立地似的。
雖然她並不喜歡這個變化,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那個背影看起來就是很可靠。
伊莉的鑑賞卻很快的因為不和諧的雜音浮現而中斷。
春夏在曠野,秋冬在山林,平時還要面對不懷好意的強盜和匪徒,伊莉練就出一對聽力很不錯的耳朵。她可以聽出被風吹動的樹葉搖曳,還有那些青綠色的葉子被人所踩踏時的聲音的差別之處。同時,她也可以分辨出那是單一,還是二以上的人們在行進、奔跑或是在迂迴。
她現在所聽到的不和諧聲音只有一個,不是來自平地,而是從高聳的樹林頂端部位傳來的。有時是在奔跑,有時卻又不是。有時可以聽出,有時卻又消失不見。只是速度非常的快,而且似乎沒有掩蓋住蹤跡的打算。
這算正常嗎?
在這個四周圍都是不可知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會是正常的嗎?
連續兩個答案都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掠過伊莉的心頭的同時,也促使伊莉在看著可能的聲音來源點的時候,也立刻就將手移向了被綁在放置於馬鞍後方的行李袋上的步槍。
在她的手握住握把的那一刻|也是瑰茵握住左輪手槍的當頭,站在最前方也是最高點的亞提開了口。
「不是敵人。」
伊莉差一點就要衝口而出,詢問亞提是如何敢如此確定。但伊莉在同一時刻記起,她對於這片現下正隱藏於霧中的山林的了解根本是零的時候,就將提問的念頭強行忍住了。
但是她沒有將手從槍枝的握把上鬆開。
她的心弦仍舊維持緊繃。
伊莉相信亞提的說法,亦即來者不是敵人。但是她並不是亞提,對於這個山頭、這片樹林與同時擁有兩者的佳林部落沒有任何一丁點的了解。而世居於藍士丹鎮的每個人都如她一樣,信奉著近可能以最大惡意與最不利的情況來作為思考的依據。
準備萬全,總比盲目相信要好。
所以她持續地握著槍,目光始終盯著那不和諧的音源而移動。
伊莉的目光最後在他們的正上方停住。
當她把頸子揚起的時候,正好有好幾片的深綠色葉子飄落,緊接著就是一個淺綠色的身影快速地從三人頭頂正上方的樹上落下。
伊莉將她的左輪手槍拔了出來。
就在槍口對準淺綠色的影子之前,那個身影已經藉由位在半空中的藤蔓減緩降落的速度。在輕輕地蕩了幾下後,那一個影子早安安穩穩地坐在亞提的肩膀之上。
「呀嗬,亞提,好久不見了。」充滿青春活力又清脆響亮的聲音發出了一聲沒有意思的驚嘆,也像是獨特的招呼。「你在白雪融化之刻的時候,可是說過會偶爾回到山裡面來看看的。」
「我現在不是過來了嗎?」
「可是智者說你是另有所圖才會進入山裡面的,根本不是特地為了我們而過來的。」
在默默地將左輪手槍收回到槍套裡面的時候,伊莉也在暗暗地揣測著,將敏捷的身手充分表現出來,而現在正坐在亞提肩頭之上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到底是什麼人?
也許是她的想法被猜到了,亞提轉過身來面對著正在思考中的伊莉與眼光中露出狐疑的瑰茵。
「翡綠,見過我的朋友瑰茵,還有我的姊姊伊莉。」說完,亞提的頭向上,恰好與那名小女孩的目光相對上。「伊莉、瑰茵,這位是翡綠。」
相互介紹完畢的同時,被亞提叫做「翡綠」的女孩雙手以亞提的兩肩作為支撐點,雙腿張開後併攏,在一個後空翻後就輕輕巧巧地落到了滿是泥濘與落葉的地面上。
微微地鞠躬過後,小女孩抬頭,讓伊莉與瑰茵都能夠看到她那對明亮的淺綠色眼眸。
「歡迎來到神靈庇佑的天與地之間,我是翡綠。」
說話的小女孩的身材纖細,緊緊是穿著一件像是無袖罩衫的衣物,雙臂與雙腿雖然暴露在濕潤的霧氣之中,但卻看不出有感覺到寒冷。她揹著一張反曲弓與裝滿羽箭的皮袋子,短刀子就插在有著各色珠串作為裝飾的腰帶左側。
有著弓,有著一整袋的羽箭。
佳林部落內,只有面對敵人作戰的人才可以擁有。
在平地,這些戰鬥者被稱呼為「箭士」,過去就曾有無數的殖民者因為犯禁而喪命於他們的羽箭之下。即便殖民者已經懂得利用火藥、槍枝與砲,面對這些用羽箭和短刀的山裡人時卻仍然是一愁莫展。
箭士沒有年齡之分,可以是孩子,也可以是成人。
所以伊莉並不懷疑面前的小丫頭是箭士。
與眼眸顏色同樣都是淺綠的頭髮很隨意的盤在腦勺的後方,看起來是有些雜亂與疏於整理,不過卻給了伊莉一股有別於她自己、有別於瑰茵、也有別於鎮上所有女孩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在她身上的那些紋身。
在她的四肢尾端用著某種綠色的顏料畫出了屬於動物的特徵,像是位於左右手背上的狼爪、左右小腿外側的狼足,還有位於雙耳周圍的狼耳輪廓等等。但無論那些圖樣是模仿什麼樣的動物特徵,都有著如螢火般地沿著紋路在流動的光芒。
這女孩不會是屬於城鎮,更不會屬於尋常的人群;她屬於樹林,屬於和那些在荒郊野外的動物之間。
不知道為什麼,伊莉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還有…
還有什麼?
不只是如此而已,伊莉總覺得那個叫作翡綠的女孩子身上還有某個地方|某種特質,讓這個女孩不僅是與尋常的藍士丹鎮民不同,也與伊莉在能夠辨識日月不同以來所見過的佳林人也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從腳慢慢地往上看,她的目光最後在女孩的眼睛停住。
雙瞳是淺綠色的,但並不只是普通的綠色而已。是溫潤、是純淨、是清澈的綠色,就像是春天時後才剛剛冒出土壤的嫩芽那般的鮮綠。
|就跟亞提雙眼的相同,只是顏色相異而已。
察覺到這一點,再看到亞提那平靜,對於什麼都沒說又表現出理所當然模樣,就讓亞莉的心中暗暗浮現出難以言喻的不協調、不滿、不悅與不高興。
當然,還有一絲絲的傷痛。
他真的是甚麼都不願意說了。
「智者已經說了,既然兩位都是隨著亞提來的,那當然可以到部落去。」說完,翡綠就轉過了身子。「請隨我過來。」
沒有容許伊莉有時間細想,翡綠與亞提就一先一後的走進濃霧之中。伊莉與瑰茵也就無法站在原地不動,而是相繼牽起馬匹的韁繩。
才剛剛邁開步伐,前面的身影就已經變得模糊。雖然依稀可見,但也就只有依稀可見的程度。就彷彿不是他們走進霧中,而是那些濃密的霧氣主動將一行人包圍。
在就快要接近伸手不見五指的當下,伊莉也暫時沒有心情去考慮亞提與翡綠之間的異同,而是專心致志地穩住自己的腳步以跟隨著前方那一團應該是瑰茵卻是模糊不清的背影,謹慎地行走著。
她所聽到的不只是風在呼嘯,還有她踩在那些等著腐朽的枝葉與泥濘的土地上面所發出的聲音,以及在她的前方的三個人的步伐。但是她就是看不見任何東西,也因此,伊莉就沒有忘記要將空著的那隻手握住位在腰帶一側的槍套內的左輪手槍。
在四周盡是濕潤的霧氣的情況下,她感覺不到丁點的安全。
伊莉需要對自己的安危負起責任,身為隊伍的後衛,她對前面的三人也負有責任。所以她必須要在有任何一丁點的不對勁的感覺產生,就立刻採取必要的行動的萬全準備。即使四周圍的可見度不會超過五步,但是她的眼睛持續在前後左右掃視,心弦也是始終繃的緊緊的。
一直到風聲開始逐漸平息,霧氣逐漸散去,而金黃的耀眼光芒讓她的眼睛根本無法睜開為止。
這股光芒讓伊莉下意識地將本來握住左輪手槍握柄的手用來擋住自己的視線,但就在下一刻,她才察覺到,那是清晨的第一道光芒。
在她還來不及考慮,明明在走入濃霧之前還是在半山腰以下,現在卻是在山腰與頂峰之間時,曙光已經開始擴散。
厚實的雲層就彷彿像是雜誌內所刊登的海洋繪畫那樣,讓在平地看起來十分高聳的峻嶺變得僅只像是丘陵那樣不慎起眼的突出。以逐漸冒出頭的旭日作為原點,純金色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掃過天空與雲海。天空中原本的灰暗逐步褪去,淺淺的藍色則是如同在畫布上渲染般逐漸擴散。本來遍步於整個山巒稜線的陰沉則是被欣欣向榮的鮮豔濃綠染上,即便不是身處於其中,也可以感覺到盎然的生機。
那抹以萬馬奔騰之勢將伊莉舉目所及的一切都產生徹底改變的炙熱,並不只是單單將黎明時分的灰暗與寒冷掃除,也將溫暖帶入了她的內心之中。就如同是被灑上水的布條那樣,最開始只是在表面的肌膚,但就是慢慢地、並且最終穿過那一層堅固的障壁,將她的心靈中的那一根弦緩緩地放鬆。
閉起眼睛,伊莉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息,是如同上好的葡萄酒那般甜美甘醇。
「很漂亮吧?」亞提在這個時候走到伊莉的身旁,與她並肩站在能夠充分沐浴於晨曦陽光之中,還能夠從雲海那偶一露出的隙縫遠眺著群山之外的平原的位置。「我一直很想帶妳過來看,但卻是到今天才終於讓妳見到這個我認為是我見過所有的景色中最像是繪畫般的美麗景色。」
「為什麼要等到今天?」
「鎮上有鎮上的規矩,佳林部落有屬於他們的規矩。他們尊重鎮上,那我也該尊重他們的規矩。」亞提以有若詠嘆的語調回答著有些心不在焉的伊莉道:「雖然他們說我只要有意願是隨時可以帶人上山,但我總覺得這樣做並不好。」
「正確的想法,從七十多年前開始,鎮上就是這樣子與佳林部落共存的。」
伊莉又再次嗅了一口清晨時分的氣息。
因為她的弟弟就在身旁,所以她聞到的就不是那股微甜的風。而是一股屬於男孩子的,有點鹹味的味道。
在以前,伊莉機乎是從白天到夜晚都有聞到這股淡淡的、如融化在風之中的味道。直到後來,才因為亞提去過佳林部落,而她自己也開始忙於公事,才使得本來很熟悉的那股味道在今日讓她感覺到如此的濃烈與特別。
然而,在聞到這股淡淡的鹹味後,也讓伊莉放下心。
亞提還是亞提。
就在她暗暗地咀嚼著這股存在於回憶之中,現在卻無比鮮明的滋味時,她的弟弟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伊莉,我想請妳幫我一個忙。」
「說吧。」
「我已經跟翡綠講好,等到進入佳林部落後,她會直接帶著妳去見他們的智者,也就是這個部落內地位最崇高的一個人。」亞提向伊莉解釋之前,兩個人是看著彼此,而不是那冉冉上升的晨光。「他已經知道我、妳還有瑰茵入山的目的,他會把所有可以、也必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妳。」
「為什麼請我,而不是你自己去?」
停滯了片刻之後,再一次開口的亞提的話語中就有著一點點的苦澀,些許的自嘲以及更多的無奈。
「坦白說,我不太確定如何應付那些佳林人。」見到伊莉的眉弓彎起的時候,亞提的苦笑就更盛了。「不過,單單在這裡作解釋,妳大概不理解我從懂事以來在那邊的尷尬,還是應該要讓妳親眼看到才對。」
「亞提,我要你們心自問,你有告訴過我…」先是重複,伊莉緊接著在接下來的一個詞上特別加重了語氣以表達她內心長久以來的不滿。「你有告訴過我你在佳林部落內的點點滴滴嗎?」
「沒有。」亞提回答得也很乾脆,不過他的答案讓伊莉有點意料之外:「因為,說了妳與其他人也不會相信的。」
「是麼?」
「是的。」
輕輕點頭過後,亞提對著杵在原地較高處等候、而身上的那些紋路都在陽光的的曝曬下而失去蹤影的翡綠吹了聲口哨。接著,他就沒有再透露出任何的隻字片語,而是沉默地牽起了正再舔著他的脖子的馬匹韁繩。
見到亞提不願意直白地說出過去幾個冬天的經歷,伊莉也就只能將內心的不滿與疑惑壓下,隨著她的弟弟的步伐朝著山勢更高的地方走去。
很快的,伊莉就見到了更多如翡綠有著相同的穿著,也都跟她一樣是揹著反曲弓、箭袋與刀子的佳林部落箭士。其中有男也有女,有的眼色與髮色是淺綠,有的則是淺藍;有些是站在距離地面有著很長一段距離的樹幹上,有的則是直接身處於樹蔭之中。
無論何者,目光都是放在現在走在她旁邊的亞提身上。立刻知曉自己與瑰茵被無視的同時,伊莉也看到那些部落的箭士的眼光之中充滿著比起敬畏還要更強烈的情緒。就像那些在安息日去了教堂的鎮民們的眼中才會流露出來的,可以稱之為「狂熱」的神色。
那絕對不會是可以稱之為正常的神色。
在她皺起眉頭的瞬間,翡綠已經搶先一步朝著眾多把亞提當作是某種奇珍異獸在看待的部落箭士的其中一人奔過去。
在小女孩與那個人在交頭接耳的時候,伊莉與瑰茵同時隨著亞提佇足,面對著那一群對於藍士丹鎮的獵戶與尋常鎮民們都不能稱的上是友善的佳林部落箭士。
這些男女們身手矯健,而且在樹林內神出鬼沒。
就算是最有經驗的獵人也不知道、更不確定這些人倒底是不是躲在陰影處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很多人把他們當作懂得妖術的存在,不過伊莉並不這麼想。
他們會神秘,是因為平地上的人們對他們並不完全理解,正如不到一百多個冬天之前的人們還是對教會的牧師充滿著畏懼。佳林部落的住民們必然懂得一些如她這些居住於平地的人們在現下無法理解的能力,所以才讓他們顯的是無比神秘。
想到這點,伊莉側身看著亞提的臉龐。
也許他滯留在佳林部落得這幾個冬天之中也學會了某些她所無法理解的東西。
伊莉不是沒有與亞提出去打獵過,也不是沒有與他並肩對付過那些試圖染指家鄉的惡棍的經驗。每次看到他動槍時,她總是要忍不住驚嘆於亞提對於獵物所在位置的掌握度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缺憾及死角可言。旁人肉眼無法看到的獵物與敵人,亞提就是能夠察覺到—不是看到,是察覺到。甚至,只要他下定決心,沒有人還是動物可以活著逃出亞提的掌握。
在去到佳林部落之前,他只是個剛開始學槍的普通小孩,打不准、看不到獵物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從深山回來之後,亞提就成為了一個百發百中的神射手,這就讓她絕不相信這些佳林部落的山地住者對她的弟弟採取置若罔聞的態度。
問題只在於他們到底教會了他什麼…
亞提輕輕地咳了一聲,讓伊莉的思緒轉了回來,也讓她的目光重新朝前方望去。
在翡綠的陪伴下,一名將淺綠色頭髮留長到接近腰際的女性走上前來。就伊莉的目測結果,這名明眸皓齒,雙腿筆直修長程度不輸伊莉自己,而身上有著與翡綠相同的紋身的女子年紀應該沒有與她相差太遠。不過,她所散發出的氣質並不像是翡綠那樣有著些許的躁動,也不像瑰茵一般的躍躍欲試,而是…
而是很像現在的亞提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很自然,同時卻又有點不太真實的寧靜平和。
就是因為亞提與面前這個女性所表現出來的都是過分的寧靜沉穩,即便是面臨生死關頭都不會消失不見的冷靜。
在伊莉的眼中,這就非常的不真實。
「擬靈,歡迎您回來。」
位長髮的佳林箭士開口就是在教堂內才會聽到的代詞,伊莉就驚愕地將目光轉到亞提的身上。
見到亞提一臉的尷尬卻又無可奈何,伊莉這下子終於明瞭他在與她看著日出的時候所說的那番話的意思。
正如外表氣質所顯示的,無論是亞提那抹淡淡的苦笑、睜大眼睛的瑰茵所表現出的莫名與伊莉溢於言表的驚駭,都沒有對那一位身為佳林部落所有箭士頭領的女性造成任何程度的影響。
她還是繼續述說著。
「智者已經明瞭擬靈的意願,那就請擬靈與女伴稍待片刻,讓翡綠將您的至親帶去面見智者。」
「有勞。」
輕輕地點頭過後,長髮的女性就將目光轉到伊莉的身上。
她的眼睛雖然清澈,但是論起那股彷彿能夠看穿人心的透明,卻是比不上一旁的翡綠,更比不上在伊莉身旁的亞提。
對,沒有人可以比的上亞提。
他很特別,在去到佳林部落之前就已經是特別的存在了,只是從佳林部落回到鎮上後變得更加的特別。
伊莉覺得,或許現在就是個機會,可以讓她或多或少出觸及到亞提始終不願意說出來、但確實是已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打定主意之後,她就將駕馭馬匹的那套繩索往亞提的手上扔過去。
她知道他會接住的。
先不論不願意將他所面臨的難題與經歷過卻又讓他感到苦惱的秘密說出來,伊莉對於亞提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她直接走到了那名將些許少許天真與無比好奇一起揉和在看著她的目光之中的女孩子面前。
「帶路吧,小丫頭。」
翡綠的眼睛如同夜晚時分的璀璨之星的目光,輕輕地眨了眨後,先是看下亞提、接著看著箭士頭領,然後才轉身,帶著伊莉朝著部落的內部走過去。
藍士丹鎮的住所是將木頭打入泥土之中作為地基,然後用一片片削平的木板搭起了固定式房屋。而佳林部落內舉目所及,全部都是用獸皮與細木桿所搭建而成,外型就如圓錐體的帳篷。
話又說回來,因為春夏秋冬的更替而必須定時遷徙的人們的一切家當都是可以直接放在馬匹或是其他駝獸的背上帶著離開,確實是沒有必要建設固定在原地的房屋。
從伊莉接近第一座帳篷的那一刻,那些沒有攜帶弓箭,身上沒有紋身,而手上則是在進行如編織、揉皮與其他手工生產工作的男男女女在看到有外人進入的時候,不是起身,就是紛紛從在表面畫著有著寓意的各色圖案的布幔所掩蔽的空間內走了出來。
這些受到人在部落外面的那些箭士保護的生產者沒有發出聲音,沒有任何言語,就緊只是沉默地朝隨著翡綠而行的伊莉看過去。
雖然有感受到混和著陌生、不解與敵意的目光,不過伊莉並沒有與其中的任何一道目光對上。那些人怎麼想,有著怎麼樣的反應,全部都不是她所需要關注的。她只關注於亞提所曾經在這個對她與對大多數平地人都不友善的地方的所有經歷,她也會盡可能去注意發生這片陌生的土地內,而且即將是可能由她、亞提與那個叫瑰茵的小女孩要一起處裡的神秘事件相關的情報。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就不是她所需要關心的事情。
全部都不是。
她現在是昂首闊步地在那些人的目光注視之下行走著,沒有去看著他們的目光而分心,當然也沒有因為他們的舉動而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有所懷疑。
她是伊莉莎白.藍士丹。
她就是伊莉莎白.藍士丹。
她就是她。
不只是在行走的過程之中徹底地展現著這點,即便是在與如藍士丹鎮外的傘樹相類似的樹木前停下腳步,並且與盤腿坐在樹幹旁的老者正眼相對的時候,伊莉還是維持著那股既不仰望於天也俯視大地的姿勢。
「佳林並不常歡迎平地人的來到。」身上有著已經褪色且不再發出任何光芒的紋身,比起所有佳林部落的住民都要沉著老人口中所吐出的嗓音厚實,也有著彷彿如歷經過無數風霜的沙啞。「但妳是擬靈的至親,所以我們開個例外。」
「我相信你口中的擬靈就是指我的小弟。」
「在平地,他是妳的至親。在佳林,他是受到風之神靈眷顧降生而比擬祂們的存在。」老人拉了下從他下顎一直延伸到胸口正中央的銀色鬍子。「他所經歷的一切不屬於這裡,但他的天命卻也不屬於平地,他的歸屬是風之所在。他正在習慣於風,他將屬於風,這點沒有人可以阻止,唯一可能的就是習慣、適應與迎合。」
伊莉微微地瞇起眼睛。
老人彷彿是對於她的疑惑一清二楚,甚至是在她真的開口詢問之前就先說出一番將真實全數隱藏在那模糊又別有用意的話語裡面。
一時之間,伊莉開始懷疑,她如果真的開口詢問亞提在此地的經歷,面前的那位老人應該是不會滿足她的願望。
「你就是不能用我們可以理解的方式來說?」
「但言語有其侷限,只有被人接受時才有其應有的意義。即便我用你們平地人的言語,但所述說者卻非妳所能接受的,那言語即無意義。」智者繼續對著傾聽但並全然懷疑的伊莉說道:「我已經把妳所最希望知道的事情告訴妳,但對妳而言,我的言語中的力量並無法相等於擬靈的言語中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要我直接去問亞提吧。」
「誠然,只有擬靈可以說服你,但先決條件是他能接受自己的天命,想通他的天命的本質並不屬於有形之物。」
伊莉在內心咀嚼著面前的老先生剛剛所說出的一字一句。
雖然她所有從拼寫讀本與文法教本內所獲取的知識相當的有限,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去理解剛剛所聽到的那些話。老先生所說出的一字一句的確是有點莫測高深,也並沒有完全觸及到她所希望知道的真相,但的確是已經幫她將窗開出一條不算小的縫隙。
「老先生,在我的個人感覺中,你已經把亞提為什麼會感到困擾的原因都告訴了我。」伊莉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後,接著下定決心。「我可以看得出來這裡的人們很尊敬我的弟弟,但是他們卻是用讓他感到困擾的方式在尊敬他。」
「我們敬畏於神靈的抉擇,尊敬他的本質…」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誤,你們相信把我的弟弟當作神或是其他類似的存在在對待。然而,我與他所接受的訓誡是神僅止於開天闢地。」伊莉調整了一下氣息,把她所能理解的信仰告訴面前那位看似平靜的老人。「你們深信一切都是神靈的賜與,我與我的弟弟始終認為人的一切都是靠著自己的努力。這個,就是一切隔閡的泉源。」
「妳…在指責我們?」
「不,老先生,我只是在敘述事實與所知。我不是神學家,我沒有修習過任何的神學,但那的確是我所深信的道理。」伊莉再一次的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他不願意說,也沒有對我說,但是我相信那就是亞提現在感到苦惱的主要原因。」
「何解?」
「一個不相信神的人卻被告知是神的化身?」伊莉無法控制自己不流露出苦笑。「面對這個巨大的思想,我很難相信有人可以輕易地改變與適應。或許的確是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但亞提並不是那一種人。或許他還沒有開始懷疑自己的本質,但是我不認為他現在還有著完全的自信。」
「神靈是我們的核心,比擬神靈的存在對我們至關重要。妳身為擬靈的至親,如果有合適的方法請務必告知,佳林上下將會萬分感謝。」
「老先生,正如你剛剛所說的,除了他自己想通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但至少現在我知道癥結可能出現在什麼地方,往後也不致於跟之前那樣束手無策。」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的伊莉先是嘆口氣,但是她沒有讓落寞的神情持續統治她的內心。「老先生,我來到這裡,目的並不只是亞提而已,我相信你知道我與亞提為了另外一個原因而來。」
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
現在,該把話題轉到那些有著紅色眼睛的狼了。
伊莉不會否認,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沒有什麼事情要比亞提重要。即便是不怕死、很難死、在死之前不知道來自於何處、更不知道如何出現的紅眼睛的狼的出現對於藍士丹鎮上下的威脅性有多麼的大,在她的心目中,重要性是比不上她對於知曉亞提的經歷的渴望。
「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但我們只是神靈與你們之間的中間者,當你們的先祖與神靈作出約定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是神靈與你們之間的事情。從你們的先祖開始是如此,那群處在山中的平地人也是如此,都非我們所能過問。無論是甘霖或是天罰,都是神靈的旨意,我們不能過問。」智者搖著頭,也流露出一絲絲的無奈。「我們知道你們的同類在做些什麼,但是我們只能按兵不動。神靈自有其理由,或許你們就是那個理由。」
「我知道亞提可以在這片山林自由行走,我希望你能夠同意我與另外一位蘭道夫小姐可以在查出我與她的鄰居們的過程中可以擁有相同的待遇。」
「這是可以接受的請求,也是理所當然的想法,但是我們必須要有一個箭士隨行。」智者平靜地對伊莉所提出的請求作出答覆。「先不論另外一位旅伴,妳是擬靈的至親,如果妳有什麼對於這片大地難以接受的要求,擬靈必然會在前與後之間躊躇。如遇難為的場合,應有人出面規勸與提醒。」
聽完部落的智者的話,伊莉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並不喜歡那位老先生的話中所透露出來的暗示。
只是,無論是此時、此地、此人,都不是伊莉可以輕易將她的不滿如同潑灑在白布上面的顏料那樣盡情的揮灑。
但這卻也不代表她要忍氣吞聲的接受對方的暗示。
「雖然我不太喜歡你在暗示我會不知輕重而讓我的弟弟難為,不過我還是感謝你答應我提出的請求。」
「不會。」老先生的目光越過了左手插在沒有掛著槍套的腰際右側的伊莉,看向了始終站在十步距離以外的那個女孩子。「翡綠會一路跟著你們,不僅防止擬靈對於向前與退後的抉擇感到猶豫,也會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協助。」
「協助?」
聽到這個詞,伊莉轉身過去,與那一對晶瑩清澈的淺綠色雙瞳對上。沒有從如同寶石的雙眼看出些什麼的她很快就把目光轉去面對從一開始就不像是在開玩笑的老人。
「無意冒犯,在我看來她還小。」伊莉將她慣常用槍的手朝著翡綠所在的位置比去。「亞提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我只敢讓他對著放在籬笆上方的罐子打靶,還沒有敢讓他進到原野之中去。」
「有時,外表與本質並不完全相同,不僅擬靈如此,翡綠也是如此,甚至是整個部落中最接近擬靈的存在。」老先生很冷靜、也很認真地對著伊莉說道:「請相信我,翡綠是可以給妳們很大的幫助,更不用說我們讓翡綠的本質經過無數次的昇華,讓她成為在此間佳林裡外唯一是最趨近於擬靈的純粹。」
「我對山裡的一切並不了解,也包括你剛剛所講的那些東西,所以我無法判斷你所說的值得相信。」伊莉想了一下後,選擇了既有的直率。「讓亞提來判斷吧,如果他覺得可以,那我或是蘭道夫小姐就不會有意見。」
「理應如此。」
在老人表示過同意之後,轉過身的伊利對著很認真的站在原地的翡綠勾了勾手指,然後就逕自揚長而去。
與從部落外樹林走到部落核心所在的傘狀千年樹木的時候並不相同,離去時後的伊莉雖然仍被眾人所注視,她也仍然昂首闊步,但是腳步卻比較輕盈了些,就像是在心情愉悅而雀躍地行走著那樣。
本來看似間不可摧的牆壁,在她的眼睛之中,現在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
假以時日,她會推倒那一堵牆的。
當心中是這樣的篤定,伊莉就忍不住流露出笑容。淡淡的,但卻明顯是透露出喜悅的笑容。而始終牽著韁繩的亞提在看到出現在佳林部落的箭士所讓出來的通道之中的伊莉時,眉弓也學著像她那樣地彎起。
「智者把妳所希望知道的事情告訴妳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秘密,而我不是很在乎。」走到與亞提毫無隔閡的距離時,伊莉在她的弟弟的耳邊輕聲說道:「但是,我有一句話,是身為姐姐應該早就要說出來的話。只是我一直沒有發覺,直到剛剛為止。」
「是?」
「當你想要傾吐心聲的時候,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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