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未有人修剪過而高及胸口的野草,以及從古木枝幹所延伸出去的綠蔭將身軀徹底的隱蔽過後,亞提微微探出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伊莉、瑰茵與中途加入的翡綠一行人的目的地。
位於山腳之下、河流匯集口的符斯特小鎮奠基於差不多十來個夏天之前,以各色獸皮的產出為大宗。由於平地人在山谷內可以活動的範圍內並沒有足以提供種植與開墾的肥沃土地,加上距離最近的藍士丹鎮對於農耕地的釋出非常的小心謹慎,所以符斯特一直沒有能擺脫微小型城鎮,直到現在還是只有一條前後不到一百步的街道。此地不僅不可能熱鬧,甚至無論白天夜晚都不會有多少聲音出現。
亞提經常進入山地,但是幾乎沒有進入過符斯特小鎮。
他在這裡沒有任何可以當作是朋友的存在,鎮上也沒有人與這裡維持著堪稱密切而穩定的往來。即便是進入到山中,亞提的目的地都是在晴朗時刻被密林所掩蓋、在黎明與陰天為雲霧所繚繞的佳林部落,而不是面前這個人口數到現在都還沒有突破兩百人的迷你小鎮。
不只是亞提,連同藍士丹鎮的所有居民都認為所有關於符斯特的訊息都是並不值得注意的枝微末節。
若非如此,鎮上也不會是在那個紅眼的山林狼出現之後,才發覺到符斯特鎮斷絕消息已經長達三個星期之久。也才會提出動議,讓亞提可以帶著伊莉與瑰茵進入山中,先是到佳林部落,接著才是來到符斯特鎮的邊緣。
亞提對於這個小鎮唯一的瞭解,就是這裡是一個寧靜的鎮。
唯一有問題的地方在於,似乎太過於寧靜了點。
風很平靜,無論是從山上吹過來的風,還是經過符斯特鎮後才漫步到亞提面前的風。除了平靜之外,就別無其他。沒有人的氣息融入其中,沒有生物的喧囂隨之而來,彷彿風就是風,除此之外就別無其他。
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亞提在踏入佳林部落後,在能夠傾聽風中聲音之前,他曾經指攜帶著一把用石頭打磨而成的刀子後就被放到野外整整七個日出與日落。即便當時四周無人,他還是能夠感受到有各色各樣的飛禽猛獸在四周圍活動,發出各式各樣不同的聲音,又或者是毫不畏懼地站在樹下與草地之中,好奇地看著他。
但現在,當他可以從風的話語中得知何處有著樹木林立,鳥禽是在天空飛翔又或是棲息於樹林中的窩巢之內,各色動物是佇立在原地還是朝著樹林深處奔跑而去,人們是毫無戒心的在行走又或是躲在陰影處窺伺。
更不用說,他現在距離符斯特鎮的距離幾乎可以當作是沒有。如果是在藍士丹,在差不多的位置與距離之下,亞提早已對鎮內的人們分佈在何處與做著什麼事情大致上是了然於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聽到的聲音都是由風所帶起的,風之中是幾近於悄然無聲。
在這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測。在這之後,亞提才能夠百分之一百得確定,符斯特鎮發生了非比尋常的事情。
再看了那唯一一條街道上是空無一人的小鎮過後,他起身回到了瑰茵、伊莉與翡綠所在的樹下。四匹馬的韁繩都被牢牢地綁在樹幹上面,槍枝、彈藥與弓矢不只是從馬鞍上被取下,同時也都已經被那三名女孩放到腰際或是背帶的收納套裡面。早已作好準備的她們都在等待著前去觀察狀況的亞提回來,在見到他眉弓皺起的時候,坐在左側樹根上面的翡綠起身並且俯首,而本來就站著的伊莉與瑰茵則因此對望了一眼。
「我很希望是我錯了。」亞提的手比著在他身後的符斯特鎮。「不過,可能不只符斯特鎮內沒有任何一個活人,連四周圍都沒有任何的動物或是鳥類存在。」
「亞提說的是真的。」翡綠是直到這個時候才將頭抬起以面對伊莉與瑰茵。「從進入這個城鎮一直到現在,我並沒有看到與聽到任何的動物在活動或是在對話,如果他們不是離開了,就是死了。」
如果說亞提是可以從風中聽到聲音,那麼翡綠的能力就是可以與非人類的動物與鳥類心靈相同。正如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怎麼來的,但他很確信自己的確有著從風中聽到一切的能力,亞提並不確定翡綠是如何能夠與那些生物溝通的,但她的的確確是可以了解、知悉並且與動物和鳥類交談。
雖然在不明就裡的人們眼中,翡綠與那些動物的交談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到最後,他們都會很驚訝的發現,那些動物與鳥禽都會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翡綠的能力並不僅只於此而已,但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讓人驚訝了。
「如果符斯特鎮內真的沒有活人的話,那你們打算怎麼做?」
自從離開佳林部落之後,伊莉的心情就產生了不小的變化。本來佈滿面容的嚴肅淡化不少,說話的語氣也柔和很多。
這是個好現象。
也是亞提幾個春夏交替以來始終盼望能夠出現的現象。
打從他第一次去到佳林部落回來之後,他就很少看到姊姊的臉龐上面出現微笑。一個冬天過去,在他面前素來和藹可親的姊姊就徹底的改頭換面,成為一位不苟言笑又嚴厲的姊姊了。
這也是為什麼亞提會跟伊莉有些疏遠的原因。
在剛開始的時候,他本來是有打算把在佳林部落內的見聞與那些讓他莫名也無法理解的經歷告訴他的姊姊的。然而,每當他才正要開口-並且提到佳林部落的時候,伊莉的臉色整個變的鐵青,居高臨下的眼神讓當時還只不過是個小孩的他頓時感到手足無措,當然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的膽量。
這個問題,現在似乎已經不成問題了。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進到鎮裡面才能夠確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亞提看著面前的三名女孩。「我跟翡綠走前面,伊莉就帶著瑰茵跟在我們後面提供掩護用的步槍射擊,兩組之間不要相距超過七十五步。」
「耶!」
聽到亞提這麼說,翡綠不只是心情激動,握成拳頭狀的右手也在半空中揮動。但一看到亞提、伊莉與瑰茵的目光都注視在她身上的時候,翡綠也就吐了吐舌,很不好意思地將手放下。
饒富興趣地看了看直到這個時候才脫去低眉順目的偽裝的小女孩後,轉回過身的伊莉的目光中多了幾分不同的意味。
「亞提,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把小丫頭為什麼會這麼高興的原因告訴我跟瑰茵吧?」
「在過去的連續四個冬天之中,翡綠和我在四個冬天中都被佳林部落安排結伴去對付那些在曠野活動的猛獸與心懷不軌的毛皮獵人,所以我與她在極近距離中的戰鬥默契比較好。」沒有對於伊莉的目光有任何在意的亞提很認真地回答道:「相對的,在距離百步的射擊能力上,翡綠就無法與妳和瑰茵相匹配。所以我把我的身邊交給她,而把我的背後交給妳與瑰茵。」
「這個解釋倒是可以接受,至少我是不覺得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地方。」話一說完,伊莉的眼睛就立刻撇向人在一旁卻始終都沒有發出一字一句的瑰茵。「至於蘭道夫小姐的話,還是要看她自己。」
「那些有著紅眼睛的狼來襲的晚上是完全一樣,是我在後、亞提在前。現在的安排跟那個時候一樣,是由我用步槍,而他也會使用手槍,在我看來是完全沒有差別。」瑰茵以字字斟酌的謹慎態度回答道:「我願意接受亞提的邀請並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對於步槍能力還有點自信,也認為在這一點上可以幫上忙,所以我沒有意見。」
「那好,亞提現在看起來也的確有點民團領隊的模樣了,在找人與分配任務上看起來都適格了。」
伊莉聳了聳肩,然後目光在一夕之間轉而銳利與認真。
那是她將身心都處於完全武裝的狀態。
每當要率領民團出征去追剿不知何謂量力而為的搶匪或是偶爾被發現的草原狼穴時,伊莉總是會流露出這副像是在昭告「生人勿近」似的神情。雖然不比平常時溫柔,不過亞提並不沒有覺得處於無比認真狀態的姊姊有讓他感到之前的那種不適與不舒服。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滿臉肅容的伊莉舉起右手食指。「亞提,讓我跟蘭道夫小姐提供人在前面的你與小丫頭火力掩護是沒有問題,但七十步左右的距離有點過大。如果你有優先要搞倒的對象,我跟瑰茵可能聽不到。」
「七十步的距離剛剛好。」在亞提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之前,人在旁邊的翡綠就越俎代庖的插口說明道:「那是風聲所能夠傳達到的最好位置,近一點會讓妳們被的人發現,遠一點卻又會讓風聲變得模糊。」
一如亞提想像的,站在旁邊的瑰茵的雙眼立刻露出滿滿的困惑,至於伊莉則像是頭痛一樣的按住了太陽穴。她們兩人的反應出乎翡綠的意料之外,所以小女孩轉頭過來看著他的時候,大大的眼睛內有著想要向亞提邀功的意思,也有著同樣不明就裡的希冀得到答案的渴求。
無論是何者,都會讓人難以正面直視。
雖然看到她的眼睛時,不忍心的感覺就油然而生,不過亞提還是決定先把翡綠的眼神暫時壓下,先回答著他的姐姐以及受他所邀請而來的女孩的疑問。
「翡綠所說的並沒有錯,我可以讓我的聲音融入到風之中,不過這一個有效的傳播範圍的最極限最多只能道我的前後周圍各一百步的距離,而最聲音能夠聽的最清楚的距離就是七十到七十五步。」
「這…這可能嗎?」對於佳林部落瞭解的不深的瑰茵立刻發問道:「我是說,讓人的聲音…呃,『融入風中』?」
「別的地方我還不敢說,不過佳林部落內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伊莉搖搖頭。「我本來是不太喜歡談論這個問題,因為這會讓我心情不好。現在的我則是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因為這會讓我感到頭痛。」
「這個…」
翡綠本來還想要對於伊莉與瑰茵的說法繼續解釋,不過亞提在有著綠色眼睛的小女孩重新開口前就制止了她。
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所以現在不是談論他從佳林部落內學到什麼事情的時候。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不可置信,不過這的確是事實,我的確是可以讓我的聲音透過風的傳遞讓在一百步之內的特定人聽到。」亞提拿出沒有辦法的解決辦法。「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等一會兒可以親自體驗看看。」
「就照你說的。」
伊莉似笑非笑的說完之後,先賺到亞提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就把困惑未解的瑰茵帶離到幾步遠的樹下,開始囑咐著與她自己搭配上的細節。
瑰茵從來不否認她很想要證明自己不是那種被細心呵護的花朵的強烈企圖,亞提知道這一點,也率先肯定這一點,不過他卻不是唯一可以讓她實現心願的人選。雖然說與瑰茵之間搭配的默契密切到連亞提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不過他並沒有讓她只能夠聽他的言語以及只能學習他的打算。
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像瑰茵就是瑰茵,瑰茵是不可能成為他。與其讓她一切以模仿他的作風為依歸,亞提更加希望她能夠相對上多見一些人,多看看其他的世界。正如他看過鎮上,但是也看過佳林部落,親身體驗、也靠著風在體驗著曠野上的大小動靜,從而讓他變成現在的他。
所以,亞提不會排拒將瑰茵交給伊莉去教導。伊莉懂得很多亞提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的事情與技術,像是指導與帶領人際之間的合作,亞提就深信他的姊姊要比他要更佳的有經驗。
某種程度上,亞提自認還是一個比較習慣於獨行的人。從佳林部落回到鎮上後的他向來是如此,所以在團體合作上的經驗並不是很充足,也不會是個好的指導者。教會她如何狩獵就是亞提的最大極限。但是說到要學習團體合作的話,伊莉就是最適合的選擇。
當然,這其中也存在著亞提的私心。
他可不是那種會大方到把瑰茵的笑容讓給其他人看的男子。
「翡綠就先跟我過來…」在心中稍微估算過大約七十步的距離之後,亞提這才對著伊莉與瑰茵說道:「等我跟她到達符斯特鎮的邊緣之後,妳們再從這裡開始移動就可以了。不過千萬要記住,準心內要確保看到我跟翡綠。」
「你以為我還不知道所謂的掩護射擊是要怎麼進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亞提沒有從風裡面感受到任何可以稱之為危險的氣味,但是他卻也記得伊莉的脾氣有的時候是說變就變。「我只是提醒而已。」
「哼。」
伊莉作勢撇過頭去,亞提在這種情況下就只有無可奈何可以表達。但是他很快就將那股僅只是玩笑程度的輕鬆心情埋進心中,並且迅速地學著伊莉那樣將自己的身心都武裝起來。
風中雖然察覺不到人的氣息,但是這並不代表小鎮內真的沒有人。人的呼吸與心跳在大自然的面前只是微不足道的突起音,出現時並不明顯,並且很快就消失在那股溫和寧靜但是也強大無比的浪潮之中。即便是亞提,也偶爾會發生過以為周遭沒有人,但實際上並不真的是如此的時候。
人們內心最真實也最激烈的反應足以讓亞提在致命的關頭前察覺到蛛絲馬跡,不過那也是他對於風的感受、辨識與梳理始終是極端的強烈與敏感的緣故。
在朝著符斯特鎮邁開步伐的那一刻,亞提的感官就他的所有感官都開放給正在吹拂之中的風。
眼前所見到的,已經不只是視覺上的高山、河流、房屋與道路。浮現在他眼前的是若有似無的白色軌跡,像是鋼琴的弦線,有的看起來是漫無目的的在飄動,有的則是呈現的固定節奏的擺盪。這些都是風吹過之後所留下來的痕跡,平常的人無法看到,佳林部落內的人們可能可以看到一點,只有亞提可以盡收眼底。
每一道弦線,就是一股風的低語。
在此同時,各式各樣的聲音傳到亞提的耳中。有微弱到就向是不存在的鳥禽振翅聲,也有放大到極限的風的呼號。
他第一次嘗試這樣的時候,眼睛的深處痛到是有如火焰在燃燒,頭腦則充斥著像是數千隻蜜蜂圍繞不去的嗡鳴。
佳林部落的眾位老人們說,那是神靈賦予他的考驗。
既然神靈選擇了他,而不是佳林部落內的任何一人,那必然有其道理存在。但那是神靈的道理,人需要去懂,只需要去適應。
在那個時候,亞提並沒有考慮到這番不是靠個人自己的奮鬥,而是憑著天命決定一切的想法根本就是邪魔歪道。
在那個時候,亞提只想著要尋找最近的懸崖後立刻跳下去。
但到了最後,他還是克服了。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學會如何觀察著風的軌跡,但同時卻不會被風的無窮無盡的呢喃給逼瘋。懂得將風繁雜如噪音的低語中汲取出有用的部分與排除沒有用的部分,而不致於在無所適從而臣服於混亂之下,讓自我的意志被徹底沖散,就如落入熱水中的方糖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有的時候,不只是風,還有來自於人的話語。即便是最微弱的風,在亞提的耳中卻是有著萬鼎千鈞的威勢,足以將人的隻字片語給壓碎。
所以,他練就了一種能力,就像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捉住那在風中不停地飄逸與遊蕩的柳葉。
但這種能力不能夠經常使用,否則事後必然頭痛欲裂。只有在以少對多的時候,或是最起碼的風也無法提供周遭狀況的時候,亞提才會將自身感官的察覺能力的限制給完全解除。
就像是現在,他抓住了微弱又忽高忽低的稚嫩嗓音。
那本來是很好聽的聲音,只是音量此時如同連綿不絕的雷聲,甚至被不停地呼嘯著的風給掩蓋住。
「亞提,我知道有著如老鷹般眼神的那一位是你的姊姊,但我不知道有著如同火焰般頭髮的那一位又是誰呢?」
「妳不知道她是我的旅伴?」
「她看你的眼神並不是單純如旅行中的同伴,正如我並不像部落內的其他人那樣視你如神靈。」像是在走路,又像是在跳躍一般的步履隨著翡綠的話語傳入到亞提耳中。「雖然我並不如你那般可以看到風,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她看著你的眼神就跟我看著你的眼神很像。」
翡綠的話讓亞提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妳也會看人的眼神了啊?」
「人的眼神與野獸的眼神沒有差別,人的情緒與野獸的情緒沒有差別。」深吸一口氣的翡綠鼓起她的胸膛,很驕傲的說道:「你可以從風中聽見人的聲音,我可以從人的眼睛中看出他的情緒與想法。」
聽到翡綠如此自信的宣告,亞提搖頭嘆息,然後伸手抓了抓翡綠那鮮綠色的頭髮。
雖然亞提的眼中充滿著如雲霧般虛幻的琴弦,但是他還是看到翡綠那流露出像是被搔癢的貓一般的神情。
亞提很喜歡翡綠臉龐上的那股發自內心的喜悅。
翡綠就跟其他佳林部落的山中人一樣,性情相對的灑脫很多,不會計較太多的是非。除言必稱神靈意志、並且將他當作有如神祇的態度讓亞提有點不舒服也很尷尬外,不過他們的敬畏就是發自心中的敬畏,除此之外就是純粹的樂觀。在這一點上,就是亞提在藍士丹鎮的居民們所比不上的。
雖然平地的居民也很樂意將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但其中總是或多或少地混雜著某些負面的情緒。而當人性的陰暗面匯集成一股洪流的時候,就會讓亞提的有著幾欲窒息的感受。
他會在平地的時候避開人群,但他在山地的時候也不是很喜歡待在人群之中,就彷彿曠野才是他的依歸。
他所想要的不是孤寂。
與伊莉、與瑰茵、與翡綠,無論是與她們之中的一人單獨相處,又或是與她們三個人同時在一起的時候,亞提都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亞提現在所期望的也就只有這樣。
一切如微風般的溫和與平順。
就只有這樣。
但是,他的期望常常無法成真。
就像現在這樣。
亞提的眼睛撇見到一條末端是在符斯特鎮內的弦逐漸從虛無轉而具體,從晴朗天氣的在天空中隨風移動的白色雲霧而有如大雨前夕推積到覆蓋住所有山頭的沉重厚雲。
這是懷有不正想法的弦。
也是染上了敵意的弦。
這讓亞提的笑容一斂,並且將那一條末端止於伊莉與瑰茵的弦線舉起。
「舉槍、戒備。」稍微想了一下後,亞提再一次對著就靠在嘴邊的弦線說道:「小心至上。」
雖然無法聽到回應,不過亞提將手鬆開之前,兩條線弦都發出了微微的顫動。
這就是回答。
從眼角看到翡綠從羽箭自皮袋內取出並搭上反曲弓,亞提撥開了夾克,手指將撞針給壓下,握住左輪槍的握把。他一邊看著那條顏色越來越深的弦線,邊朝著可以直接阻斷那條弦線的物理障礙走過去。
一旦弦線沒有被阻斷,就代表那個懷抱著不正想法的人可以準確無礙的對他開火。
在最開始的時候,也就是亞提還沒有領略到的時候,是由佳林部落的箭士對著他彎弓搭箭。當時用的不是金屬,而是木頭做成的箭簇;不會致命,但卻會造成刻骨銘心的疼痛。
藉由無數次的疼痛,亞提學到他從此都沒有忘過的技巧。
靠在符斯特鎮最外為的房屋外牆的那一刻,亞提不只是察覺到那些灰色的弦線分岔成複數,同時也在風中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道。即使地面看起來一切正常,有著些許小石子在滾動著,但是那股會讓人作噁的味道還是存在著。不僅存在著,好似凝聚在鎮上僅有的街道正中心,沒有稀釋、沒有飄散,始終逗留在那邊。
事情不對勁。
真的很不對勁。
「血是確實存在著的,只是山裡在兩天之前有下過雨,表面的土壤被沖刷過,所以所有的血只有滲透到泥土的深度底層之中。」翡綠蹲在亞提的腳邊,沒有扣住弓與箭的手去觸撫著泥土。「有的地方是輪廓像是人,不過壓出的痕跡不是周圍僅有足印,就是有兩或是三個被拖行才有出現的軌跡。如果有人來過此地,必然是在兩天之內抵達,並且把所有的屍體搬走。」
「伊莉說智者從一開始知道這個小鎮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礙於神靈的規範而只能夠坐壁上觀…」亞提看著翡綠的背影。「他們沒有把他們知道的事情告訴妳?」
亞提的眼睛除了持續關注著那些弦線之外,也望著雖然近在咫尺、但卻顯的模糊與虛無飄渺,被無數的白色弦線所包圍住的翡綠的身影。整體是弱有似無,但是那對眼睛卻像是璀燦的星辰,是同樣清晰亮眼,但些許的異色將娜明亮的光芒給掩蓋。
就像是在一抹烏雲飄盪在夜空之中。
「帶隊的是翡嵐姊姊,她說智者要她不要告訴我。我去問智者,他則說這件事情是屬於平地人與神靈之間的事情,不是部落可以干涉的。」翡綠展現出來的神情就如同她的年齡所會展現出來的性格,自覺已經長大、但旁人卻都覺得她年紀太小而不需要知道某些事情。「我當時就跟他們吵,說如果是你來掌管一切的話,我絕對是會被當作一個大人對待,而不是被當作一個什麼都不應該知道的小鬼頭。」
憤概,但卻不是出自於陰暗面。
以她為中心所纏繞與放射出的弦線仍舊是處於半虛半實,顏色同樣如雲霧般,沒有轉化為陰沉的灰色。
「智者與翡嵐聽到妳這番話後,又怎麼說?」
「…他們說,這一代的擬靈是另類。」翡綠低聲囁嚅著:「他們也說,這是神靈的抉擇。而身為擬靈的你包含在他們的抉擇之中,如果神靈有準備讓我知道相關的訊息,祂們會透過你的口來告訴我。」
「他們還是這樣說?」
「你是擬靈,我還不是,當然我更不是智者。」翡綠的聲音中充滿著羨慕,緊接著就是釋然,以及期待。「神靈透過你的口來對我闡述旨意是必然的,正如他們也會把我想知道的訊息告訴我那樣的必然。」
「我很想再一次地更正妳那個與現實並不符合的說法。」亞提將身體從牆壁的邊緣探出,望向越來越密集的灰色弦線所匯集的兩個點。「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伴隨著而來的,除了越來越接近的敵意,還有讓他體內那股有如翻江倒海的感覺是越來越強烈。
無論對方的目的是好的又或是壞的,是在什麼時候注意到他走到城鎮外圍的,但必然是來者不善。
輕輕地拍了拍仍舊蹲在腳旁翡綠以讓她躲進陰暗處,同時執起弦線將伊莉與瑰茵指是到最適合的位置過後,亞提這才緩緩地走出陰影處,在大街的正中央與面前的那兩個在他眼中被無數灰暗色弦線所包住的人對峙。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況下,亞提是可以輕易用眼睛那兩個距離他不到十步之遙的人的長相與肢體。但現在,他是靠著有形與無形的風在觀察這那兩個人。
他們的長相在他的眼中毫無意義,他只知道那兩人的心中都懷抱著惡意,是正面面對著他,手上各拿著一把步槍,手槍同樣也是插在後腰的皮帶上面。
這兩人也不僅僅只是心懷惡意而已,拂過他們身上的風都沾染上了濃烈、冷淡且刺骨的氣息。這股氣息並不特殊,亞提有,甚至其他在荒郊野外直接動手處理獵物的獵人的身軀上都有。
然而,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也不僅此而已。
他們的周身還有著一股強烈且亞提一眼就能夠分辨出來的特殊弦線所包圍。
不只亞提的身邊有那種弦線,佳林部落的箭士身上有,藍士丹鎮內曾經參與過民團的鎮民或多或少也都有,但其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與他面前的這兩個人相比擬。
那是殺過人的人身上才會浮現出來的弦線。
這兩人決不簡單,而且他們也不會是亞提唯一需要應付的。
由風所帶來的眾多灰色不只是匯集在這兩人的身體上,還有更多的終末是在符斯特鎮的更深處。這兩人可能是尖兵,可能是戒備者,也可能是守衛者。但無論是何者,亞提都深信他們不會讓他、瑰茵、伊莉與翡綠輕易地踏入這趟簡短的發現之旅的終點。
「我是藍士丹鎮副警長亞提.藍士丹,奉鎮民會指示前來符斯特鎮,傳達此鎮副警長里奇.丁克的死訊,除調查丁克副警長的死訊外,也要查明符斯特鎮與藍士丹鎮失去聯繫的原因。」
「這並沒有必要。」兩名男子之中,站在左側的那個人以易簡言該的語氣說道:「我們已經在調查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信任你們,更不用說我非常懷疑你們對於這座山裡面的一草一木有著任何程度的瞭解。」對方十分不友善的回應並沒有讓亞提退縮:「所以,感謝你們的好意,我寧可親自進到鎮裡面去找真相。」
「這個鎮已經被封鎖,沒有人可以進入。」
站在右邊得男子見到亞提的身體朝右邊的方向出現些許的晃動,立刻朝著跨了一大步以阻住他的去路。
如果現在在場的是伊莉,亞提確信她會立刻跟那個表明符斯特鎮禁止出入的男子發生激烈的爭吵。
合則相聚,不合則分離,一切都是出自於人們自己的決定。不只是在藍士丹,這一條規則在整個北方是不可違反的法則。除非法律有明確授權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可以暫時限縮人們對於自身移動的決定權利,否則沒有人可以被禁止進入或離開城鎮。
「你有法院發出的令狀可以證明你所說的話嗎?」
亞提的質問完全出乎那兩個人的意外,甚至讓弦線那濃郁的灰色淡化。雖然他們所不知道的弦線很快就重新恢復那原來的幽暗之色,但在剛剛那短短的一瞬間,他們心中的驚愕確實是暫時取代了原來的敵意。
他們在面面相覷過後,又重新瞪視著亞提。
「你…你說什麼?」
「只有法官親自簽名的令狀證明符斯特鎮被封鎖的情況下,我才會願意轉身離開。如果你們沒有那張證書,我將不得不認為你們是挾持符斯特鎮民的武裝盜匪集團成員之一。無論你們是投靠了哪個集團,法律都會授予我加以武力取締的權利。」
當亞提把接近是最後通牒的一番話說了出來之後,他與那兩人之間的氣氛立刻陷入短暫的靜默。
突然間,接近是純然黑色的光芒從那是由灰色弦線聚成的集合正中央冒出,讓亞提看到的所有弦線都從源頭凝固,也開始變成黑色。
那是與白色相反的顏色。
那是與純潔對立的灰敗。
那代表著死亡。
這讓亞提毫不猶豫,握住左輪槍握把而隱藏在背後的扯動了與人在他後方七十三步的伊莉與瑰茵的弦線。
風把他的動作傳了出去。
風將硝煙味道帶了過來。
同時,亞提將槍從皮套裡面掏出,在更多的灰色弦線浮現並且變成黑色之前躲入距離他最近的,處於房屋與房屋之間的空隙。
亞提讓風所帶來的弦線纏繞在他的右手食指之上,變得有如操作風箏的線棒那樣。每根弦線的每次顫動都代表著一個人的一個動作,即便無法從高處朝著城鎮俯瞰,但亞提對於符斯特裡外的一舉一動確實是一清二楚。人有多少,人在哪裡,人在做什麼,沒有一絲一毫能夠躲過風,也就是沒有任何動靜能夠避開亞提。
比方說,他可以知道有兩個人躲在與他相隔有一個房屋的兩層建築的二樓內,藉由木造的牆壁掩蓋住自己的身軀,然後在槍彈停止發射的時候冒險探頭觀望,想要找到伊莉與瑰茵所隱藏的位置。
而他並沒有注意到翡綠就躲在他正對面的屋頂另外一側。
亞提的左手小指輕輕地勾了一下。
在風給與他的觀感所成形的「鎮」上,亞提「看到」弦線被他所勾動的翡綠從陰影處彎弓搭箭,然後在那個人準備要探頭之際將拉滿的弓弦鬆開。
很微弱的「咻」的一聲傳出過後,那個淡灰色弦線的集合就消失了。
在此同時,又有兩個弦線集合出線在街角。他們在翡綠彎弓搭箭的瞬間捕捉到她的身影,並且急速地跑了過去。
透過弦線,亞提讓瑰茵與伊莉同時朝著那兩個人開火射擊。他並不要求她們射中,而是讓他們停滯下來。就在那兩個男人的確停止推進並且各自分開以躲避他們剛剛所忽視的步槍子彈、而翡綠也趁此機會在次隱藏到陰影之中的同時,亞提從隱藏的處所站起,將手上的左輪槍對準了那兩個人。
風可以告訴他那兩個人的心跳傳出的位置,而亞提則可以藉此判斷出他應該要射擊的位置。
正如他所想要的,一條弦線從左輪槍口延伸出來,直指著可以將兩名新出現的追擊者放倒卻不至於奪走他們的性命的位置。
亞提果決地扣下板機。
沒有聽見槍聲,沒有聞到硝煙味,只有灰色的弦線集合在來得及黑化之前消失。
在眼前逐漸恢復成只有虛無弦線在飄動的那一刻,亞提就開始轉換位置。他並沒有喪失對於符斯特鎮內的大小動靜的掌握,在轉換到新的躲藏位置時就立刻補捉到有人正大步從符斯特鎮的教堂大門走出。
「通通給我停火!」
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在這個時候傳出來,洪亮的程度將亞提眼前與纏繞在手上的弦線都有著強烈的顫動。於此同時,一團頗為耀眼的光芒開始從他的眼角給予眼睛的深處強烈的刺激。
亞提側身朝著距離不遠的教堂大門口望去。
同樣是弦線的集合,這一個沒有沾染上任何程度的灰色,只有在核心點有著白金色的光芒。那不僅代表著心思純正而沒有雜念,而且還是有著即使是爆風雨來襲也無法摧毀的堅定信念。
這種人…值得信任,但是也很危險。
內心堅定不移,非常的可靠。但是只要是認準的事情,他就絕對會棄而不捨地想盡辦法辦到。
需要很小心的與之來往。
「我是大陸軍第四騎兵隊的傑森.波以耳上尉,奉大陸議會財政委員會命令前來此地進行調查。」要求在場所有人都暫時將槍口指向地面的男子繼續大聲地對著他所不知道位置的敵人-也就是亞提喊道:「我不知道我的手下與你們是怎麼開槍互擊的,但是我建議我們都先停火!」
大陸軍?
離開母國來到新世界的殖民者們先是在南岸建立村莊,然後逐漸朝著北方的內部擴散。先是建立郡,然後在建立州。而在每一個州的自治被准許後,各州覺得他們應該要建立起一個組織來溝通彼此之間的情況,以避免各州不僅沒有合作,甚至還彼此互扯後腿的狀況出現。
一開始只是為了解決各州歧見的組織稱做大陸議會,但他們很快的就因為母國陷於爭戰以及佳林部落的威脅而加強了自身的權威。經由各州拿走一些本來屬於州的權利,替自己新增加一些權利。
大陸軍就是這樣的產物。
規模小,但卻是由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軍官組成。沒有士兵,但是他們也有獲得徵招如亞提這類地方民團來對付佳林部落,或是其他有可能侵犯各州委託給大陸議會代為執行的權利。
但無論他們的動機是好的還是壞的,大陸軍在北方內陸與世界邊緣都不會受到太過熱烈的歡迎。
亞提也無法對他們表現出善意。
不是因為他們常常代表大陸議會前來確認並且護送稅收,而是因為他們之所以被建立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要對付佳林部落。
雖然並不習慣於那個過分尊敬的被對待方式,但是亞提卻無法否認自己身體內的一部分是來自於佳林部落的,就注定了他無法和大陸會議與大陸軍的成員可以平心靜氣的來往與相處。
雖然所有的弦線也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異樣波動,但是亞提在讓風捎帶著話語給大陸軍的隊長時,還是很謹慎地移動著自己的位置。
除了保護他自己、伊莉、瑰茵與翡綠外,讓對方什麼都無法看到,也就等於什麼資訊都無法得知,從而也讓他們無法判斷出他們究竟在哪些方面佔有何等程度的優勢,同時也可以隱藏己方的劣勢之處。
在山中流動的風雖然能夠讓他知道一切的大小動靜,但是卻無法讓亞提面對眾多的敵人在同一時間發動攻勢。
就讓那些來自南方的繼續以為他所率領的人數眾多吧。
所以,他沒有就這樣走出去,也沒有將握住左輪手槍的手鬆開,當然更沒有解除對於風的感知的強化。
「你們來到這裡做什麼?」
「奉大陸議會命令調查一件不正常的銀行券價值波動,從而發現有人未經許可在挖掘、鑄造與輸送用來擔保銀行券價值的銀塊。線人指稱符斯特鎮是那些硬幣的原料供給地點,我們又從一個從符斯鎮逃出卻罹患失心風的礦工口中確認此事,就來到這個地方做調查。」
聽到他這麼一說,亞提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雖然他沒有與符斯特鎮居民有過實質的交往,但是亞提對於符斯特鎮的奠基者們對佳林部落的承諾是知之甚詳。
裡面沒有一條是允許他們開礦。
他們違反了自己做出的諾言。
追根究柢,那些人為的是錢。
他們知道這些獲取金錢的方式是不得被保護的詐欺行為,從而讓他們決定制定周密的計畫以挺而走險。
他們或許忘記到,想要獲得就必需要有付出。
或許他們沒有忘記,只是他們並不瞭解這片山林內的規則。
亞提知道,他的祖先知道,但是讓符斯特鎮民赴死的人絕對不知道在無名山脈內如此行事會付出怎麼樣的代價。
「換你了,」波以耳上尉沒有變動位置,站在原地並大聲的放話。但他在交代完畢過後,也立刻反問亞提道:「我要知道你們是誰,還有你們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還有,你剛剛幹嘛躲著不見面呀?」
「我與其他的民團騎手是來自於藍士丹鎮,要將此鎮副警長橫死於郊外的消息帶到並且進行死因調查。你放在鎮入口附近的那兩名哨兵在我質疑他們在沒有法律授權就封鎖城鎮的便掏槍射擊,所以我還必須要保護我自己與我的民團成員的安全,請原諒我選擇隱藏自己的位置來跟你溝通。」
「呃,好吧,那的確算是我們的錯。」波以耳上尉的話語中雖然有浮現歉疚感,但是維持的時間非常的短暫。「我該怎麼稱呼你?」
「亞瑟.藍士丹副警長。」
亞提是亞瑟的暱稱,不過這位大陸軍的騎兵隊長顯然與他之間顯然沒有交情深厚到可以稱他以小名的程度。
「好的,藍士丹副警長,我很好奇你們的鎮為什麼只是為了將一個人的死訊帶到就大費周章的派出了火力可以與我們第四騎兵隊火力的武裝民團前來?」
「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橫死於藍士丹鎮外的那名符斯特鎮副警長的死因並不是很單純,所以鎮民會決定要徵召火力比較強大的民團。」
「不單純…」波以耳的聲音驟然間變得低沉不已。「很有趣,我們剛剛到這裡的時候,整個城鎮的裡外也都顯得很不單純。」
「你們發現符斯特鎮裡外的所有居民全部都死光了,死因不是槍傷、不是刀傷、甚至不是任何城鎮中習以為常的死法。而是喉嚨被扯斷,或是腹部被咬開,或是四肢被硬生生的拉斷,而你們也有在鎮裡外發現到數頭身上有子彈槍傷、但是眼睛卻是變成全紅的山林狼的屍體。」
「完全正確…但我以為我的騎兵隊員們已經把所有已經開始腐爛的人與狼的屍體都埋好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波以耳上尉的聲音充滿著疑惑。
亞提深深地吸了一氣之後,從陰影處緩緩地走了出來,與波以耳正面面對面。
透過風中的弦線,亞提讓瑰茵、伊莉與翡綠前往新的陰影處埋伏。
「就算沒有見到任何的屍體我也知道,因為山林狼總是如此對付他們所盯上的獵物。這些鎮民全部都是在一夜之間被山林狼咬死的,而你已經將造成這場大規模屠殺的原因說出來了。」
「…你說是因為銀礦?」伸手制止身旁那些部屬將槍舉起-從而讓亞提眼中的弦線沒能夠再一次變實、變灰的波以耳看著亞提。這位騎兵上尉沒有提到他那一對眼睛的特殊之處,而是直接進入他所關心的正題。「你說的並不合乎常理,山林狼怎麼可能為了一座銀礦來殺人?」
「這片山林內的一切與南方,甚至是與普通平地的常理都不相同。平地有平地的規範,這裡則有著這裡的法則。你認為合理的,在此地卻不見得合理。」
「所以…」
「所以,你們的調查到此地就可以結束了。剩下的,我與我所帶領而來的民團可以自行處理。」
「你在開玩笑吧?」
「先不說,山裡的事情應該由山裡人來解決。我從來不拿人的性命在開玩笑,即便我並不認識你們。從發生在鎮口的事情看來,我也沒有辦法信任你們。」
「鑄造銀幣是屬於大陸會議專屬的權利,任何私造行為都觸犯了大陸法,身為騎兵隊成員的我們有一切的權利進行調查並且逮捕…」
「符斯特鎮民當初從山內的佳林部落所取得的土地範圍,就只有這一條街道與坐落於兩旁房屋,大陸法中所規定的執法範圍也就僅此而已。無論是再往北、西或是東,又或是從南方過來的道路左右都屬於山林內的佳林部落。在沒有經過他們認可的情況下,你們不能夠越界,否則就違反了大陸會議與佳林部落的智者代表所簽訂的和平條約。」
聽完亞提所說的話,波以耳上尉朝著位於他左右的其他騎兵望去。
其中,有些人手上、槍口本來往下的槍枝出現微微的晃動。
這是危險的信號。
「雖然聽起來是不太爽,不過你說的也不能算是錯。上級在出發之前就已經特別交代過,我們的確是沒有辦法進到山裡面去,所以這些事情地卻只能留給你們來處理。」頓了頓後,波以耳上尉又多加了一句話:「不過,不只是我們,全體大陸議會騎兵隊都會記住這件事情的。」
「很好。」
「很好?」
亞提知道,他的回答是出乎波以耳上尉意料之外的。所以,對面的騎兵隊軍官們在喪失敵意的同時,卻也大惑不解地面面相覷。
「為什麼很好?」
「如果你們踰越了山中部落所遵行的界線,那不是會被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羽箭射死,就是跟這個小鎮的居民有著相同的下場。」面對著眾多隨時可以在一瞬間取走性命的槍枝,亞提還是維持著他既有的、也應有的沉穩。「你們會懷疑,你們會嗤之以鼻,但你們到最後會慶幸於你們不曾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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