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的香港,旺角的空氣像一塊擰不乾的海綿,裹著潮濕的暖意,也裹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阿凱背著洗得發白的黑色書包,低頭躲過一塊從舊唐樓上掉落的牆身,鐵架在風裡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極了他出租屋裡那台老舊的吊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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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吉士漢堡”的霓虹燈牌缺了個‘’士”字,變成“吉漢堡”,紅色的光映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斑。茶餐廳的捲簾門半拉著,‘’凍檸茶走甜,多冰!‘’夾雜著收音機裡播放的老歌,歌詞被水汽泡得發軟。阿凱目不斜視地走過,書包帶勒得肩膀生疼,裡面除了幾本歷史系的必讀書,還有一本用塑料袋包了三層的《鑽石王牌》漫畫——那是他從旺角舊書店尋來的,書脊都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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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的唐樓在這條街的盡頭,樓梯間瀰漫著潮濕的霉味和鄰居家炒菜的油煙味。爬到頂樓,掏出鑰匙打開那扇漆皮剝落的木門,不足百呎的房間便一覽無余。靠窗擺著一張單人床,床腳堆著幾個紙箱子當衣櫃,再來就是一張掉了漆的書桌,上面攤開著《香港開埠初期貿易史》的筆記,可桌角的抽屜卻悄悄露出一角彩色畫頁,那是《棒球大聯盟》裡主角打出全壘打時的跨頁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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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上,最顯眼的位置沒貼明星海報,而是用膠帶歪歪扭扭地貼著幾張打印紙,全是大谷翔平的照片:投球時的側臉、揮棒後舒展的背影、站上投手丘時眼神的銳利。阿凱每次回到家,第一眼都會看向那些照片,像在確認一個遙遠的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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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書包,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換衣服,而是走到窗邊,撩開破舊的窗簾一角,望向樓後的那塊狹小空地。那是幾棟唐樓之間的夾縫,堆滿了廢棄的木料和舊傢俱,平時少有人去,但傍晚時分,陽光會斜斜地切進來,照亮一小片水泥地——那是他偷偷練球的“鑽石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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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不行。他看了眼手機,屏幕上方跳出新聞推送:“肺炎持續,香港新增XX例疑似病例”。街上戴口罩的人比昨天又多了些,連樓下茶餐廳的老闆都戴上了藍色的一次性口罩,說話時聲音悶悶的。空地那邊,似乎有穿著防護服的人在噴灑消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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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皺了皺眉,鬆開窗簾。他從床底拖出一個舊運動包,裡面裝著他的“全部家當”:一根用水管和舊木料自制的簡易球棒,纏滿了膠帶防滑;一顆磨得發白的網球,他在上面畫了類似棒球的縫線;還有一副從深水埗舊貨市場淘來的,皮革乾裂的棒球手套,他用油擦了好幾遍,才勉強恢復一點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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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了空地,那就去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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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樓的天台,鐵皮屋頂在白天被曬得滾燙,傍晚才稍稍降溫,空氣裡浮動著塵埃和遠處高樓的燈光。阿凱抱著包輕手輕腳地爬上最後一段樓梯,推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風“呼”地一下灌進來,帶著旺角夜晚初起的喧囂,也帶著一絲海的味道——雖然這裡離海還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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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包放在角落,避開晾曬的衣物和被單,走到天台邊緣。腳下是密密麻麻的唐樓屋頂,遠處是霓虹閃爍的彌敦道,車流像一條發光的河流。阿凱深吸一口氣,戴上那副破舊的手套,舉起了自制的球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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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包里拿出那個畫了縫線的網球,用一根舊繩子系在天台的鐵欄桿上,做成一個簡易的揮棒練習器。網球在空中輕輕晃動,像一個等待被擊中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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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被他放在一旁的水泥地上,屏幕亮著,循環播放的不是歷史課錄音,而是大谷翔平在美國職棒比賽中的集錦。影片裡,那個身影,投球時如猛虎,擊球時又雷霆萬鈞。阿凱盯著屏幕,模仿著大谷的握棒動作,調整著站姿,想象自己此刻就站在打擊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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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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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動球棒,風聲呼嘯。球棒精准地打中了晃動的網球,“嘭”的一聲悶響,網球被打得撞在鐵皮屋頂上,又彈回來,在繩子的牽引下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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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很快從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一次次揮棒,模仿大谷投球後的擊球練習,想象自己既是投手也是擊球手,在這個狹小的天台上,上演著屬於自己的“二刀流”。手臂漸漸發酸,呼吸也變得急促,但他眼神裡的光卻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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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像大谷那樣,腰轉過去……對,就是這樣!”他低聲對自己說,聲音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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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鄰居上天台收衣服,會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個戴著舊手套、對著空氣揮棒的少年,在滿是內衣被單的天台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點傻。但阿凱不在乎,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那裡沒有潮濕的唐樓,沒有昂貴的學費,沒有關於“孤兒”的標籤,只有漫畫裡的熱血、影片裡的偶像,和每一次揮棒時,想象中棒球破空而去的聲音——那聲音,像極了全壘打時,觀眾席上爆發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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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手機屏幕彈出新的新聞推送,標題赫然是“政府宣佈加強防疫措施,公眾場所建議佩戴口罩”。阿凱停下揮棒,喘著氣,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汗濕的臉上。他看著新聞裡模糊的疫情地圖,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那根自製球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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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更大了些,吹得鐵皮屋頂嗡嗡作響。阿凱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把球棒和網球收進包里。下樓時,樓梯間的聲控燈忽明忽暗,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又突然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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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他沒有立刻開燈,而是走到書桌前,摸出抽屜里的漫畫書。翻開扉頁,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阿凱的棒球夢,從旺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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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旺角的霓虹燈依舊閃爍,只是那光芒裡,似乎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憂慮。而在這層憂慮之下,某個唐樓的頂層,一個少年正對著牆壁,無聲地比劃著揮棒的動作,眼神裡,有屬於19歲的倔強,和一個關於“大谷翔平在旺角”的,看似遙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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