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界之下 - 第六章：節奏混斷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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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六章：節奏混斷

帕麻麻

Jul 23, 2025

4

12 分鐘

艙壁關閉後，整個模擬艙區進入了短暫的沉靜期。

高強度模擬結束後的餘震，並不體現在爆炸與喊殺聲裡，而是落在每位學員的脊背。汗水滲出裝甲下層，帶著尚未散去的熱蒸氣，他們從艙口魚貫而出，沒有勝利者的姿態，只有筋疲力盡。

等待區安置在模擬區與維修艙中間，形同過渡之地。牆面斑駁、氣流不穩、天花板掛著未掩蓋的管線與節奏干擾紋。這裡沒有顯示器，也沒有教官的聲音，彷彿故意讓學員陷入一種「與體系隔絕」的空窗。

「整體結構還算穩，配合度七成五以上……不錯了，至少沒有人直接死在模擬裡。」

說話的是艾澤右側的一名同組學員，來自中層文明「索圖亞聯宙」，眼珠是偏銀的雙瞳種，語氣中透著一點玩世不恭。這場模擬雖非實戰，但也不是誰都能完整走出來。

艾澤沒有接話。他仍記得「切背獸」衝破防線時的殘影，節奏波導衝擊在他腦中反覆震盪。

「我還是覺得，那東西不像模擬器生出來的。」凡蕾說。

她盤腿坐在散熱器邊緣，額髮微濕，一隻手拆下前臂護板，露出節奏鎖接口仍在震顫的皮膚。

「模擬艙能擬真到這種程度了？連應激反應都那麼準？」她看向另一側的學員，一名膚色泛紅、呼吸尚未平穩的多肢種族少年。

沒有人回答。

這類問題，太接近「模擬是否可信」的邊界，而紅環最忌諱的，就是質疑體系本身。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該閉嘴。

「我說真的，那怪物身上那一劈……誰的武器會被模擬出那種干擾反饋？這種模擬，是不是混進真的東西了？」

開口的是鄰近組的高階聲道族，銀灰皮膚，在自己的文化中屬於技術階層。說話時語調像是交錯的回聲，聽來帶有挑釁意味。

「別妄想了，」薩格提亞靠在牆邊，嗤笑一聲，「連個模擬都搞不懂，你還想指揮誰？」

他的聲音不高，但夠尖銳。整個休息區微微安靜下來。

來自不同星域的學員分坐各角，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單獨閉眼沉思。這裡沒有強制隔離，但種族與語義背景本就不協調，紅環制度雖設法導入統一語義，但種族習性與原母星域的等級意識，仍在暗中運作。

「不意外，」一名來自核心信念帶的雙耳簇族輕聲說，話語卻刻意偏向音調上揚，「外環那些人連語法模塊都還沒調整完整，模擬失誤當然更多。」

「你想說什麼？」來自塔斯耶勒邊境文明的重口聲語族立刻起身，聲音含有音爆反彈。

「沒什麼，只是陳述觀察結果。」對方聳肩。

凡蕾嘆了一口氣。她知道這種摩擦很常見，不是誰對誰錯，只是紅環選拔機制太過寬泛，制度統一的速度遠不及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

教官還未回來。

這個短暫的空白，像是故意留給他們彼此認識，也彼此試探。

艾澤看了看四周，思緒一時飄遠。他忽然想到，那些曾在母星的軍校裡自詡最優秀的同儕，可能連「進入紅環」這一步都永遠無法踏出。而他已站在這裡，與來自各星域的人肩並肩，不是榮耀，而是一種詭異的「失根感」。

此時，門口亮起提示光。教官回來了。

「各組就位，進行戰術重整與演練回溯。」

休息時間結束了。模擬艙只是第一道門，紅環要他們學的，遠不止打贏一場戰鬥。

他們回到訓練艙另一側的投影區，牆上展開一面環形回放幕，正播放模擬時的節奏紀錄：語義同步率、隊形偏移值、能量散失比例——每一條數據都精確標出個體代號與時間點。

技術導訓官站在前方，沒有任何鋪陳，直接開口：「本次模擬模組為高變異擬生體，切背獸第三型，加入了不規則空間節奏混疊。模擬結果：D組判定可繼續訓練，但未達『適配軍備臨界標準』，距標準值尚餘一成二，列為警示組別。」

這句話像冷水潑在所有人臉上。

薩格提亞皺眉：「還有一成二？我們算不錯了吧……？」

導訓官語氣冷淡：「『不錯』不是紅環的標準。紅環不接納『幾乎合格』。你們進入的是模擬場，不是嘉年華。任何一分差距，實戰中就是死傷比例。」

他頓了頓，點開一組動態回放。

畫面上，一名來自另一小組的學員在遭遇切背獸正面突擊時，發出語義錯亂命令，導致整組隊形位移失衡，被系統判定為「瞬時瓦解」。

「這位學員，將於明日調離模擬組，轉入語義重建課程，暫停所有模擬作戰資格。其原組剩餘四人，分配進其他模組訓練中。」

一時間，整個回放區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沒有人敢與那位學員對視。

「請記住——紅環不處理失敗者，只處理延誤整體節奏的障礙。」導訓官冷聲道。

「你們不是來這裡證明自己的，而是來適應紅環的節奏。如果你們無法做到，那麼……」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每個人都明白意思。

這不只是訓練，也不是考核，而是一種過濾。

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正站在那扇未曾明講的大門前。

當日程尾聲響起提示音，所有人依序離場。

生活區建於訓練模組背後，是一座環狀走廊分區網絡，仿效紅環內環常設軍艦結構。模擬結束後，約有一小時的開放時段供個體進行修整與補給。

艾澤與凡蕾穿過通道，途中遇上數個正在更換裝備的學員，有人在維護各自的節奏接口，有人直接將模組頭盔丟進脫卸槽，任其滴著汗水與導電液。

食堂設在走廊末端，形同一座對流倉室。配餐區以自動節奏配比系統分類，不同種族依照代謝結構取用不同營養模板。有人已習慣，有人仍需教官在旁糾正，來自偏遠星域的兩位低語殖民種甚至差點誤觸高能區。

凡蕾端著配餐盤坐下時，一旁座位剛被另一組的兩名成員占走。

「你們D組在回放區被點了吧？還以為你們會被列成特優組。」一人笑著說。

「差一成二，差點就不是我們了。」凡蕾淡淡地回應。

對方卻聳聳肩，「放心吧，總有人會替你們墊底。那些來自外環無名星的小孩，說不定連模擬機都沒摸過。」

這話讓凡蕾眉頭一皺，艾澤則靜靜觀察著，沒出聲。

不遠處，一名雙耳簇族正在與兩名塔斯耶勒重口聲語族爭執音域優劣問題，旁人早已見怪不怪。另一邊則有人在比對模擬得分，發現某個靠近核心信念帶的學員僅因父親在鏡使序任雜職，模擬中被全隊「默認指揮」，反而拉高分數。

「制度總是這樣運作的。」凡蕾低聲道。

「他們說的，也不全錯。」艾澤終於開口。

她轉頭看他。

「我是說……我們確實沒被丟掉。那代表什麼？」

凡蕾沉默片刻，點點頭。

他們都知道答案。

在紅環，留下來，不代表你夠強。

只是，還沒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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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紀律燈熄滅前，節奏同步程序準時啟動。

艙室內，一道無聲光幕掃過，個體腦域與節奏模塊短暫同步。這不是洗腦，也非強制指令，而是一種「操作語系調整」：維持基本命令辨識精度，避免因個體文化與母語差異導致的戰術誤判。

…

「——警示組別成績已歸檔。所有列名者需於明日補修二階節奏模擬課程。此次未達標訓練員將列入『節奏穩定性觀察清單』，未來三輪考核將作為是否進入正式實編的依據。」

「——另，請所有操作邏輯偏差數值異常者申請『認知校準輔導』，避免影響模擬判讀與臨場節奏感知。」

艾澤半躺在訓練艙內的休眠床上，感覺不到這道光的存在，但他知道，它正逐步將他調整成「紅環標準語者」。

「你覺得……這算不算一種重構？」

凡蕾的聲音從上層艙傳來，她顯然還沒入睡。

「你是說語義同步？」艾澤問。

「嗯。還有那些訓練、指令、作戰判定……你不覺得，我們正在變成某種『相似』的東西嗎？」

「這不就是他們要的嗎？」

凡蕾沒再說話。

片刻後，系統提示音響起，是當天的紀律播報。導訓官的聲音透過中性語義範式播放，無高低情緒，像是規則本身在說話。

「——警示組別成績已歸檔。所有列名者需於明日補修二階節奏模擬課程。此次未達標訓練員將列入『節奏穩定性觀察清單』，未來三輪考核將作為是否進入正式實編的依據。」

「——另，請所有語義偏移數值異常者申請『個體重構諮詢』，避免影響模擬判讀與臨場節奏感知。」

簡短兩段，沒有多餘評論。

制度不會解釋，它只要求「適應」。

艾澤轉過頭，看著艙壁投影出的模擬殘影。那道切背獸劃過的弧線，在他腦中仍然迴盪。

他忽然有種感覺，那不是模擬錯誤。

而是某種「過早來臨的真實」。

但這種感覺，他沒有說出口。

因為在紅環，說出來，不會改變什麼。

他緩緩閉上雙眼，決定不再多想。

早晨

警示名單上的學員，在清晨紀律喚醒聲中率先集合，無人抗辯。訓練模組區域未開啟主光，只在艙壁投射出節奏軌跡的淡白提示。這不是懲罰，而是標準流程的一部分──制度不會解釋，只會執行。

艾澤排在末列，手指冰冷，體內仍殘留著前夜未散的模擬殘影。他一言不發，與其他人一同進入補修艙室。

與前日使用的模擬艙不同，這一型號艙體更為狹窄，操作臺高度壓縮，外部顯示器簡化為單一指令投影面。四壁無實景模擬，全由節奏訊號、戰術指令與動作連鎖組成──這不是「演習」，而是一種「系統化節奏反應校準」。

簡單來說：看懂、回應、執行。沒有敵人，沒有戰場，只有訊號節奏與指令拆解。

訓練開始後，第一波指令投影降下。

「目標單位 B-04。偵測頻道六段衝程錯位，請輸入協調碼並以 OIA 節奏處理模式回應。」

指令變幻快速，訊號接續無間，一旦出錯，系統即記錄延遲秒數與節奏匹配率。艙室內不時響起刺耳提示聲，提醒某處判讀失誤或反應過慢。

短短五分鐘，已有三名學員被自動標記為「連續錯誤者」，系統強制凍結其艙體，送入「暫停觀察」。

艙體關閉時，只有微弱氣閥聲響，沒有人尖叫，也沒人呼救。制度不處理情緒，只處理數據。

艾澤持續反覆輸入、比對、修正，他不確定自己做得是否正確，只能根據「沒有被凍結」來判斷自己尚未出局。他瞥見一旁的凡蕾，額際見汗，神情卻專注如常。比起他，她似乎更能掌握節奏邏輯。

第二輪測試加入「情境模糊提示」──指令中摻入模擬語義歧義詞。訓練者需即時判斷其所屬語境，並以正確模式拆解。這種測驗常見於多文明編制部隊間的節奏協調中，尤其當命令由不同母語背景人員發出時。

「指令：『轉向』。請判別其是否為戰術轉移或節奏偏移引導。」

「指令：『釋放』。請判別為能量釋出、隊形鬆解或警戒解除。」

艾澤開始出現判斷延遲。他不是理解不了，而是在思考之間，「紅環語」的語序優先權、常見指令定義與實用場域的多義性全被壓縮進同一反應窗口。他一度選錯「釋放」的分類，提示聲響起——「二階語義偏移錯誤，紀錄中」。

他強迫自己穩定呼吸。凡蕾仍未出錯，指尖動作幾乎機械般精確。

最後一輪測試，是「連續無指令模擬」：系統不再提供任何訊號，僅保留空白指令通道與倒數時鐘。學員需依據已知戰術模型，自行推演當前所處節奏階段，並作出「最合理回應」。

這輪沒人通過。

艙體依序熄燈，系統語音冷冷通知：「補修結束。請所有訓練者返回休整區，待機至今日正式公告發布。」

艾澤離開艙室時，看到一名來自伊索瓦種族的學員扶著艙門蹲坐，眼神發直；另一人則被兩名無軍階的輔導人員架走，雙手仍反覆重複某個操作手勢──像是還停留在系統指令裡。

他低頭不語，回到生活區。艙內燈光已轉為白晝節律，但沒有人說話。

節奏不是讓你理解，而是讓你成為它的一部分。

而他們，只不過是「還未被淘汰」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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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1 序章・幕一：不死者未語

#2 序章・幕二：風尚未停

#3 序章・幕三：靜默回報

#4 序章・幕四：陷落之聲

#5 序章・幕五（最終幕）：風將沉寂

#6 幕間章：無聲回火

#7 第一章：七席之環

#8 第二章：預演未終

#9 幕間章｜紅環通訊社戰地週報：第1813期

#10 第三章:鐵序之塔

#11 第四章:感染之名

#12 第五章：模擬演練

#13 第六章：節奏混斷

#14 第七章：紅環的方式

#15 第八章:與故事中的你

#16 第九章:她走在巨獸之中

#17 第十章：靜止的星圖

#18 幕間章｜紅環通訊社戰地週報：第18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