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無法從太空中看清烏拉維昂。
即使艦窗已穿過最後一層軌道遮蔽網,外層火控仍以重重殘影包覆整座星球,彷彿整個星球本身就是一具尚未完全啟動的軍械。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yEGTNKv9g
每當調度艦群掠過上層軌道脈鏈,便有如銀蛇般的能流在駐艦牽引網上噴閃,而主艦窗外則顯示著內部演算燒寫所致的短暫黑屏。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dEZSjkaLL
這是烏拉維昂,一顆星球──也是一座武器本身的殼層核心。
見習軍官艾澤·藍斯靜靜坐在左側座列,無聲地從下方視角望著逐漸拉近的防禦塔鏈。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gTRoj9mnd
他來自希塔孚譜系,是族群中少數被選派進入紅環序軍體系的年輕體,出生即具備「多重聲流解析腔」,能在戰場噪訊中分離命令與偵異訊號。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SqZ3l6afZ
但此刻,他的聲流腔關閉,整個身體都像進入了某種與此星不相容的沉默。
廣播響起,聲音中性無感情,卻穿透所有軍服與脊骨:
「下降程序鎖定——預熱完成。艙壓調整,重力反制啟動。預計降艙時長七十二秒。」
「七十二秒。」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gWLa0smH
另一位學員低聲複述,語氣卻像在壓抑嘔吐。
艙體微震,周圍燈光轉為警戒紅。下一瞬,機體像被拋擲一般墜入下層空間。
艾澤的視網孔自動收縮,將窗外畫面調整為高對比光線。整個視野中只剩一件事:軌道上的「紀律封印陣列」,正如一道道懸空軍令,盤據在大氣層邊緣。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DG7Sm1f5l
降落艙穿過數層自動火控區與微型武裝衛星網,才接近最終減速段。
他不知這樣的層層構築,究竟是為了防誰。是菌巢?還是……內部的什麼東西?
—
艙底解鎖聲響起,如同深層關節被拆解的聲音。艙門打開,預備氣體隔離膜即刻展開,一層幾近透明的輕膜從外而內包覆眾人,再向外輕吐一圈分子緩衝。
沒有風,沒有味道,也沒有溫度的變化。艾澤踏出艙口時,唯一的感覺是──這裡不需要感覺。
艙梯延伸至模組化降艙平臺。每一塊地板皆內嵌有紅環戰序標記與演算導流脈線,持續傳輸整艦的動態座標與腔壓調整參數。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djWttbpmj
地面靜止,但他能感覺到那種節奏──非自然,而是演算的呼吸。
遠方塔鏈林立,主中控塔如同刺穿雲層的封印柱,滿布高強度能網與訊號傳導索,數以千計的通訊節點不斷閃爍──但毫無聲響。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rVLc9uqjE
這是一種無形巨獸的沉默躺伏,等待被誰喚醒。
他們被引導步行至接駁平臺,一輛艦港專用鋼軌式接駁列車早已等待。機體無駕駛艙,外殼無窗,只有紅環徽記與一句話:
「滅敵於演算之前,乃為軍臚之道。」
車門開啟那一瞬間,艾澤忽然感覺,自己不再是來受訓的學員。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lwiceVUOU
而像是某個尚未啟動的模組,準備被送往他命定之地──由他無從預測的結構,點燃、植入、並化成某個大型機制的一部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還未執槍,但已被制度握住。
—
車艙內燈光轉暗,內部牆面浮現光網脈線。語音提示響起:
「預定抵達訓導中樞:鐵序演武殿,十一分鐘後進行預習講座,主題為:敵性構造『菌意巢界』。請於全段過程關閉共聲腔,所有紀錄將進入預備軍階評鑑系統。」
全艙寂靜。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U5X1gcTFC
艾澤默默握緊膝上的手套,一道聲音在腦中無預警浮現:
「我們不是輸在戰場上,而是輸在心裡。」
那句話,他不知從哪聽來。
但它,正好適合這顆星球。
演武殿的主講廳並不寬敞。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f8IqWBsyq
至少,與見習軍官們原本想像中紅環中樞基地的「宏偉戰堂」相比,它更像是一間被封存多年的地下倉庫──只是裡頭擺放的不是廢棄彈體,而是座椅、攝錄器與某種無人敢碰的空氣。
燈光不刺眼,也不暖。是那種溫度與亮度都恰好維持你無法打瞌睡的程度。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RtZCNZ8eE
艾澤·藍斯坐在中排靠左的位置,手上的筆記模組閃著入場確認的藍光。他環視四周,所有同梯都已入座,不少族群間語音協議不同,導致彼此間全程只用手勢交流。
沒有教官,也沒有人出來開場。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mErFXCSNm
只是,那道投影牆慢慢亮了起來──沒有圖像,只有一行字。
敵性構造預習單元一:你以為你在看它。
「什麼意思?」旁邊的學員傳訊問。
艾澤還沒來得及回,整個講堂空氣一瞬凝結。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39xRi2r1I
一道身影從牆後的斜梯走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zorcoWJkT
細長、幾近駝背,一身深色演武服,並無階級徽記。步伐微拐,但每一步落地,似乎連牆上的標題字都會稍稍收斂光線。
那不是某種「威嚴」,而是像病人走進手術室時,空氣自動為其讓位的那種靜。
「……你以為你在看它,但你沒看見。不是因為你愚蠢,而是因為它設計得比你更像你。」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直接從耳膜後面說出來。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9oIHp4u1
那是赫連·齊托。
他沒有介紹自己,沒有自稱階級,也沒有對眾人行禮。只是在講台前站定,望著他們,像是在數。
「你們看過那些前線回傳的影像吧?地表翻覆,孢網攀附,艦身膨出,最後一瞬……『咬合』。」
他抬起一根手指,並非指向誰,而是像要比喻某件事情的某個轉折點。
「咬合之前你以為你在看『菌意巢界』,但那只是它在你可視範圍內允許你看到的部分。」
全場無人動。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WB8VEgdZ0
只有牆面上緩緩浮現出一張圖──某艘UPF陸基偵察艦被藤纏入地下的最後一刻,外殼未破,表面無傷,但艦體座標與定位碼在同一秒完全消失。
赫連沒有轉頭看圖,他只問:
「那艘艦上,有人看見敵人了嗎?」
底下有學員試著張口,但又猶豫。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caqOPowCD
赫連淡淡地替他們回答:
「沒有。他們看見的,是『自己還沒輸』的樣子。」
語氣仍舊平靜,卻比斥責更冷。
「菌巢不講道理,它講節奏。你訓練的是反應、兵器、協同,它進行的是同化、模擬、重編。」
他指了指講台角落那組早就關機的全息播放器。
「你們看模擬影像,看資料模型,看染病地圖……你們都覺得自己『理解它』。但請記住,你們理解的只是『它在被你理解時的模樣』。」
講堂中有些學員臉色開始僵硬。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cPe8ZgHG6
其中一位來自語災敏感族群的學員小幅啜泣,疑似腦波遮罩過熱。
赫連停頓了一下,並未責備,只像是換了一個節拍:
「你們問:它從哪來?它為何而來?誰先接觸?紅環怎麼沒有預警?」
他望向後排,似是針對某些聽過謠言的學員發問:
「但你們從沒問:我們,是不是早就在它裡面?」
講堂一片死寂。那是比沉默更沉的「失重感」。
赫連這才緩緩抬頭,看了全場一眼。他像是終於肯定了一件事,也像是在對某個不存在的高層「完成交代」般,吐出最後一段話:
「從現在起,你們所有人將進入紅環軍律資料演練計畫C層級。你們將學會怎麼殺它。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rcXBOrSQf
但記住──你們所殺的,只是『它呈現在你面前的那一層皮』。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uZIfgKpsV
它的本體,可能一直在你背後,甚至……就在你說話的那種語氣裡。」
他低頭,轉身,走回通道。
那台全息投影此刻才亮起,開始播放各種菌巢進化樣態。
但沒人真正去看畫面。
包括艾澤在內,他們所有人都在想:
──他說「我們是不是早就在它裡面?」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UbKad2qoy
那「它」到底是誰?
講習結束的訊號燈一亮,整間演武講堂像是剛從某場心理壓力模擬中甦醒。
光線漸明,空氣微動。彷彿整個房間終於可以呼吸了,但沒人真的敢深吸。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K5ZVtC4TJ
學員們魚貫離席,走廊上踏履聲亂中有序,但每一聲回響都像在重複赫連·齊托講過的最後那句話。
──你們所殺的,只是「它呈現在你面前的那一層皮」。
艾澤·藍斯走在隊伍末尾,筆記模組還未關閉,記錄頁停在赫連講到「節奏對決」的那一段。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tJ5ZIJWWN
但他其實沒記什麼。他整堂課手指都在空白頁面上打轉,像在尋找一個早已丟失的詞。
「……欸,你覺得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旁邊傳來聲音,語氣輕了一些。
說話的是他的同梯──茲塔·凡蕾,來自圖悅族,外型如絲織構成的羽狀細體,聲音在空氣中會產生餘音層疊。她的語調讓整條走廊都顯得沒那麼沉重了。
「你說哪句?」艾澤問,聲音低了些。
「就是那個……『就在你說話的語氣裡』。你覺得他是在講什麼?我們語氣哪裡惹它了嗎?」
她說著還學了一段赫連那種壓低尾音的口氣,裝模作樣地說了句:「你們理解的只是它允許你理解的模樣──」
後面模擬得太滑稽,她自己都笑場。
幾個走在前頭的學員回頭看了她一眼,但沒人制止,反而有兩人也笑了笑──像是終於被拉出講習那片陰影。
艾澤沒笑,只是偏頭看她:
「妳還笑得出來?」
「當然啊。」凡蕾聳肩,動作讓一簇簇羽狀纖維震起輕顫光,「我不笑,難道等它來笑我?」
艾澤沒回話。她這句話反而讓他有些沉默。
隊伍行經長廊轉角,一旁有全息公告投影浮出:
【演武資料模組更新完畢,下一訓時程於16.7時段開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26VFtkX8V
【補充行程:特選學員個別資料模擬與延伸對談,請以下名單前往D區演算分室──】
下一行浮現的名字,眾人腳步微停。
艾澤·藍斯。
所有人幾乎同時轉頭。
「欸你耶。」凡蕾湊過來拍他肩。
「你做什麼了?」前頭有位學員用不太確定是驚訝還是敬佩的語氣問。
「我……什麼都沒做。」艾澤僵住。
—
D區分室的通道靜悄悄,和演武堂不同,這裡是單體演算艙體環列的結構,每個分艙都以神經遮蔽層包覆。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wBLYMvaft
進入指定艙體前,一位全黑執勤人員向他掃描確權,無言點頭後放行。
艾澤推門而入,艙內燈光如水。他一度懷疑是不是走錯,這裡不像什麼嚴肅指令空間,反倒像某種博物館導覽廳。
直到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我剛剛說了很多,但也可能沒說任何東西。」
赫連·齊托站在房間中央,全息圖像在他身旁緩緩運轉。這一次,不再是戰報,而是菌巢單體的擬態運作圖──
一枚如同海膽般的神經節核,外層不斷翻捲觸鬚,像在模仿某種軍階標記。
赫連轉頭,第一次認真地對他點頭。
「艾澤·藍斯,你的反應頻率異常低,模組紀錄中顯示你從未在聽覺層出現過混頻錯亂。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艾澤張口,卻一時答不上來。
「我……不太確定。」
「代表你還沒學會怕它,也代表你可能能看見……它在別人心裡長出來的樣子。」
赫連走近一步,語氣未變,眼神卻凝住他。
「我要你參加下一次的模擬對抗演練,不是在場觀察,而是下場,與它對話。你能做到嗎?」
艾澤尚未回答。那句話的重量壓在胸口,卻沒讓他倒下,反而──讓他呼吸,變深了些。
他點頭。
「我可以試。」
赫連轉身離去,全息圖像隨之熄滅。只留下那枚尚未命名的菌巢神經體,如同一個笑不出來的表情,懸在記憶最深處。
而在離開分室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赫連的一句話:
──「它可能不在你面前,也可能就在你說話的語氣裡。」
因為他剛剛說出口的那句「我可以試」,語氣是下意識模仿赫連的。
而那個語氣……不是他自己的。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I8DNl8k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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