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夢 | Penana

冬天到了。

大地被雪鋪飾成一片白銀，花園裡也不例外。

我看著雪緩緩飄落，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沙啊──

聽見身後的異響，我猛一回頭，一個男人站在我的身後。

──有人來了！

男人一見到我就想離開，「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我馬上離開。」

在他轉頭之後，我著急的想上前拉住他，卻被地面上的小石子絆倒。

砰！

「妳沒事⋯⋯吧？」

男人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我，驚訝的神情全寫在臉上。

「妳⋯⋯那是──」

因為剛才被絆倒的關係，我的右手腕鬆脫了。

他小心翼翼地為我裝上右手，「好了，這樣應該就能自由行動了。」

我活動了下右手腕，確實恢復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瞧，一點恐懼的神情都沒有：「看來⋯⋯我來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他站起身，對我微微一笑：「抱歉，打擾妳了，我該走了，自己要小心一點。」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我的胸口忽然一陣快要窒息的疼痛。

等等！不要走！求求你──

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抱住了他的手臂。

「⋯⋯妳希望我留下來？」

男人的聲音裡充滿疑惑，但沒有一絲不耐。

我無法說話，只是加重力道的抱緊他的手。

「為什麼？」

我只能哀求的看著他。

「⋯⋯好吧。」男人笑著嘆了一口氣：「反正⋯⋯我也不趕時間。」

男人仰望著天空，「這麼寬敞的花園，只有一個人的確挺孤單的⋯⋯」

我帶他到我最喜歡的涼亭，兩個人並肩坐在一起，聽他說著他的過去。

「我以前住在一棟舖有紅色磚瓦、四周被綠葉及陽光包圍的小屋子裡，和我的姊姊相依為命。

我的姊姊是個占卜師，她告訴我：『你必須離開這裡，在這裡，沒有你想要的東西。等到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心愛的事物，記得回來跟我道別。再見⋯⋯』

然後我踏上了旅途。

我到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人。可是，從來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將我留下。」

他仰望天空，在他眼裡的世界，並沒有我。

我忍不住抱緊他。

他笑了笑，輕拍著我的背，安慰我：「我暫時還不會離開。」

他的手掌很溫柔，身上帶著跟雨後草地一樣清新的氣味。

他的聲音澄淨清澈，聽起來好舒服。

我多麼希望，他永遠不要走。

他是個畫家，多年來一直以此維生。

在各地旅遊流浪時，他也替不少人畫了肖像。

他筆下的人栩栩如生，淘氣的男孩，羞澀的少女；和藹的老爺爺，以及溫柔的婦人。

但在他的畫裡，每個人都只有側臉，我想問他原因，可是我無法說話⋯⋯

每天早晨天剛亮時，男人就會起床開始作畫。

一個人慣了，他總是獨自走到花園一角寫生，然後才被焦急的我找到；久而久之，男人不管到哪裡都會記得帶著我一起，以免我找不到人。

剛開始，在他的畫紙上，只有花園美景。

澄澈的湖水、我最喜歡的涼亭；新長出來的嫩綠葉片、還有一望無際的天空。

我不知道男人為何願意為了我停留。

也許是風景吧！

花園裡，就像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情，不斷變換的美景將男人的腳步留住，好讓他不會著急著離去。

有一天我意外的發現，畫中涼亭裡有個小小的側影。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經過妳的同意，對不起⋯⋯可是，我總覺得加上妳，這幅畫才有了生命。」

「⋯⋯」

我看著畫中的人物，雖然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可是我知道，她一定非常、非常的幸福⋯⋯

那天夜裡，我抱著那幅畫，在涼亭中沉沉睡去。

從那之後漸漸地，我的身影進入了那個世界。

日復一日，畫中人物隨著時光流逝，愈見清晰。

「我可以畫妳嗎？」男人忽然問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不是畫過很多次了嗎？

而我並沒有拒絕。

「我是說，呃⋯⋯只畫妳一個。」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從來沒有這樣被他注視著；他的眼神一樣溫柔，那裡面多了一股我從來沒見過的情感。

我感到呼吸困難，卻一點也不覺得厭惡，反而覺得很快樂，喜悅得令人想哭。

但是畫完成後，他用布將畫包起來，一直不肯讓我看。

過了幾天，男人帶著下定決心的表情對著我說：「我⋯⋯有事要離開一陣子。」

他湊近我，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我很快就回來。」

他離開了，我呆立在原地，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語，手腳像是被沉重的鐵鍊束縛住，動彈不得。

「⋯⋯啊⋯⋯」

他一定是真的離開花園了。

他會跟女孩一樣，我永遠見不到他了嗎？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不要又一個人孤單地留在這裡⋯⋯！

嘩啦──

一陣風吹來，掀起了蓋在畫上的布。

畫中的人物不再只是側影，她正害羞地對著我微笑，看起來好幸福。

等我回過神來，我正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我第一次走出那個美麗卻孤單的大花園，心中難免不安，但我有非常明確的目標。

我到處向人詢問那棟被綠葉及陽光包圍、裡面住著女占卜師的紅磚小屋，途中遇見了不少人。

有個男孩總是向人吹噓自己到過天堂，神還送了他一件華麗的外套。

有個人偶師傅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他唯一清楚記得的只有一個女孩的容貌，於是他不停地製作擁有女孩外貌的人偶，希望能喚起什麼回憶。

離開花園第三天，好不容易，我總算找到了這棟紅磚小屋。

我不知道該對男人說什麼，滿腦子只想再見他一面。

當我正想敲門時⋯⋯

「你確定了？」

「嗯，我已經決定了。所以我終於又回來了。這次，我要永遠住下來，不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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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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