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殞落之時 - 第伍章－一小步

　　第一次知道優依這個頻道，是去年時候。我因為開始做起《lonestar》的鋼琴曲，演算法也就莫名的推薦了他的音樂給我。

　　旋律很簡單，就是有著歌詞的主旋律，加上簡單的伴奏。他還在簡介裡說著自己是高中生，那不跟我差不多年紀嗎？

　　第一次聽的歌曲，原曲講述一個女孩誤以為自己殺了姐姐，充滿悲傷與迫切的氛圍，用弦樂演奏時震撼而盛大，像是將失去姐姐的痛苦撕裂般地訴說出來。然而，優依的鋼琴版本卻完全不同──上一秒壯大的旋律還在激烈地訴說著失去的痛苦，下一秒卻瞬間轉為抒情，溫柔得像是女孩從嚎啕大哭變成了細微的啜泣，靜靜地看著天空，輕聲呢喃著「若能再見妳一面」。那微弱的渴望透過琴鍵傳遞出來，讓我整個人愣住了。

　　這讓我不禁好奇起他的其他作品，不外乎都是些抒情的曲風，偶爾還穿插著他自己的原創作品。我開始期待著他今天又會上傳什麼樣的創作。他有時還會上傳長達數十分鐘的bgm，我發現這些音樂很適合用來寫作業，或者在失眠的夜晚聽著入睡，甚至能變得不那麼焦躁些。

　　漸漸的，我發現我的世界中不知不覺也多了優依這個人的存在。失眠的時候，通勤的時候，閒暇的時候，我幾乎是一有空就會聽他的音樂。同時，也讓我發現了一件事。

　　這個人，擁有著我缺少的東西。是我一輩子極其渴望著，卻也得不到的東西。那便是溫柔。

　　他的每一個觸鍵都有著說不出的溫柔。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像是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投入的進去，想要讓其他人也都感受到悲傷、治癒、又溫暖的情感。他像是拚了命的，想要將那些支離破碎的人們一個個撿起來，將他們拼湊起來。

　　好厲害。

　　這也可能是我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誰可想今天國文課前，我看著那支被晾在桌上的手機，上面居然顯示著我的頻道，亞慕路。不會吧，班上同學居然有人知道我？看著那個人似乎還沒回來，我經不住好奇，就點開了他的資訊頁面。

　　……是優依……

　　她……就在我們班上……？

　　我感覺我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突然揪住了。班上的人我還沒有說都到很熟，這個人會不會我甚至都沒注意過……

　　結果沒有想到，今天我是和她一組。我也是才記得了她的名字。

　　『……妳是左撇子啊。』

　　『嗯，對呀，不過其實我右手也能寫……｣』

　　我看著她在課本上用右手歪歪斜斜的寫下自己名字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原來她叫曉昕柔。

　　『這不是都歪了嗎。』我笑了，也是被她的舉動給逗笑了。

　　她的話真不多，大多時候都是要問她問題才會回答，感覺就像隻隨時會被人驚動的倉鼠，一被人搭話的話就想趕緊抱著葵花籽跑回籠子裡面。講話聲音倒是挺可愛的，果然和她的音樂一樣，個性也這麼溫柔。

　　……倒是這人，知道我是誰嗎？

　　會這麼想也是因為我注意到我似乎很常跟她對上目光，但她總是會慌張地把眼珠移了開來。

　　……喔，我好像前幾天有在教室彈過，《lonestar》的歌。她該不會在那時候就發現了？然後又不敢向我確認？……這算什麼？真的是……真可愛的一個人。

　　手機裡還放著她的水晶音樂，我將身子蜷縮在一起，就倒在了地上，眼睛緩緩闔上。　

．

　　隔天早上醒來，爸爸似乎還沒有回來，也可能他不會再回來了。我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早上六點了。我看著依舊殘留在地上的玻璃碎片，那些貌似在提醒著我昨天發生的並不是夢。

　　……即使如此，日子還是得過呢。我隨手抓起書包，就前往學校了。

　　一進到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曉昕柔。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著頭，桌面上攤著一本英文雜誌，像是正在認真閱讀。我經過她的座位時，忍不住停下腳步。

　　「嗨，早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想這麼做。

　　她像是被我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像是沒想到我會主動和她打招呼。

　　「早、早安……」她小聲回應，聲音微弱得像是氣音，幾乎聽不見，讓我不禁在心裡暗笑：我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我輕輕笑了笑，準備走向自己的座位，卻突然聽到她喊了一聲：「那個……」我轉過身，看著她，發現她正低著頭，像是有些猶豫。

　　｢妳的手……好像有傷痕？怎麼了嗎？｣她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講出來，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微微張大，連忙補充道：｢我有OK繃，妳有需要嗎？｣

　　……OK繃？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啊──是昨天把自己割破的傷痕還在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乾涸，卻依然清晰可見。｢那沒什麼……｣我剛想出口回絕，可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從書包裡翻找出一片透明的OK繃，遞到我面前。

　　｢謝謝……不過妳怎麼隨身有OK繃？｣我看著她手裡的OK繃，愣了一下，然後輕輕接過。

　　｢哈哈，因為我的手很常受傷……｣

　　很常受傷？給我愛護好妳自己啊！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看著她害羞的模樣，我還是忍住了這句話，只是微笑著說：「那妳可得小心點。」她點了點頭，像是鬆了一口氣，然後低頭繼續看她的雜誌。……就這樣？

　　也對……畢竟她還跟我不熟。就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轉眼已經到了體育課。這麼剛好的，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今天要做仰臥起坐，就前後排互相幫忙壓對方腿吧。｣體育老師在前面說了。

　　我愣了一下，看了我後方站著的正是那小傢伙。啊……這隊形是按照身高排的啊，她身形大概我們班數一數二嬌小的，或許連個150都還不到。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印象大概就是｢啊，可愛動物似的｣。

　　｢唷，請多指教。｣我轉過身面向她後，她像是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慌張地點了點頭，小聲回應：「請多指教……」

　　我緩緩坐下身，順道思考著要不要繼續找個話題丟出去。聽著老師的指令，她輕輕壓住我的腿，那力道輕像是只碰到皮膚表層而已。

　　｢今天早上，謝謝妳的OK繃。｣我絞盡腦汁，終於擠出這句話。

　　｢欸？謝謝……不會、啊，不是，抱歉……｣

　　不是，怎麼突然就道歉了？我差點笑出聲，覺得她這慌亂的模樣真的挺搞笑。「該道謝的是我吧──」我一邊起身做仰臥起坐，一邊順口說，卻突然瞥見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應該沒做什麼吧？

　　｢我只是覺得、妳的手很好看……應該要好好愛護……｣

　　｢欸……｣

　　｢欸……？｣

　　當我發出困惑的聲音時，她也跟著歪了歪頭。等等，這句話是……？是在稱讚我的手？還是某種更隱晦的……不，正常人會特別注意同學的手嗎……

　　｢抱歉，這樣說好像有點奇怪……｣她貌似注意到我的驚訝，連忙補充道。｢痾，我沒有奇怪的意思，只是覺得妳的手……痾，很長，又很白……｣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消失在體育館的迴音裡。

　　｢噗哈！｣聽到她這樣的回應，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也是呢，昕柔妳的手指短短的。｣

　　我維持坐著的姿勢，將她放在我腳踝上的手握了起來，｢好像小朋友一樣，好可愛。｣

　　｢對呀，昀彤的手不知道和我差多少……｣她輕聲呢喃，指尖像測量什麼珍品般小心翼翼貼上我的掌心。兩人的肌膚接觸處傳來微微的顫抖──不知是我的，還是她的。｢啊，足足差了一截呢。｣

　　｢昕柔妳……該不會是手控？｣

　　｢……欸？我不是……痾，應該說，應該有一點，或許……｣她低語著，將原本貼著的手掌像觸電般彈開。

　　｢哈哈，什麼呀，妳也肯定一點。｣

　　｢唔……｣她將眼神瞥開，話題似乎就停止了，而早已經做完仰臥起坐的我也不曉得接下來該做什麼，場面十分沉默……

　　｢……我說……｣

　　｢交換──｣

　　就在昕柔似乎要說什麼的時候，體育老師的吼聲劃破沉默。不，她絕對知道些什麼了吧……但卻像隻膽小的倉鼠不知該如何開口，好不容易有那麼一絲勇氣的時候卻被中斷了。昕柔，我似乎有一些些替妳感到哀傷。

　　然而，就在不久後──

　　｢我真……真的快不行了……｣

　　她喘著粗氣，癱倒在地上，髮絲順著落下黏在通紅的臉頰邊。而我只是單膝跪著壓住她亂蹬的腿，冷靜地數著：｢妳才做七下喔？｣

　　｢不行啦──！會出事！我不行了！我的極限就是七下！｣

　　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始耍起賴來了。我看著她躺在地上，兩隻手臂緊緊的蓋住自己的臉，好像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這狼狽的樣子。

　　｢再多做一下如何？快來，我幫妳壓緊。｣

　　｢但是……我好累……｣她說著，將手臂微微移開了，只露出濕漉漉的眼睛偷瞄我。｢我最討厭體育課了……｣

　　｢能理解……｣我附和著她的話，輕笑了一下。說時不長說時不快，就在她掙扎著的那幾秒鐘過去，大家幾乎已經完成三十下的仰臥起坐了。當老師說｢結束──｣的時候，似乎可以在她臉上看到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今天上的是籃球。雖說如此，通常在老師教完基本動作之後就放我們自由活動了。這時候班上有些人會來找我一起隨便投個藍，不然就跑到樹下閒聊家常。

　　｢真閒啊。｣在我旁邊的女同學說著，然後就坐到了操場邊邊的長椅上面。她叫做黃敏恩，從高一開始就和我同個社團。｢如果有帶英文單字來背就好了。｣

　　｢啊，對耶，今天要考的單字好像挺難的。｣聽著敏恩的話，我也是忽然想到這件事。

　　｢妳成績這麼好，應該無所謂吧──｣

　　｢不會吧，我也是要背才行啊。｣

　　我笑著回應道，輕輕拍打著手中的籃球，看著它落到地面上，又彈回自己的手上。碰東──碰東──

　　真是避免不了呢，成績這種話題──我到底哪裡厲害了？這傢伙也是，那傢伙也好，只會看著我段考考上班排第一，就說著我好像很強一樣……真是，難聽的話啊。

　　我向遠方看去，尋找著那個人的身影。她一個人靜靜坐在遠處的花壇上，手裡捧著一個小東西在看，應該是單字小抄之類的吧。不對，比起那種事，她平常沒有要好的同學嗎？開學也過不久了，應該不至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對妳說》……又是想傳達給誰？

　　她就靜靜的看著手中的小筆記本，時不時會閉上眼睛默念著什麼，應該很努力在背單字吧。她的頭髮顏色有點棕色的感覺，還是因為陽光照射的緣故？也有可能是自己染出來的……現在此時此刻，她又在想著什麼呢。

　　曉昕柔，讓我多了解妳。

　　這樣想著，我幾乎是沒有意識到我已經走到了她旁邊，悄悄的也坐在了花壇上方。她注意到我的存在，連忙抬起頭，僵直著手揮了幾下，低語著：｢嗨……｣

　　｢抱歉，打擾到妳讀書了嗎？｣

　　｢沒有！痾，我只是有點意外……｣

　　｢哈哈，今天要考的單字我沒什麼看過，妳可以江湖救急一下嗎？｣我說著，將頭湊了過去看著她的小筆記本，上頭有著書寫整齊的英文單字和中文翻譯排列在上面。

　　｢我覺得……這種方法滿不錯的，以後妳也可以試試看，用小紙記著單字，就可以隨身帶著背了。｣

　　｢……哇……好認真。｣

　　｢欸……因為我背單字的速度很慢……｣她有些低落的低下了頭。

　　｢嗯，我也是，所以謝謝妳啦。｣我說道，看著她還是低著頭，沒有回應我的話。

　　｢……｣

　　不是，妳真的沒有想要多說點什麼嗎，曉昕柔！我看著她用指尖托著下巴，偶爾會碰觸到她的雙唇，有意無意的遮住著她的嘴。

　　嗯……還真的很文靜呢。

　　｢昕柔，妳喜歡動物嗎？｣我突然開口，試著找個新話題打破沉默。

　　｢欸？動物……嗎？｣她像是被驚醒般抬起頭。

　　｢嗯，像貓啦狗啦兔子啦倉鼠什麼的。你們家有養寵物嗎？｣

　　｢我都滿喜歡的……我們家有養一隻博美犬。｣說到這裡，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啊──博美啊，感覺很可愛呢。｣

　　｢嗯嗯！牠真的很可愛！我有時候真覺得牠好像網美狗！｣她提高了一些音量說著。

　　｢那──既然這樣的話，要不我們放學一起去寵物店？｣

　　「欸？」她的表情瞬間凝固，手指僵在半空，「今、今天嗎？」

　　｢對啊，今天。｣

　　｢嗯，嗯……好啊。｣

　　──咦？她還真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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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章－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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