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殞落之時 - 第十三章－咖啡歐蕾

　　期末考結束了。

　　最後一科考的是數學。第一面70分，全是課本習作上常見的基礎題型，我還暗自竊喜，覺得這次應該穩了。然而，翻到背面，迎接我的是一整頁進階題型。我掃了一眼，腦袋一片空白──太好了，沒有一題是我會的……最後只能像玩猜猜樂一樣，隨手圈了答案，結束這場煎熬。

　　「唉……」

　　我嘆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準備從窗台拿回自己的書包。講台前，已經聚集了一群女同學，簇擁著凌昀彤，爭相跟她核對答案。

　　「所以我說，第一題是A沒錯吧？」一個同學興奮地問。

　　「真的假的？我選C耶！」另一個聲音響起，帶點不甘。

　　「黃敏恩，妳的答案向來不可信！」有人笑著吐槽。

　　我繞過熱鬧的講台，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接下來是午餐時間，中午沒有午休，直接接著大掃除，然後就可以放學，迎接期待已久的寒假！一想到這裡，我嘴角不自覺上揚，因為我早就擬好了「寒假計畫表」：要練五首《Lonestar》的歌、畫幾張可愛的小插圖、試著創作幾首原創曲，還有……最重要的那件事。

　　我忍不住瞥了一眼講台上的凌昀彤，她身邊依然圍著一群人。我低頭看著自己的便當盒，心跳微微加速。沒錯，前幾天，我鼓起勇氣邀請她一起合奏……說是合奏，其實我真正的期待，是我彈鋼琴伴奏，她來唱歌。如果能這樣的話，應該會很美好吧？

　　回想那天的情景，我的心還在怦怦跳……

　　『合奏？』昀彤睜大了眼，彷彿不太確定我說的話。

　　『對……那首，《咖啡歐蕾》，我一直很想要彈伴奏，然後有人可以唱……』我低著頭，眼神飄忽不定，鼓起勇氣偷瞄她的眼睛，『妳……可以當唱歌的那個嗎？』

　　『喔……』她眨了眨眼，沒有立刻回答，空氣好像凝固了一秒。

　　我心裡一陣慌亂。難、難道這樣提議太奇怪了？還是她其實不喜歡唱歌？可是她是熱音社的，應該很會唱吧……又或者，她是擔心我彈得不好？唔……確實，跟她比起來，我的鋼琴技巧只能算普通……

　　『我……我會爬譜！絕對可以保證伴奏跟原曲一模一樣！』我急忙補充，聲音裡滿是緊張。

　　『啊，不是。』她輕笑一聲，指尖捻起一搓髮絲，輕輕繞了繞，『我只是有點驚訝……』

　　『驚訝……嗎。』

　　『嗯，沒有說不好的意思，抱歉。』說著，她笑了一下，『可以啊，那到時再連絡啦。』

　　她說完便提起書包轉身走了。

　　不會吧……我真的說出口了，心跳得好快。沒有問題的吧……？她、她都說沒有不好的意思了！所以我這個邀約應該也不會太唐突太奇怪，只是，只是我很想做的事情而已。

　　我搖了搖頭，像是在說服自己別往壞處想去了，連旁邊的聲音也沒有聽到。

　　「──柔──昕柔──」

　　「欸？！」我猛地回神，發現昀彤不知何時已經拿著便當盒，站在我桌前，歪著頭看我。

　　「在想剛剛的考試？」她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啊……沒有，數學我當然考完就忘了。」

　　「啊哈，那我猜……」她轉動著手中的筷子，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芒，「在想寒假？」

　　「嗯，可以算對，算妳半對好了。」我笑著回她。

　　「半對是什麼啦！」她裝出不滿的樣子，卻忍不住笑出聲。

　　最近，好像慢慢習慣了中午和昀彤一起吃飯的節奏。以前高一的時候，我也常常和芷雅這樣坐著，一邊吃便當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那樣的日子，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孤單，我總會掏出手機假裝在看影片，實際上心早就飄走了。現在，能這樣和她面對面說話、吃飯，感覺……竟然有點不可思議。

　　我低頭戳了戳便當裡的飯粒，鼓起勇氣開口：「就是我找妳合奏的事……寒假，在我家可以嗎？」

　　「去妳家？」她頓了下，手上的筷子也停了下來，語氣裡透著一絲驚訝。

　　我心頭一緊，頓時慌了，連忙擺手，語無倫次地解釋：「呃，對！因為……我家有平台鋼琴，客廳也挺大的，應該很適合練習，所以……」

　　看著我一臉緊張，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哈哈，可以唷可以唷，那就去妳家彈琴吧。」

　　「真的嗎？！」

　　「不是，妳這表情又是在懷疑嗎？」她假裝不悅地瞪了我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沒有沒有！」我連忙搖頭，視線不自覺落在眼前的便當盒上，聲音低了下來，「我只是……真的很高興……」

　　「吶──你們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我們同時抬頭，就見敏恩拖著椅子毫不見外地在我們旁邊坐下，自然而然地打開了便當盒，也跟著一起吃了起來。

　　「你們感覺感情越來越好了耶，今天還要一起去彈琴嗎？」

　　她一邊咀嚼著飯菜，一邊眼神靈巧地掃過我們兩人，然後忽然彎起眼睛笑道：「放學後要一起去哪裡放風嗎？今天三點就放學了耶。」

　　「感覺妳一天到晚都想著玩啊。」昀彤笑著吐槽，卻也順勢應和她的提議。

　　「才不是！我跟你說，我剛查到學校附近有間超讚的咖啡廳！」敏恩興奮地拿起手機，俐落地翻出照片。

　　「喏，就是這間，只要走五分鐘路就到了。」

　　「嗯……看起來還不錯。」昀彤點點頭，瞥了我一眼，「昕柔要去嗎？」

　　「喔……嗯……」

　　我愣了一下，發現昀彤和敏恩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敏恩這提議，應該主要是想找昀彤吧？我跟去會不會太突兀？她們倆聊得那麼開心，我插在旁邊，會不會顯得格格不入？敏恩的笑容雖然熱情，可我總覺得，她的重心都在昀彤身上。如果三個人一起去……總會有人被冷落。

　　而那個人，怎麼想都是我。

　　……我其實不太想去。

　　我低頭看著便當盒裡的飯菜，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筷子在飯粒間無意識地戳來戳去。可是，昀彤的眼神好像在期待我的回答，我又不想讓她失望。我多想和她一起去那間咖啡廳，聊聊新曲的靈感、寒假的計畫，或是像以前那樣，隨意扯些有的沒的。

　　「昕柔？」見我遲遲沒回應，昀彤輕聲喊了我一下，讓我瞬間回過神來。

　　我猛地回過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卻有些乾澀：「嗯？哦……我都可以，沒問題。」

　　敏恩隨口應了聲：「OK──」她的注意力已經轉回手機，繼續和昀彤討論咖啡廳的飲料選項。

　　「我今天滿想喝氣泡飲的，它這裡一杯180。」

　　「不愧是咖啡廳的價格啊……」

　　「抹茶拿鐵那些可要230元欸！」敏恩誇張地敲了敲桌子，眼睛瞪得圓圓的。

　　「妳上個月不是還說手頭滿充裕的？」昀彤笑著說道，像是早已習慣敏恩的大手大腳。

　　「啊──兩千塊早一下就花完了──」

　　耳邊她們的笑聲和話題熱烈地來回，我卻像被一層無形的牆隔開，怎麼也擠不進去。明明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旁，肩膀幾乎要碰到，可我卻覺得……她們離我好遠好遠，遠到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咬了一口飯，嚥下去時，喉嚨卻像卡了什麼，乾澀得難受。

．

　　到了大掃除的時候，昀彤拿著掃把，從背後點了點我的肩膀。

　　「昕柔，剛才……真的可以嗎？」她放低了聲音，像是怕被旁人聽見，「我感覺妳好像不是特別想去那間咖啡廳。」

　　我愣住，手裡的掃把停在半空，完全沒想到她竟然看出了我的猶豫。是我當時表現得太明顯了？還是我的沉默洩露了什麼？心跳瞬間加速，腦子一片空白。

　　「是因為價錢太貴嗎？還是說因為敏恩的關係？」

　　「不是！」我脫口而出，聲音比預想中急切，連忙搖頭，「抱歉……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三個人一起，可能……不太好。」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說法聽起來好直接，好像在抱怨什麼。我咬緊嘴唇，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吞回去。

　　「啊……」昀彤的目光微微一頓，隨即移向旁邊的地板，像是思索著什麼。「嗯……確實有可能會這樣……」

　　啊，不，昀彤妳理解了什麼嗎？！應該、應該不會是誤會我的意思吧……我沒有討厭敏恩的事，絕對沒有！

　　「不過，敏恩其實是滿自來熟的人……還是妳覺得不妥的話，我再幫妳回絕看看？」

　　「不、不用！真的！」我連忙搖頭，手裡的掃把差點滑落，聲音急得有些結巴，「我也想去吃點甜食！只是……因為妳和敏恩已經比較熟，我怕……我怕自己會格格不入……」

　　話一出口，我的心猛地一沉。又來了。每次面對昀彤，我總是不自覺把心底的真話全掏出來，毫無保留。萬一她覺得我太敏感、太麻煩怎麼辦？她會不會覺得我怪怪的，連這種小事都要糾結半天……

　　她頓了一下，微微歪了頭，說：「讀書會的那時候也是？」

　　「……那是因為，人比較多……」

　　我說完之後，空氣安靜了好幾秒。

　　昀彤沒立刻回話，低頭看著自己握著掃把的手，指尖微微收緊，像在斟酌什麼。然後，她輕聲開口：「……我跟敏恩也不是一直都那麼熟。」

　　「以前社團的事，講久了就比較能講話了而已。」

　　她停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如果換作是敏恩，她大概也會擔心自己是不是多出來的那個人吧。」

　　我愣住，看著她。

　　「而且……」她抿了一下嘴，沒看我，聲音低低的：「我沒有覺得妳格格不入。」

　　「我只是覺得……跟妳一起吃甜食，應該也不錯。」

　　然後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講太多了似的，視線往旁邊一閃，咳了一聲：「啊、當然是如果妳也想去啦。」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用兩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掃把。不對，其實剛剛那句「跟妳一起吃甜食，應該也不錯」聽到我都快哭出來了……真的嗎？她真的是這麼想的嗎？不會覺得……跟敏恩比較好嗎？

　　我低頭盯著地板，試圖掩飾洶湧的情緒。可只要再多愣幾秒，眼淚好像就要忍不住掉下來了。

　　三個人……腦袋不由自主地浮現當時一副場景──我走在後面，看著那個人和別的同學開心地聊著天，我永遠只能看著她的背影。我總是好擔心，擔心我會不會被丟下，擔心她會不會哪天就突然不理我了。

　　但她卻在那時候轉過頭來，對我說：「我怕妳走丟了。」

　　結果最後走丟的，是妳。

．

　　咖啡廳是一間風格簡約的店，牆上掛著幾幅乾燥花標本，空氣裡飄著奶油與咖啡的香氣。我們推開玻璃門，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噹聲。環顧店內，角落剛好有一張四人桌，木桌上擺著一小盆綠意盎然的仙人掌。

　　可就在這一刻，史上最棘手的問題來了──三個人，四人座位，該怎麼坐？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跟昀彤兩個人坐，可是這樣的話敏恩就必須一個人坐在對面……可是敏恩跟昀彤本來就已經認識很久了，要讓她們兩個人坐一起比較合理吧？還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好像也是……或許，我本來就該默默走到對面，假裝不在意。

　　正當我硬著頭皮走向對面時，肩膀突然被輕輕一推。昀彤不知何時靠了過來，熟練地把我擠進靠牆的沙發座位，自己則在我旁邊坐下。

　　「這是菜單，菜單。」敏恩倒是一點也沒在意，隨手在對面坐下，遞給我們一人一本厚厚的菜單，封面上還印著手繪的咖啡杯圖案。

　　「妳要喝什麼？可不能猶豫到五十分鐘喔。」

　　「我……應該點抹茶拿鐵。」

　　「咦，好快！」

　　「需要到那麼驚訝嗎？」我不禁笑了一下，瞥了一眼昀彤。她也正專注地看著菜單，手指一頁頁翻了過去。

　　「那我就要莓果氣泡飲吧。」敏恩霍地站起身，朝櫃台方向邁開大步，走了兩步又猛地回頭，揮著手喊：「欸欸，妳們快來看！」

　　我和昀彤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來，連忙跟著她擠到櫃台前。

　　「哇──」

　　櫃台上擺著今日的各種蛋糕。有用黑糖珍珠堆疊成小山的珍奶蛋糕，鮮奶油如雲朵般點綴的水果塔，還有造型像迷你小熊的藍莓蛋糕，每一款都精緻得讓人捨不得下口。

　　「我想要這個珍珠奶茶蛋糕……」我指著那塊堆滿圓潤珍珠的蛋糕，聲音不自覺帶上幾分興奮。店員微笑著點頭，小心翼翼地從櫃中夾出那塊蛋糕，珍珠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

　　「那我要起司蛋糕。」

　　「我要水果塔！」

　　回到座位，我端詳著面前那盤高聳的珍珠奶茶蛋糕，黑糖珍珠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晶瑩的光，像一顆顆小寶石。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叉子，卻有點無從下手──這要是切一刀，珍珠會不會像斷了線的珠子，咕嚕嚕全滾下來啊？

　　「為你們上飲料。」

　　店員這時端著一個圓形木托盤走來，動作熟練地將飲料一一放到桌上。我的抹茶拿鐵和昀彤的鮮奶茶上，各浮著一隻小恐龍造型的馬卡龍。

　　「哇……哇……哇……」

　　我驚喜地瞪大眼睛，連忙掏出手機，對著這杯「恐龍拿鐵」一陣猛拍。拍完又覺得桌上的擺設有點亂，乾脆挪了挪蛋糕盤和水杯，調整角度，再認真地按下快門。

　　「妳是『相機先吃』型啊。」敏恩從對面探過頭笑了一下。

　　「就是……太可愛了，不拍可惜！」我紅著臉辯解，偷偷瞄了昀彤一眼。她正托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我，手邊的鮮奶茶還沒動，像是專心欣賞我的「攝影大業」。

　　「那這堆珍珠吃起來是什麼感覺？軟的？Q的？還是純粹裝飾？」昀彤托著下巴，眼睛閃著好奇。

　　「我……我還沒敢下手。」我老實招供，舉起叉子在蛋糕上方比劃了半天，還是怕珍珠會「全軍覆沒」。

　　「不然我先幫妳試試？」說著，敏恩從對面探過身，已經俐落地拿起刀叉，作勢要對我的蛋糕「開刀」。

　　「咦？嗯……好啊。」

　　「還真的呀！那我就不客氣嘍？」

　　她一手拿著刀子，一手將叉子固定在蛋糕裡面，緩緩地將蛋糕切下了一小角。果然，幾粒珍珠馬上從山頂滾了下來。

　　「呀！翻車。」

　　「這要不掉珍珠真的太難了啦。」我忍不住吐槽，目光緊盯著那塊被切下的蛋糕。

　　看著敏恩將蛋糕送進口中，我不禁嚥了下口水，問：「味道怎麼樣……？」

　　「嗯……還不賴？珍珠有濃濃黑糖味，蛋糕本身也不甜。」

　　「喔……！」

　　我深吸一口氣，順著敏恩剛剛切下的痕跡，小心翼翼地再切下一小塊，連同幾顆散落的珍珠一起挑到叉子上，然後鼓起勇氣送進嘴裡──

　　濃郁的黑糖香氣瞬間在嘴裡綻開，珍珠Q彈的口感與蛋糕軟綿的質地完美融合，甜而不膩，簡直像一口幸福在舌尖上化開。

　　「超好吃……昀彤妳也吃吃看！」

　　我興奮地看向昀彤，忍不住把蛋糕盤微微推向她，盤子在桌上輕輕滑動，珍珠晃了晃，像在催促她動手。

　　「誒？」昀彤一愣，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分享」。她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又笑了一下。她拿起自己的叉子，熟練地切下一小角蛋糕，連同幾顆Q彈的珍珠一起送進嘴裡。

　　等等……叉子？昀彤的叉子……我腦子突然卡了一下。剛剛敏恩用她的叉子切蛋糕時，我完全沒多想，可為什麼現在看到昀彤的叉子，心裡會突然覺得異樣？難道是因為……那天我沒多想就夾了便當的菜餵她，她好像也愣了一下，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動作太突然……不會吧？她剛剛那聲「誒」，該不會是因為介意這種間接接觸吧？

　　我心裡一陣慌亂，暗自告誡自己：太危險了！下次得注意點距離感，要是讓昀彤覺得不舒服就糟了……

　　「──這個，回敬妳的。」

　　「嗯？」

　　在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昀彤已經插起了一塊起司蛋糕，放到我眼前──

　　我愣住了。這是……要我直接咬下去的意思？還是……？腦子裡一團亂麻。等等，她這舉動是不是表示她完全不介意？可我要是直接咬上去，會不會顯得太……太親近了？但要是拒絕，又好像有點尷尬……

　　我咬咬唇，心一橫，輕輕握住她拿著叉子的手，穩住那塊蛋糕，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誒──凌昀彤──我也要──」敏恩突然從對面探過身，雙手撐在桌上，語氣誇張地撒嬌著。

　　「是、是。」

　　昀彤無奈地笑著，轉過身又切了一小塊起司蛋糕，熟練地遞到敏恩嘴邊。敏恩毫不客氣地一口吞下，滿足地眯起眼睛，還不忘發出誇張的「嗯──」聲。

　　我低頭啜了一口抹茶拿鐵，杯子裡的小恐龍馬卡龍隨著液面晃了晃。夕陽的光從窗外灺進來，映在桌上，蛋糕盤和水杯折射出溫暖的光暈。

　　我偷偷瞄了昀彤一眼，她正笑著聽敏恩誇張地描述「這蛋糕絕對是宇宙級美味」。或許，是我太敏感了吧？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心裡那團小糾結悄悄散去，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半個鐘頭，每個人的盤子也都淨空了。

　　敏恩滔滔不絕地講著她和昀彤在社團裡的趣事，從彩排時的烏龍到某次活動的「社死」糗事，說得眉飛色舞，活像個脫口秀演員。我笑得前仰後合，肚子都隱隱作痛，昀彤則在一旁無奈地捂臉，斷續喊著：「黃敏恩！住口！」

　　就在我們笑鬧得正歡時，三人的手機幾乎同時震了一下。我低頭一看，是班群的通知。

　　「誒，英文成績出來了！」敏恩第一個喊出聲，手指已經在螢幕上飛快滑動。

　　「老師也改太快了吧。」

　　我快速地找到了我的名字，然後看到──

　　「哇塞，曉昕柔，妳滿分啊？」敏恩先行喊道，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我們是去同家CXCO讀書沒錯吧？我怎麼跟妳差了足足25分？」

　　「誒……我也沒想到……最後一題混合題我還有點猶豫來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將成績那張照片放大看了又看，看到讀卡成績是滿分，「校排」及「班排」的地方都寫著：1，而手寫那張分數也是20滿分。

　　「不愧是把課文都背起來的人呢。」昀彤笑著說，讓我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我快速瞄了一下找到昀彤的位置，發現她只跟我差了兩分。果然很厲害呀……幾乎每一科都是九十以上，我光數學都快跟她差了一半的分數了。

　　就在這時，敏恩突然低頭瞥了眼手機，臉色瞬間一變，發出一聲誇張的哀號：「完了！」

　　「怎麼了？」我和昀彤異口同聲，齊齊看向她。

　　「我家的公車再八分鐘以後到……下一班還有98分鐘耶。」

　　「誒？！」我驚呼一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那……那現在怎麼辦？」

　　「趕去校門口應該還來得及！」敏恩已經站起來，飛快地掃了眼桌子，確認沒漏下什麼東西。「我得先閃了，抱歉啊，下次再約！」她朝我們揮了揮手，轉身衝到櫃台結帳，然後拉開咖啡廳的玻璃門，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裡。

　　這一瞬間都來得太突然……只留下了似乎還在狀況外的我和昀彤兩個人。

　　我有些尷尬地滑了一下手機，卻發現沒什麼通知，只是在社群媒體上面隨意地滑著，連看了什麼內容都不知道。

　　昀彤這時湊了過來，歪著頭看著我。

　　「──所以呢？寒假，妳的計畫是什麼？」

　　「計畫？」我眨了眨眼，試圖理解她的意思，想到她可能在說合奏的事情。

　　「喔，我今天回到家，大概花個一兩天就可以爬完譜了，妳呢？妳大概什麼時候有空？」

　　「都可以吧？不過禮拜三四我要補習，可能得避開……」

　　「好像很常聽妳在補習呢……感覺很辛苦。」

　　「會嗎？習慣了其實還好。」她笑了一下，「妳真的很喜歡呢，那首《咖啡歐蕾》。」

　　「對啊！」我眼睛一亮，興奮地點頭，順手在手機上搜了「咖啡歐蕾歌詞」，把螢幕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這首歌聽起來像是平淡地講一個故事，但其實……是在說一個人為了迎合大家，變成別人喜歡的樣子，然後慢慢失去了自我。」

　　我頓了頓，聲音不自覺放低。「感覺……有點像我。」

　　昀彤安靜地看著我，沒急著回話，只是微微傾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手機螢幕，目光落在歌詞上。《咖啡歐蕾》這首歌，就像一杯咖啡歐蕾裡的咖啡與拉花，無法真正融合。那精緻的拉花漂浮在表面，像是某個人努力維持的模樣，卻始終無法融入底下的咖啡──就像一個人試圖融入群體，卻總覺得格格不入。然而，一旦攪拌，一切都被混雜成單一的褐色，拉花的形狀再也無跡可尋，只剩下一杯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液體。

　　「不太一樣的是，我現在……還是那層拉花。」我低頭，目光不知落在哪裡──是手機螢幕上靜止的歌詞，還是木桌上蜿蜒的紋路。「始終沒能……真正融進去。」

　　「妳曾經說……因為沒有辦法信任別人，對吧？」

　　「誒？嗯，嗯……」

　　她沒急著接話，只是微微傾身，手指輕輕撫過杯沿，像在思索什麼。然後，她抬起眼，說道：「即便如此，妳還是保留了屬於自己的形狀。」

　　「……咦？」

　　有我自己……特別的形狀……？

　　「妳是說演說比賽，還是英文滿分那種事？」我試著掩飾自己的慌亂，笑得有點勉強。「那些……沒什麼了不起的吧。」

　　「……嗯……確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妳來說。」昀彤說著，笑了一下。「但是在我眼中看來，妳是很閃閃發亮的呢。」

　　「……誒……誒誒……」我連忙揮了揮手，「昀彤才是閃閃發亮的那個人呢！看、看吧！鋼琴彈得這麼好，每個科目也都可以考這麼高分……而且……」

　　「……而且……？」

　　「而且……」我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像在自言自語，「還長得很好看。」話一出口，我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這什麼啊，聽起來像在告白一樣！好尷尬！

　　「嘿……」

　　「……？」

　　昀彤沉默了一下，然後湊近了我的臉。──什麼？她要做什麼？太近了，太近啦──？！

　　「──妳也長得不錯呀，特別是眼睛大大的。」

　　「是、是嗎……」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妳也不會難看啊，眼睛圓滾滾的』啊……是國中的，那個人啊……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回憶，從心底翻湧了上來。

　　又……是憶海殞沙。

　　不、不對！現在不一樣了！眼前的人是凌昀彤，我的同班同學，不是那個早已遠去的影子。我深吸一口氣，試圖把思緒拉回現實。

　　「……怎麼了？」她微微歪過頭。

　　「沒事……只是稍微想到了過去的事，曾經也有人這樣對我說過……」

　　「嗯。」她應了一聲，轉過身，低頭看著桌上的空杯子，指尖無意識地畫著圈。沉默了片刻，她又開口：「不只是那些事。妳的音樂……」

　　聽著昀彤說話停頓了一下，換我微微歪著頭，重複道：「我的音樂……？」

　　「……很富含感情呢。」

　　「那是什麼評價！」

　　我不自覺吐槽，卻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完才想起，亞慕路也曾在留言裡說過類似的話，說我的琴聲溫柔得像在訴說什麼故事，觸動了她的心。

　　……果然，昀彤她感覺，好像藏有什麼心事，敏恩才會說「孤獨又陰沉」……嗎……她總是溫柔地傾聽，卻很少主動提起自己的事。我想問，卻又覺得時機不對──她不像我，一旦聊到自己的話題就停不下來，滔滔不絕地傾訴。

　　「……昀彤……妳……」

　　和我一樣嗎？我不敢這麼說，只能看著她，目光在她清亮的眼底徘徊。

　　她微微歪頭，像在等我把話說完。但我腦子一片空白，慌亂中脫口而出：「有什麼……喜歡喝的飲料嗎？」

　　「……飲料？」昀彤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話題會拐到這。

　　「對、對呀！我想妳來我家的時候，我可以先準備……」

　　「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普通的奶茶，或各種茶都可以……」

　　「嗯，嗯！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假裝認真地記在心裡，卻又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誇張。

　　「什麼呀，感覺搞得怪正式的。」她輕笑了一下。

　　「畢竟是妳第一次來我家！不認真準備一下哪行呢！」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啊不，請不要有期待……」

　　昀彤聽了，笑得更開心了，看起來就像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嗎？

　　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可能在一瞬間看到她那嘴角下的陰影。

　　就像那杯咖啡歐蕾一樣，沒有人會察覺。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46eNbkg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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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咖啡歐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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