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前座的爸爸媽媽正在聊天,聲音若有似無地穿過耳機傳進耳朵裡。耳機裡正播放著《lonestar》的歌單,旋律緩緩流淌。車窗外是一大片稻田,有時能看見放牛或養馬的人家,但今天只有一群牛悠閒地待在柵欄裡啃草。反光的玻璃上映出媽媽抱著巴特的模樣,而巴特也望著窗外出神,不知道此刻牠腦中正在思考什麼。
假日,如果沒有下雨的話,我們一家就會到戶外走走,帶著巴特。早上被挖起床的我深深打了一個哈欠,眼角都泛起了淚光。
「昕柔,起床了,爬山去。」大概是九點還是十點,總之總是伴隨著「碰!」一聲開門聲,爸爸的叫喚就這麼響亮地傳進來。
姊姊難得回家,這時也一樣睡眼惺忪,邊眨眼邊吃早餐。其實我跟姊姊的關係說不上親近,我們幾乎不聊私事,平常也只是一起跟著家人出遊,偶爾說些旅遊的話題。自從她到台北念書後,我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她通常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待一兩天就又離開了。
我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她在的話我還得跟她搶鋼琴彈呢。
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思緒不知不覺飄回過去的某些片段。陽光看起來有點強,希望今天不會曬黑。啊──真羨慕凌昀彤,膚色怎麼曬都不會變,她現在在幹嘛呢?該不會又在補習吧……
車子穿過了一個上面畫著蝴蝶和獨角仙的招牌,就知道快要到目的地了。魚魚山……不對,其實是叫九芎湖的地方,只是小時候爸爸為了讓我們記得這是哪裡就這樣叫了。說起來不只魚魚山,甚至還有恐龍山這地方呢。
魚魚山這名字大概是因為山下曾有個遊客中心,那裡有魚池,也有賽車場、電動馬、小火車等設施。不過這些早在好幾年前就封起來了。
到達停車場前車子要先經過一段蜿蜒的上坡路。在這段路上大約可以聽一首六分鐘的歌,現在已經聽到四分鐘了,時間應該夠等我把這首歌聽完。路上會經過一間飲料店,是遊客休憩中心開的,有時候會碰到他們剛好在休息。
「飲料店有開嗎?」這時,和我一樣坐在後座的姊姊拿下了一邊的耳機問道。
「應該有吧。」我隨口回答,事實上根本沒注意有沒有營業。姊姊很喜歡這裡的鮮奶茶,好像是有什麼特別的香氣吧,她甚至說了她是為了奶茶才來爬山的。
車子停在餐廳門口的停車場,今天很幸運地剛好有碰到車位,如果沒有位置的話就得停到山坡下的停車場了,一次得要五十塊。雖然有一次停到那裡,發現根本沒有人在收費,就放個盆子在一旁,看來是考驗人們良心的停車場呢。
「巴袋拿了嗎?」
一下車,媽媽一邊理著巴特的狗繩,一邊頭也不抬地問。我往車上一伸手,隨口回道:「拿了。」是一個白色的塑膠袋,裡頭裝著巴特的飲水瓶、撿便袋和濕紙巾。巴袋──顧名思義,就是巴特專用的袋子,簡稱也懶得取新名字了。
穿過那間黑暗的餐廳,就是山路的起點。我特別不喜歡剛開始的路程,一開始都是石頭路,很不好走,接著又是超級陡峭的爬坡路段。到顛頗的爬坡時總像在挑戰自己的心肺,雖然我都緊緊跟在爸爸身後,看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實際上我真快喘得要命。
媽媽和姊姊輪流牽著巴特,總是落在隊伍的最後。巴特會在某個樹根邊反覆聞來聞去,像是聞到了什麼有趣的訊息,一不留神就拖住了我們整隊人的進度。有時候會遇到經過的遊客停下來稱讚牠「好可愛」,然後牠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抬起頭,繼續散步。
過完一段陡峭山路過後,來到了「好漢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好漢坡,難道另一條路是壞漢坡,壞人才會走的路嗎?事實上我們也走過那條「壞漢坡」,只是要多花十幾分鐘,不過相對平緩很多。相比之下,好漢坡就真的是──又滑又陡,草長得比人高,地面幾乎都是泥濘和碎石組合套餐。偶爾還會看到成群結隊的螞蟻大軍,在路中央悠哉地「過馬路」。
要小心別踩到落葉太多的地方,那會滑得像冰上舞蹈一樣。小時候,每到這種路段,爸爸總會伸出一隻手,說:「我拉你。」我就握著他滿是汗水的左手,一步步地跟著往上爬。媽媽和姊姊則緊跟在後,有時候姊姊會突然拉我衣服一把,害我整個人嚇得尖叫:「不要拉我啦──!」差點以為自己要從山坡上滾下去。
真的不小心滑一下,走在最後頭的媽媽就會笑著說:「摔下來沒關係,我會接住你──」
有些路段陡到讓人懷疑人生,不知道腳要踩哪裡才好。我會試著照著爸爸走過的痕跡爬,但他的腿太長,跨得遠,對我來說有點吃力。這時就只能一手扶著大石塊,一手撥開長草或樹葉,努力往上攀。
有時候一不小心還會踩到螞蟻,我總會慌張地連聲道歉,然後飛快地跨過牠們的小隊伍。
好不容易經過了那段長長的階梯──終於爬完了好漢坡!迎面而來的是平坦的石板路,還有可以坐著納涼的石椅。啊,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接著走著走著──會經過一座涼亭,那裡總有一些老人家在唱卡拉OK。以前我們會坐在那涼亭上方,看著外面的風景發呆。久而久之就沒有這個習慣了,現在也很少會去涼亭了,頂多經過時會多看它一眼,聽著別人唱著歌。
經過涼亭後大多都是下坡路段了。下坡總傷膝蓋的,而且碰到落葉的話地面也是會很滑。爸爸有次就真的在下坡的時候摔了個跤,把我們嚇個半死,但他自己是很快地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路上有時會遇見懸掛在半空中的人面蜘蛛、正在遷徙的螞蟻軍團,或是垂吊在眼前、離人頭不到幾公分的毛毛蟲……但視力不太好的我總是看不見牠們。這時走在最前面的爸爸就會伸出手指,提醒我:「欸你看,那邊有毛毛蟲。」語氣聽起來認真,實際上好像還特別等著我和姊姊反應一樣──然後我們就會如他所願地尖叫出聲:「啊──!」
很快地──不用一個半小時,就會來到我們可以「偷懶下山」的地方。其實原本應該是要繼續往前走的,但礙於我和姊姊都不愛走太久的路,現在總是習慣性地在半山腰就落荒而逃。我跟爸爸通常先抵達這裡,還常常等不到媽媽、姊姊和巴特的影子,只能站著等他們慢慢跟上來。
從這裡下山下去是醬油工廠。這裡樹蔭很多,也常在這裡給巴特喝水。
巴特每次想喝水,就會用牠圓滾滾的眼睛直盯著我看,彷彿早就知道我就是「巴袋」的主人一樣。不過餵水也要小心,不能一次給牠太多,不然牠喝太快就會反吐出來。
再往下走一段,就開始沒有樹蔭了。這裡是全程最熱的地方。有時為了遮陽,我會把外套整件撐開披在頭上,看起來超像一位怕曬太陽的老奶奶。反正跟家人一起出來玩,本來就不用在意什麼形象啦。
從這邊穿出去就到了姊姊心心念念的飲料店了。幸運的是今天有營業,她掏出自己的錢包──就是為了買奶茶才帶出來的整個大包包──熟悉地跟老闆娘買了一杯鮮奶茶。
那杯鮮奶茶,從我有記憶開始,好像至少也漲了至少二十塊的價格。
以前我也會跟姊姊一起買飲料,當然,都是爸爸付錢。我最常買的是茉香奶綠。老闆娘會用透明塑膠杯裝好,遞給我時總不忘附上一支吸管,還會溫柔地提醒一句:「吸管套可以直接給我喔。」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變得只喜歡帶自己的水,飲料反倒不那麼吸引我了。
回程經過停車場前的那條路,會走過一間炸物小攤販。爸爸有時候會停下來,順手買一份南瓜酥。那是條長長的南瓜酥,裡頭吃得到滿滿的南瓜籽和九層塔調味,外酥內軟,還挺好吃的。雖然媽媽總會一邊唸著:「又買炸的!」但下一秒還是會誠實地伸手拿一塊放進嘴裡。
如果當天人不多,我們就會選擇在停車場旁的那間小餐廳吃飯──菜單也很簡單,永遠只有湯粄條、湯米粉,和一份滷味。
以前這裡還擺著一些兒童遊樂設施,我還玩過像是小飛象那種旋轉機台,可惜後來都撤掉了,現在只剩下一片空空的後院。唯一還留著的,是彈珠台和一台棉花糖機器。那台棉花糖機器長得像一個小機器人,只要投下硬幣,就會開始唱歌。每次我們在吃麵吃到一半,只要聽見那種像外星人唱歌一樣的聲音響起,就知道又有哪個小孩要玩棉花糖了。
湯米粉──聽起來或許平凡,但這家店的味道,總是令人難以忘懷。肉絲與油蔥的香氣交織在熱騰騰的湯裡,米粉吸飽了湯汁,搭配蔥蒜與豆芽菜一同夾起,最後再淋上一點熱湯送入口中──那股溫熱而熟悉的味道在嘴裡緩緩擴散,真的讓人覺得好幸福。
我們還會把湯裡的一些肉絲特地挑起來,用水過濾一下,拿給巴特吃。
返家的車程中,嘴裡還留著淡淡的油蔥香,耳機繼續播放《lonestar》的音樂,看著窗外那些再熟悉不過的風景,一點一點退去──啊,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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