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人知道,可能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在國中以前,我也只寫過作文和週記。即使國文的成績算好,但作文也就那樣,沒有感情的文字堆砌起來的流水帳,所以沒有人覺得我是喜歡寫作的。
現在想想才驚覺,那是因為我在敷衍,在應付。
我知道我寫的東西有人會看,所以我便百般推理,忙著計算,就要別人無法輕易窺探我內心真正的想法。而這種東西又怎會引起別人的共鳴呢?甚至自己也覺得毫無意義。
所以我從來不寫,儘管我有許多想法。
正如我們都知道,秘密一旦告訴別人,就約等於公諸於世。寫作也是如此,只要在紙上留下了痕跡,誰都有可能翻閱得到。所以即使是日記,我似乎也沒有用心去寫。
直到我終於接觸了網路。
在那個部落格開始興起的時代,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平台,以交友為目的的、寫遊記的、記錄生活的、圖文創作的……多不勝數。
我也申請了好多個,最後,卻更常在一個畫面最簡潔的,停駐下來。它沒有那些胡裡花哨的功能,它甚至一篇文章只能放一張圖,版面也只有六、七個,但很符合我的審美,我就是喜歡。
若要說文字創作,可能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白底灰字,整潔地排列著,配合充滿意境的日系風景照。因此當時還收集了好多喜歡的個人網站,放上攝影作品的、自己手繪素材的、設計可愛的留言版的……
如今都找不到了,在這個真.資訊爆炸的時代。
當時的我們總以為,只要東西被放上網路,就不可能會消失,但如果大家都不會消失,那不就代表尋找到的可能性也變低了嗎?何況,它們還真的就消失了。或者是被創作者隱藏了,或者是平台關閉了。所以沒有什麼是永遠的,就連我的記憶也是如此。
那兩年的經歷,我一直覺得很值得記錄,但一開始我卻覺得應該將它包裝成一部青春校園小說,再創作幾個新的人物,想像幾個讓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好讓別人根本就發現不了我在以誰為藍本。
但是隔了這麼久,我再度拿出來翻閱,卻只覺得尷尬,和沒完沒了的無趣。於是我終於發現,我真正想寫的從來就不是小說,而是我自己。
包括我遇見的人事物、我對他們的看法,和我認為他們對我的看法。我發現只有我在認真地思考那些回憶,並將它們轉化成文字時,內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
我常常很疑惑,為什麼好像別人都沒有這種感覺?還是他們也跟我一樣,選擇不說,然後偷偷摸摸地進行創作?
可是到台灣能找得到的平台去看,又覺得雖然都戲稱作者比讀者多,但真的要比起全台的所有學生,甚至所有社會人士,那還是少得可憐吧?
至少在班上,唯一可以和文字創作沾上邊的,似乎就只有柳丁了。
但是,他的感覺更像詩人,而且是故意要彰顯自己的詩人。在那個周杰倫和方文山剛剛登上華語巔峰的時代,總有人也希望自己是下一個方文山。
這麼說來,柳丁跟小惠也挺像的,有一股想要獲得認同的勁。
但是仔細想想,無論哪個年紀,又有誰不想獲得認同呢?無非就是一種還沒有死心,還想繼續努力,另一種則漸漸察覺到這是件幾乎不可能的事,傾向認命罷了。
「妳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有一陣子,柳丁總纏著別人問這個問題。其他人大概說了,吃飽睡、睡飽吃,或是工作賺錢,或是戀愛結婚生子,這些通俗的答案,但他似乎不滿意,終於還是問到我。
「沒有意義。」
我早就在心裡想好了答案,立刻就這麼回他。
他明顯地愣了一下,好像很詫異我會這麼說。可能在他的判斷裡,這個答案不是答案,而是句點。他有些尷尬地沒有再追問下去。
但其實,我真的這麼覺得,任何誰一旦這麼問我,我都會這麼回答。
因為我也想過無數次,也給了自己許多答案。通俗的、理想的、夢幻的,比如買一間帶院子的房子,養很多花或是貓,或是踏遍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如此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或是帶著吉他去旅行,當街頭藝人,追著鴿子跑……
然而,最後都被我用沉默結束了。
因為無論我的大腦再怎麼思考,再怎麼計畫,身體卻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雙腿沒有那種被乳酸爬滿的興奮感,胃也很安靜,彷彿那些計畫與自己無關,果然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就又重新推翻自己。
所以我看著這樣的柳丁,彷彿也看見了當初的我自己。
如果現在還有人問我,我可能會說,我只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用文字抒發情緒、看藍天白雲、看樹,和被樹葉篩下來的陽光,在地面上一晃一晃的,聽風聲、聽雨聲、聽音樂、聽心跳、聽呼吸……
可惜,我再也沒遇見像柳丁這樣會問這種問題的人,連我自己也忘了時常反問自己。
我總是任由自己被日常瑣事和疲倦消耗著,忘了檢視我是不是偏離了我真正想過的日子,然後又過了一年,回到了應該是我最喜歡的六月,才會又再度想起。
六月,天空開始變得清新,久違的藍天白雲,雨水也帶著熟悉的氣味。偶爾會下雨,但還不是很狂暴,氣溫剛剛回暖,但還不是很熱。
芒種,稻穗累累。
畢業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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