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轟然霹火,地荊橫生,瀰漫飛煙籠罩在壘壘秋墳之上,其間似有一青燈古路,蜿蜒百里,一路綿長直至黑暗的歸墟之國。
雲霧之間矗立著一座宮殿,遠看漆黑成團,近看則廣如疊嶂;碧瓦朱甍聳入穹宇,殘陽如帛如織,映照紫殊菲華漫天,凝香盈握。
宮中數千長廊守以堂堂之陣,飛檐下飄揚正正之旗,磅礴黑雲一度遮掩了玉宮清輝,闔宮上下鬼聲隆隆,喧囂鼎沸。
許久之前,可能是幾萬年前,曾有一仙感嘆此景「九陰綿亙渺人煙,青燈瞬息傷心色。」故天地時曰此宮九青。
而蒼月孤煙之中隱約可見一座高聳的瓊樓,裡頭佈置偌大的青玉深房。
房中一黑袍男人獨自坐著,駿黑的瞳孔映上火光,與他陰氣沈沈的臉有些衝突。他在案邊提筆振寫,香爐裡青煙裊裊,堆積成山的書文一瞬少了層峰。
走近ㄧ看,又見得男人手邊枕著一隻神態雍容的金色長毛貓。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WfTpgknj1
任何人看那貓,都會感嘆那流光碧眼,仿若淚燭懸珠,溫潤照人。他一身金茸似絢爛晨雲,清波瀲微,不禁令人浮想指間柔毛滿盈之感是何滋味。
此刻,他正弓身奮甩兩條尾巴,不知何故地看似心情不佳。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mFTuHcypJ
他憤恨道:「竟敢編排本座?」四顆肉球不耐煩地輕踏。
男人只一如往常專注於紙筆,略過那殺氣騰騰的眼神。
金貓哼聲,早已習慣男人無止盡的沈默。目光轉向牆邊的瘦弱男孩,他兇惡問道:「幼樚,你說如何?」
「⋯⋯」男孩未發一語,兩眼呆滯,恰如一尊楞楞陶俑。
貓終於看清現實了,黯然嘆口氣道:「乏味麼⋯⋯嗯⋯空虛?」
自打喵喵墜地,他已獨自數了一千三百六十二個漫漫長夜了,貓生可謂慵懶睡起無一事,閒磨爪子跳欄杆。
他默默提起爪子洗臉,心想:雖然清閒罷,總歸不是一隻貓能忍受的無趣。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rSmBw1kPy
雖然在九青宮較少見到同類,但他確信貓不是一種平淡的生物。
這種難捱的壓抑感,他猜想是源自於靈魂某處的吶喊,又或建立在血緣之上,理所當然的天性,無論他如何思量都覺得這是不容忽視的。
金貓後腳撓了撓下巴,忽地思考起貓妖數量同其它妖獸相較起來少些,是否因為總愛作死的關係?
這個問題,他想,就好比以雪禪湖魚當作零食。
金貓認真舉起爪子細數昨日:起床一尾,下午一條,早午晚餐各二,還一隻在男人威脅眼神下依然吃了作夜宵。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mLftdWp3g
就是如此。金貓點點頭,就他這麼個肥吃肥喝的方法,所以湖魚相對其他食材,也就少了些。
但是,他不是那種昧著腹欲,秉著良心讓人少加餐的神獸。厚臉的時候,讓幼樚去隔壁撈也是有的,只不過要躲著白帝幾天,再不濟向這男人哭三圈哀嚎,其實也不妨事。
所以這個問題,金貓想了想,才發現其實根本不是個問題。但,既不是問題,他怎還仔細探究起這門學問了?
肯定是心情不好,又胡思亂想一氣罷,他有道理地大力點頭。
男人斜看小貓的臉,一忽明一會暗,不時抖動腦袋瓜子甩甩耳朵,大眼珠子還老瞪著他,倒是與尋常人間貓咪的俏皮有幾分相似。
金貓忽然氣急:「欸你,不准摸!呼嚕⋯幹什麼?我不是寵物貓!」他嚴重抗議道:「還抱?」尖利爪子瞬出,男人敏捷地瞥臉,搧過他微動的睫毛。
小貓奮力掙脫之際,不小心將兩條長尾巴奮力甩在男人臉上,噗得男人一臉毛。微涼的肌膚觸碰從尾尖傳來,金貓心口突然一熱。
噗通 噗通
那是一種溫煦的,讓腦袋沉沉甸甸的安心感。貓一瞬失了神,這種悸動,他知道並非沒發生過。
上次有這種體會,好似是剛出生那會憑著幼崽身份在鬼將軍頭上溜達,拖著兩條小尾巴闖蕩朝野⋯⋯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pLzkYkjrQ
似乎想通了什麼。
貓俯身模擬一陣,尾巴怒甩。男人尚未看清他的動作前,書冊落聲已然嘩拉不斷。茶盞碎片在地上左右晃蕩,匡郎陶音聽在貓的耳裡,一股傲然氣概在心底隨之升起。
貓笑逐顏開,變本加厲地踩上硯臺,長仰呼嘯在桌案筆墨之間,全然忽視掉男人冷硬的表情。不多時,金貓站在整排墨跡的最前頭,昂首闊步搖晃尾巴,看似還挺拉風得意的。
男人正坐提筆空中,細看鼻頭沾到一點墨,約莫是被貓掌踩的。他冷然道:「去洗腳。」
貓:「我不。」抓到縱情的一絲熟感後,哪這麼輕易停下?
他簡直喜不自勝,止不住抖動鬍鬚。運動後神清氣爽,讓他的心中彷彿枯井重新被注滿活水。雖然他本不是甘於寂寞的生靈,發生這事也莫可奈何,然而眼前這男人吧⋯顯然不會接受這種逆天搗亂的作為,更遑論放過。
故此,貓告訴自己:只好逃了。
他兩腳抹油,縱身從窗戶縫隙閃貓。走時恰好黏了一張白紙在腳上,四腳離地後旋即掉落,與祂一同隱身沒入雷打雨狂的混沌之中。
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幼樚站在牆邊道:「督晏大人,流火正前往上界。」
「過幾天再去收屍。」督晏冷答。倏地,茶盞完好無損地飛回案上,公文的貓腳印也消失了。
男人注視著爐火,男孩則繼續低頭發愣。
最後,房間又回到金貓最不能自處的那樣閒適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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