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來就能見到一些常人無法看見的事物,或是見到一些他們不該見到的東西。比如死去亡魂的身影或著他們的聲音,與他們死前最後的控訴。
又或者,他們剛生下來時是完整的人類,只是發生了些小小的意外,導致他們缺了雙手或沒了視覺之類的。
這時候惡魔就能趁虛而入,對這些少了些什麼的可憐人,詭計多端的魔鬼自有辦法用一點小禮物使他們乖乖交出靈魂,以換得魔鬼對他們承諾的那一切美好。
惡魔找上了年幼而不幸的小康威,天真的他當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被他的毒蟲母親與瘋子繼父死死綁在床上。並被床邊的攝影機拍下他被挖去雙眼、砍斷雙手的畫面。
這本應是金髮男孩短暫人生的終點,但當一副輕柔而堅定的男性嗓音在他耳邊承諾著會拯救他脫離苦海時,他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答應了些什麼便帶著哭腔,顫抖著聲音答應了那男人。
從那刻起,他的命運就此被改寫。
在小康威吐出願意的那一瞬間,他剛失去不久的視力就回來啦,連帶著他數分鐘前被迫失去的那雙小手一起。
惡魔先生詭異的複瞳與金色的虹膜是他重新獲得視力後看到的第一個東西。那雙眼如同黃鑽切面,又像是陽光與金色流沙的融匯。這種攝人心魂的美使男孩一點都不想移開雙眼。
過了一段時間他才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流過自己的臉頰,康威低下頭,移開視線。看見了他與母親和繼父同住的小空間是如何被曾是他雙親的兩人以更貼近字面意義的方式填滿的。
整間房一片狼籍。但溫暖的液體與屍塊為這冰冷無情的地方強行疊加了一份詭異的暖意,所剩無幾的家具被覆蓋上了一層紅色。而仍然沉浸在死裡逃生的喜悅中的小康威,則是被面前有著溫柔聲音的男人告知這份禮物的代價是他自己的靈魂。
小康威來不及向男人詢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下一秒便被破門而入的警察帶離屋子。他回頭望向那個拯救他的男人,只見那男人向自己的方向揮了揮手,便消失在空氣中,彷彿他從未來過一樣。
但康威雙手手掌中仍隱隱發燙的烙印提醒了他,男人的存在是真實的,交易已經成立。以及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他現在安全了。
男人的頭髮是淡棕色的,帶著柔軟的捲曲。
就和最愛康威,卻不幸早逝的爸爸一模一樣。
他艱難的眨著虹膜從藍轉金的嶄新雙眼,在那位救他出去的警官臂彎中疲倦地睡去時,甚至還模模糊糊的想著那男人是不是爸爸從天上派下來拯救他的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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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後悔當初沒有直接讓那兩個畜生宰了去見他家老頭了。
二十年後的康威嘲弄的想。
從死神的手裡被惡魔搶救回來是有代價的,代價就是一份無時無刻待命,惡魔教你做啥你就得做啥的苦差事,以及來自地獄的那些各種變著花樣來的小詛咒。
這些小小的不幸不足以殺死一個人,但已經足夠把康威從小時候陽光開朗的性格轉變為現在陰鬱嚴肅的模樣。
他曾經一週七天上廁所次次都碰到沒有衛生紙的窘境,或是出門約會前三十分鐘才發現前一天準備好的領帶和西裝都被他家養的黑貓撒了一泡尿之類的。
他的母親與繼父沒有整死他,但他總有一天也會被這些破事給搞死。
現在身為一位外科醫生的康威正表面冷靜但內心崩潰的向護士要求更換被他們粗心搞錯的手術用具。
這些詛咒在日常生活中帶來的影響並不算什麼,但長久下來累積的壓力仍是不容小覷的。特別是在必須專注的時刻,這種詛咒可以擊垮每個認真負責的人類。
......正嘗試為昨晚在華念下城區某間餐廳發生的恐怖攻擊傷者拼湊破碎的身體部位,而且因為這份壓力長達十個小時沒闔眼,導致差點在手術檯前昏厥的康威醫師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在他順利完成手術後,他立刻離開沾滿血跡的手術房,將綠色的手術服換下。甚至沒給那位換他班的同仁一個憐憫的眼光,便急忙套上白袍。用最後一絲氣力嘗試穿過擁擠的走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疲憊的把自己摔進他的滾輪椅上,發出一聲完全發自內心的痛苦嘆息。
說真的,經過他小時候那些破事,他沒有走上邪魔歪道已經算不錯了,這些恐怖份子何必再為他忙碌的工作雪上加霜呢?人類在奪去同族性命的創意與天賦真是令他驚嘆不已。
康威相信,如果在經過這段長時間的高壓作業後還有一點力氣的話,自己肯定會為人類的天性欽佩的拍起手。但沒過多久他便張開疲憊的雙眼,畢竟他可不會忘了那節奏獨特的鞋跟踢踏聲。
好吧,他收回之前想的沒走上邪魔歪道那句話。
那念頭在他腦海裡還不過一分鐘,真正意義上的邪魔就來了。
“寇瓦,你要知道,選擇醫生作為你的人生志向真是太委屈了。以你的天賦,只要當個靈媒什麼的便能輕鬆的賺進大把銀子,為什麼還要折磨自己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呢?”
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康威身後響起,語句中帶著一絲不解。康威轉過頭,一位棕髮間長著犄角,金黃色的眼中,瞳孔怪異的分裂成兩個的男子正直直地盯著他。
“尚恩,這些話你說了上百次難道不膩嗎?”
“我只是不理解你的行為罷了。惡麼的使者和醫生這兩個職業可都是需要費心費力經營的。你難道要一直這麼下去,最後搞垮自己的身體嗎?我培養你是為了日後能得到聖人的靈魂,而不是得到一個過勞死早逝男人的可悲魂魄。”
“那還真是感謝我主尚恩的建議,小的會尊敬而感恩地放在心上的。”
“啊。這樣敷衍我的關心還真是傷人呢。”
尚恩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選中的人類在二十年前可不是這樣的。當時的康威,也就是他口中的寇瓦,可是天真善良又富有愛心。
雖然現在的他仍然保留著他所有美好的品格,但經過現實的磨礪,現在那些美麗的東西只能被藏到面具的深處。這是尚恩最惋惜的一點。就像是將鑽石項鍊貼身配戴,並且把蓋著項鍊的衣領扣到最上面藏住鑽石的行為一樣浪費。
他的寇瓦耀眼到值得所有人的愛慕。但他會克制自己,不會對他的選擇過度干涉,只是暗中不捨罷了。何況擁有寇瓦的人是他,誰都搶不走,這樣的認知使尚恩稍微放鬆了些。
寇瓦見到對方的表情變得寵溺的那刻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根據過去的經驗,他選擇忍住當面詢問對方又在想些什麼的慾望,轉而詢問更重要的資訊。
“但說真的,你會突然在我辦公室裡出現,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對吧?”
康威看著棕髮的惡魔踏著愉快的步伐朝他的辦公桌移動,並自動自發的拖了一把椅子,正對著自己坐下。
“哎呀,小寇瓦真是現實。爹地偶爾探望一下你難道不可以嗎?”
尚恩將手肘撐在辦公桌上,身體向對面男人的方向前傾。雖然嘴上說著輕浮的話語,但下一秒他便面色凝重,認真的看著眼前的那人。
“但我確實有事要拜託你沒錯。”
“你應該知道下城區發生的那場爆炸案,對吧?六個家庭因此而破碎。官方公佈的事件起因是宗教極端團體的自殺攻擊。”
康威翻了個白眼,他相信面前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從昨晚便馬不停蹄的搶救那場爆炸的受害者。他當然知道事件的始末。
像是明瞭對方心意似的,尚恩輕笑了一下,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個黑色不透明的塑膠袋,裡頭裝著塊狀而柔軟的物體。他將袋子遞給寇瓦,示意男人觀察。
“爆炸當場殺死了五個無辜民眾。加上犯人一共六人死亡。我一聽見風聲便立刻趕到現場,抵達的時間離爆炸發生才過去五分鐘不到,現場卻連一條遊走的魂魄都沒看見。就算是天上那邊的辦事效率也沒那麼高,這很明顯的一點也不符常理。”
“除非那群被爆炸殺死的傢伙都是天才,能在變成靈體的那一瞬間就掌握自由行動的能力並逃離了現場。否則這種情形除了非人在作怪以外沒有其它的解釋了。”
"寇瓦,你還記得我說的,靈魂會在使用過的身體內留下痕跡這件事吧?所以非人生物才會偏好選擇爆炸或撕咬吞食等讓人屍骨無存的方式殺戮。這傢伙實在是過於粗心大意了,才會落下這麼大的一條線索。"
線索,或是餌食。康威心想。
儘管心底有些起疑,但他仍向尚恩點了點頭,接過袋子後將袋子打開,拿出了一隻完整且帶有霧狀血漬的手掌。
“真沒想到這傢伙的手掌還能保留的如此完整。”
他不禁感嘆道。
那是一雙帶著毛髮的大手,掌心帶有薄繭,一看就是個做工人的手,但一點也不邋遢。他的指甲修剪整齊,沒有藏污納垢,並且幾乎沒有傷疤。
看來手的主人曾是個小心謹慎,且潔身自愛的人。而且,他的無名指上套著一只銀色的,稍微有些褪色的戒指。
這樣的人是怎麼走上自殺攻擊這不歸路的?好奇心驅使寇瓦毫不遲疑的握住了那隻冰涼且濕黏的手掌,那男人的一生、他死前所見及所有想法便一股腦的灌進他的腦海中。
“嘶……”
寇瓦倒抽了一口氣,鬆手的同時手掌順勢跟著掉落。但尚恩早就料到他會鬆手似的,早就將夾鏈袋打開在一旁準備,正好接住了手掌。
“怎麼樣?”
“令人吃驚,但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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