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運送車將於十分鐘後到達。」
黎希脫下頭盔,疲勞的攤在一處未被鮮血染紅(或是染藍)的地上,看了看時間才發現自己已連續戰鬥十多個小時了。在這之前,他甚至只經歷了一段十五分鐘的小休。即使是如他一般的戰場傳奇,也受不了身體和頭腦持續運轉所帶來的疲倦。他的身體經過藥物的強化,使他能夠以最短的時間回復體力。真正使他累的動彈不得的,是那個光是日常思考便動用了身體20% 能量的大腦。持續地在腦海中建立清單需要的不單單是高速的決策能力,還需要強大的反射神經和動態視力,這些光靠強化身體可做不到。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經過一生的鍛鍊,黎希已經習慣了使用能力後的頭昏腦脹,但大腦所消耗的能量仍然需要靠休息和大量的糖份補充回來。
「運送車已到達。」閉眼片刻,耳邊便傳來運送車已經到達的提示聲。可黎希並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他張開一只眼睛,果然看見一名身穿白色盔甲的士兵向他走來。
「黎希,起來了,我們要回去了。」救援兵埃蒙蹲下來看着躺在地上、絲毫沒有中校形象的黎希,不免感到一陣無奈。
「有糖嗎?」黎希把手伸向埃蒙。後者熟練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包白色的糖果,遞給了黎希。
「你的口袋裏放的到底是什麼,父親不是讓你在出任務時一定要帶備足夠的糖嗎?」埃蒙雙手拉起像死魚一般的黎希,後者像吃藥般把糖果全部吞下。
「你不是知道的嗎?我不喜歡吃甜的。」黎希亳不在意的說。待腦子清醒一點後,他才從口袋中拿出香煙,用能量槍點燃起來,絲毫不顧附近還有其他士兵。
「你倒是別這麼明目張擔的抽煙啊,待會有人給我父親打小報告可就麻煩了。」埃蒙頭疼的把黎希托到運送車裡,同時按下操控鍵,運送車關始自動返回基地。
「他們不敢的。」黎希呼出一口白煙,呆呆的盯着前方。埃蒙似乎察覺到黎希似乎有些不妥,對着他前方揮了揮手。
「希?你沒事吧?」
「⋯⋯嗯?我能有什麼事?」黎希回過神來,雙目盯住埃蒙。「只不過是有點累而已。」
「是嗎,回基地後還是做個檢查吧,這幾天辛苦你了。」埃蒙總感覺今天的黎希有點兒奇怪,卻怎麼也說不出奇怪的地方在哪,只好把心中的疑惑放下。
「我會的。」說完後,黎希又吸了口煙,然後閉上眼睛稍作休息。埃蒙看着黎希夾著煙的手無力的垂下,顯然是已經睡著後,便把煙從他的手中抽起,一把扔出車外。
「父親的教導你一樣也沒有學到,不知哪裏來的抽煙這習慣你倒是學得唯悄唯妙的。」埃蒙默默的吐嘈,可他也沒打算把黎希吵醒。他轉過頭安安靜靜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是作為後勤的他並不能常看到的。
⋯⋯
黎希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在夢裡,人類仍然生活在地上,他的家裡有一個農場,農場裏有着他從未親眼目睹過的大樹,也有各種果園,果園每到春季便會散發出甜甜的水果氣息。他就在農場裏無憂無慮的長大,那裡沒有沒日沒夜的訓練,也沒有面目可憎的雷剎星人。偶爾,夢中的父母會帶他到附近的城市玩耍,城市裡滿是新奇百怪的玩具和漂亮的衣服。那是一個和平得讓他向往的世界,在那裡,他不用為了生存而戰鬥,他的父母和善又恩愛。黎希在小時候曾幻想過父母的樣子,夢裡的他們完全附合他的幻想,甚至看上去還要更美好一些。
若果,那群該死的外星人並沒有來到這個星球的話,黎希便能過上這種幸福的生活了吧。
若果,他的父母並沒有死去,他的童年至少不會如此的冰冷,而他也不會選擇成為一名士兵,在戰場上無止境的殺戮着?
他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這個早已因戰爭而凋零的世界?為了基地裡那群與他無親無故的平民?他為什麼要去戰鬥?把這個混亂不堪的星球拱手讓人,對人類來說,也許才是一種解脫。
他為什麼要戰鬥,他想要守護的是什麼呢?
也許,答案他曾經知道過,只是在無盡的戰鬥之中,他已經把一切都忘光了。
「兒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夢裡的母親把手放在黎希的額頭上,黎希驚醒過來,看着母親那模糊不清的臉龐,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我為什麼哭了?」黎希不解地問,雙手摸着臉上那溫熱的眼淚,感覺無比的真實,
「我為什麼會哭?這是誰的記憶? 」
「黎希?黎希?」
黎希慢慢睜開眼睛。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的反光物,發現臉上並沒有淚水後,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我們到了嗎?」黎希撐着身子,慢悠悠的站了起來。
「嗯,我們回到基地了,你先到醫療室那邊去吧,我已經通知值班的醫生了。」埃蒙一把跳出車外,並把一箱物資搬出運送車。
「我想我還是先洗個澡才過去。」黎希也跟着跳出運送車,他用手輕輕拍了拍腦袋。
「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埃蒙見黎希一副疲累的樣子,也沒再多說什麼便回去工作了。對於他這種後勤兵來說,戰役剛結束才是他最忙碌的時候。把前線士兵都送回來以後,他不但要幫忙把傷員都安頓好,還要點算物資及死亡人數,傷員過多的時候甚至要充當臨時的護理人員。
黎希目送埃蒙離開後,便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他的房間位於基地第五層,屬於軍人專屬的區域。作為中校的他被分配了一個少有的單人房。
地球上現存的基地基本上全都位於地下深處,黎希所身處的基地是全球七十二個基地中最大,同時也是人口最多的基地之一。在雷剎帝國向太陽系宣戰之前,地球曾被域分成多個國家,而這個基地則是由當時最為強大的國家所興建的,因此才足以容立如此龐大的人口。「國家」這個詞語對於這一代人類而言已經非常陌生了,雷剎帝國的第一波攻擊已經把地球上30%人口滅絕,幸存下來的人只能不分彼此,互相合作。從此,地球再無分國家和人種,只有「人類」這個種族。
黎希拖著一身藏青色盔甲在基地獨自遊走,「藍狼」這個名字在基地中無人不曉,大部分士兵看見了黎希也會不自覺地停下行禮,而普通百姓看見黎希也會流露出崇拜又害怕的眼神。
「黎希中校,感謝您的幫助,我才能繼續站在這裡!」此時一名身穿戰甲,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停在黎希面前,向他行最標準的軍人禮。
黎希冷淡的目光輕輕掃了掃眼前的士兵,現在穿身着戰術盔甲的士兵大多是剛從4號戰區回來的前線戰鬥人員,可黎希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拯救有危險的同胞是我們應該要做的。」黎希淡淡地說。他猜這個士兵大概是其中一個被他救了下來的人。
「不,中校,不單單如此。」男人誠懇的說:「您剛才救的,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沒有您的話,我們根本打不贏這場戰役。」
「嗯。」黎希隨便的敷衍了一下這名士兵,便徑自越過他繼續走向房間。士兵們的敬意對他來說並沒有特別的意思,他會救他們也僅僅是因為這是他被授予的任務而已。
「中校,我的名字是大衛.布里爾!」士兵的聲音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群在黎希經過時傳來的竊竊私語。
終於,黎希回到了他的房間裡。他二話不說便脫下戰甲,連同腰間和背後的武器一起放在擺放台上,在一旁待命的清潔機械人立即懸浮起來,開始為它們進行清洗。然後,黎希把裡層的緊身衣脫下,走進浴室打開了水龍頭。
熱水淋過黎希的身體,一層層污漬隨水沖進了排水口之中。黎希盯住排水口一直看,心神又回到剛才的那個夢去。
為什麼一個夢會如此的真實呢?黎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便過夢了。自從他在十五歲接受藥物改造起,他的夢便隨之而消失。可他從前的夢境裡就只有駭人的怪物和陰暗無光的地下基地,而這個夢卻美好得讓他永遠不想醒來,就像這個世界才是一場夢一般,而他只是一個冷眼看著一切的旁觀者,一個異鄉人。
不知過去多久,黎希才迷迷糊糊的穿回衣服。隨便把頭髮擦乾後,他便躺在床上,一陣陣來自靈魂深處的倦意向他襲來,他輕輕閉上眼,心中有那麼一絲的期待,能回到那個有花草樹木和高樓大廈的美夢當中。可最後迎接他的,就只是一片黑暗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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