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暗之中,我的身體如同絲線般,在夜中漂泊。此刻的我,感覺不到痛苦,只有漫長的夢境在我左右。我慢慢挺直身體,好讓自己從失重的眩暈中清醒過來。此時,我正坐在地下一樓的休息椅上頭,能感覺出來我十分疲憊,因為方才遇到了大狗,它不斷追著我跑,直到我逃竄到地下一樓。它的嘴裡不斷念叨什麼,仔細聽才發現是誦經的文字。不知道是什麼經書,但它怪異的發音確實讓原本神聖的經文變得詭譎了起來。大狗的樣貌與一開始見到時並不相同,它多了很多隻觸鬚,就好像往深海進化的動物一樣,放棄了眼睛還有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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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椅子上動不了,回復了理性後大喘粗氣,能感覺到那隻大狗變得更為暴躁了,即便閉上眼睛快步離去,但它也還是跟了上來。呼吸紊亂、腦袋很痛,能感覺出來我的嗓子沙啞且胃酸翻湧。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好段時間,是因為害怕嗎?還是說,因為疲憊呢?我看了看地下一樓大廳的時鐘,凌晨三點了,不知道這座美術館的時間概念跟外頭是否一樣。正當我思考出去後我該怎麼辦時,一群人的掌聲讓我回歸到現實。有兩排的紅色制服工作人員正在拍手迎接我進入第一間展覽室。上頭的牌子寫「不會動的藝術家」,字體看起來十分扭曲、詭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有人正在裡面的房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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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排紅色制服的工作人員,身上都帶了一把刀子,不知道是不是想殺死我。記得,紅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是逃不出去的罹難者,若他們知道我是辛的話,或許會殺死我吧!殺,我不斷重複這個單詞,總感覺有種違和感。我能感覺到待會兒會發生什麼大事。這是在無數死亡記憶中從沒發生過的,我想應該稱呼其為嶄新的片段,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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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將口水吞嚥下去,進入了第一間展覽室中。展覽室中只有一把吉他,還有一張字條。字條的標題是「妳會為了自己殺死大家嗎?」,這座美術館儼然成為了許多無從來去的靈魂的定所,若我要出去的話勢必得毀掉這裡,也就表示殺死這些無辜的靈魂。它們沒有去處,也沒有輪迴,只能不斷分解為更小的粒子,遊蕩在這沒有邊界的心理世界之中。庚並不在意它們的死活,只認為能夠幫助辛的就是好東西。而眼前留下這句話的人不忍心看到大家的死亡,希望我能夠永遠地待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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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後頭的門關上了,不管怎麼用力都無法破壞。吉他的弦開始自己彈奏起來,驚悚且詭異的和弦不斷透過吉他的音箱共振而傳了出來。它藉由吉他發出怒吼聲、哭泣聲、笑聲,以及嘲諷的聲音。我能感覺到它的絕望,那種知道自己這次或許會死的絕望感,讓人不捨。我坐到地上,靜靜聆聽吉他的不滿,直到它逐漸安靜。我拾起吉他,開始演奏,即便我不知道該如何演奏吉他,但腦海中卻仍有無數的旋律、音符、節奏,以及和弦等等。我順著吉他聲開始悠悠歌唱,那是毫無章法的唱腔,雖然凌亂卻能感受到無比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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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妳失去愛,我也不再需要花開。若妳碰觸到花香,我也會盛開。」我想告訴它,它的記憶以及證明自己存在過的一切,都會隨著我離開而被我帶走。就某一部份而言,它以及其它的它都是永生的,會在我心中不斷滋長茁壯。最終,成為了那株擋下傷痛的樹花。它的悲傷理應由我承受,我漸漸能夠看到透明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原來,它不是吉他本身,而是一個未曾被人注意到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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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下一扇門開了起來,是時候進入下個展覽室了。下一扇門是一扇黃金製成的大門,它緩緩開起後便傳出了一個女性的聲音,要我進來。這個聲音尊貴且帶有嚴重的命令氣場,它肯定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女人。當我走進去時,無數道金光閃爍,無數金磚被堆放在展覽間兩旁,而牆面上則有數十幅看起來名貴的油畫。那個女人坐在中央的黃金椅子上頭,看起來十足貴氣且高傲。此刻,我才發現它的長相跟我一樣。不,應該說長大的我,也就是跟辛的樣貌幾乎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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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裡的神,也就是掌管這座美術館的至高存在。」女人用Q這個名字來稱呼自己,並且要我以神明來稱呼她。她告訴我,她就是上一個我而我就是她,她即是我們口中所說的之前實驗中逃跑的個體。辛發現了她,並將她納入實驗之中,如此一來她就算是永生了。隨後,她問我有沒有問題要問她,而我張開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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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那個女性工作人員嗎?」她搖搖頭並且表示自己沒那麼偉大,明明是神明卻不是最大的,真是諷刺。當我開玩笑時,她也笑了出來,總感覺不是那麼難以相處。她告訴我,可以問任何與逃脫有關的情報,例如庚到底是什麼東西?真有一條路通往外面嗎?那些工作人員的結局是什麼?還有,為何會被吸進這座美術館呢?又或者我最好奇的問題,為什麼是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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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是個騙子。想必,妳已經聽過他的謊言了,對吧?」庚在辛被燒死落海後找到了她,並且幫助她重建身軀。庚殺死了黑街上的所有人,並以他們的骨肉重塑了辛的身體,而靈魂則獻祭給了這座美術館。簡單來說,庚才是黑街人想找的女巫,但庚實在狡猾,狡猾到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最終,只能把辛拿來獻祭。燈籠魚所說的「辛不是女巫。」這句話也有這個意思。辛確實擅長草藥學、動植物學、醫藥學,以及料理等等,在一百年前這樣的人確實會被稱作女巫,一切都要歸咎於未開化的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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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怪罪於黑街人也沒有用!」她要我說說對於逃出去這件事的想法。我告訴她,既然看到她躲在這座美術館中不出去,就表示沒有逃出去的方法,對吧?她想了片刻,否定了這個答案,並且緩緩回答一個恐怖的事實。她的表情變得凝重,語氣則變得低沉許多。最終,她要我保證不會告訴庚接下來她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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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一般的方式是逃不出去,因為要有個特殊道具才能離開,也就是懺悔室的鑰匙。當初在實驗的時候我沒有拿到鑰匙,所以無法離開。第二,在教堂的出口就是懺悔室,穿越過去就能找到解答。第三,要不給我懺悔室鑰匙,妳留在這裡代替我,好嗎?」她露出邪笑,那笑容就好像一台完美的機器一樣,讓我不禁多盯著她眼睛瞧幾秒。隨後,她放鬆地笑了出來,表示剛才都是開玩笑的。不,她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尋求解脫,她在隱瞞些什麼,但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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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問題,妳認為在這裡能達到永生嗎?」我搖搖頭並且表示,若我逃了出去的話,這座美術館就會崩塌。她拍了拍手並且認同我說的話,但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逃出去不代表死亡,死亡也不代表逃出去。簡單來說,若是處理不好辛的情緒,不管逃不逃得出去都會死。然而,一百年也真夠久了,辛心中的石塊也已經快要消失了。她知道這一次的實驗就是最後了,無論如何這座美術館都會在這次實驗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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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我會死所以請妳將離開這的機會給我,好嗎?」她又說到這件事上頭,我表示若是可以的話我並無所謂。但是,我知道這種人的生存方式,就是不管不顧其他人,只把對方當成物品來利用。它並沒有承受任何人的痛苦,也沒有心繫上任何人,不懂得感恩、只會憎恨一切。我反問對方,是不是因為空虛才弄出這麼多黃金?而她突然間假裝自己很是生氣,將黃金融化後射了過來,我被釘在牆上無法動彈,那融化的高溫黃金漸漸融進我的身體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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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背負人的生命?那我就把無數的黃金融進妳的身體裡頭!」成頓的黃金開始融化變成液體,往我的嘴裡鑽去。我能感覺到呼吸道與食道都充滿了黃金,雖說速度緩慢但不想個法子的話就會被黃金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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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吃下去!這些黃金都是工作人員靈魂製成的!他們在這裡的末路就是被我做成黃金!供養我並且對我崇拜!看到外面那些拍手的人了嗎?他們都是害怕變成黃金才迎合我的人!妳和那些人一樣,都不重要!」她告訴我,那些人都是與黑街有關的人,可能是無數年後的子孫,又或者近年來般到黑街居住的人。但不管怎樣,他們進來了就得死。她聲稱,這是一種公平公正的機制,將「死亡」送給所有人。無差別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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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苦嗎?能夠聽見那些人害怕的聲音嗎?我可希望妳下地獄呢!」我的身體逐漸無力,呼吸困難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大量的悲傷。無數痛苦的記憶化成思緒跑了出來,她慢慢呢喃詛咒的詞彙。然而,一瞬間後我竟從牆面掙脫開來。我的身體癱軟了下來,汗流浹背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我瞪著那具只剩下一半的屍體,還有那隻貪婪啃食屍體的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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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想吃冰淇淋。為什麼要付錢?月亮好圓。借我點錢,好嗎?早上好,中國。」大狗第一句話模仿了我的聲音,我直瞪它流著血肉的幾個嘴巴不斷說話、流口水。我不像之前那樣躲起來,而是直面它那怪物般的面容。隨後,它瞥向另一邊繼續吃剩下那半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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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去玩,好嗎?妳跟我走吧!我不喜歡下雨天。又沒錢了。不要哭了!再哭又會被打的。」隨後,它的聲音變成了Q的柔弱聲音。說起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或許Q就是她最好的代稱了吧!當大狗的聲音改變時,它開始哭泣,不斷訴說自己不想死之類的話語。在大狗的背上,那傢伙的臉露了出來。那不斷哭泣的樣貌,好似小孩子一樣。明明不會真地消失,但死亡的疼痛卻無法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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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想死。我好害怕!救我啊!為什麼沒有人來幫助我?快逃。不想死。好想吐。」才剛說完話,背上那張臉就吐了出來。隨後,又跑出更多不認識的臉,那些臉都皺在一起,臉部扭曲且怪異。除此之外,還不斷流淚,那副樣貌就好像臨死前的害怕一樣。她不斷哭訴沒有人幫助它,庚也不是真正的好人,她只是挖掘到了這座美術館的真相,就因此而被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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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懺悔室的鑰匙給我!我要逃出去!我不想死!救我!妳不是很愛承受別人生命的重量嗎?妳肯定逃不出輪迴的!我詛咒妳!」此刻,我能看見所有液態的黃金都跑進了那張哭泣的臉中。她不斷試圖呼吸,但卻沒有辦法,只能將黃金吐出來。然而,吐了出來的黃金又會立刻鑽進它的嘴裡,最後乾脆往眼睛、鼻子、耳朵中竄去。不久,她整個人都被黃金淹沒了。到了最後,她還在說謊,明明一點也不恨我、明明一點也不曾感到厭惡,卻得裝作無賴的模樣,讓人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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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的回憶,被吃掉,走出去,逃跑,快!」我想大狗的意思是,它會吞噬掉所有悲傷的回憶,就像它之前那樣做的。現在,我得要逃出去,因為這座美術館快要承受不住了。它不斷重複「逃出去!」跟「別害怕。」兩句話,要我立刻往外頭走。我往回看了眼那扇黃金的大門,已經溶解成液體並慢慢流入大狗的體內。此刻,它又開始說起無關緊要的話語,看來要跟它對話還是不可能的。我看了它一眼,但對方並沒有望向我這邊,只是繼續默默啃食那些黃金碎片與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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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辛,我來接她了。爸爸!」前面一句話是男人的聲音,後面喊爸爸的聲音卻又變成了女孩子。那個女孩子的聲音跟我一樣,也跟辛一樣。我衝了出去,光芒吞噬了整個空間,原本以為恐怖的事情到此結束了,但我還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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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原本兩排的工作人員在我出來時,一個個拿出刀刃刺進自己的頸動脈中。我看見黑紅色的血液噴發,無力阻止。每一個工作人員都自殺了,那樣子就好像它們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樣。黑色的雨水將我的身子也染個一身黑,濃濃的鐵鏽味混雜體臭變得很是扭曲。我摀住了口鼻走到地下一樓大廳的盡頭,一個女人穿著紅色的制服望著頭頂上的假月亮吊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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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對吧?」我朝向她的視線看過去,一閃一閃的燈光確實別有風情。我點點頭附和她,但她此刻卻搖搖頭表示不是在說那個月亮吊飾。她用手指向那堆屍體,還有房間深處的大狗、黃金,跟不知名的女人。她表示那痛苦的一切才是最美的。隨後,從制服口袋中拿出一把剪刀,將自己的眼球刺了下來。她表現從容且淡定,好似早已習慣了這種疼痛與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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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對吧?在這座美術館中明明不會真地死去,但卻還是有人死了。真是奇怪,對吧?」她告訴我,那些屍體也不是真正死亡了,他們再過不久後又會重返這座美術館。而那個不知名的女人則可能會永遠跟大狗綁在一起,直到這座美術館消失。不久,她的眼珠就回復了,剪刀上的血液也消失不見了,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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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說我只是在履行職責,但我不同意,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考慮,像是死亡或者活下去。」她問我,是否認為自己能夠擺脫輪迴呢?我點點頭並且直回她一個肯定的答案。隨後,她笑了出來並且表示,我已經做到了每一次實驗的我所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勇氣」!唯有擁有勇氣地人才能逃出生天。隨後,她不斷強調勇氣的重要性,而在勇氣前面的正是抉擇。抉擇的勇氣是人類最偉大的神性,她如此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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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妳要拿出勇氣殺死辛的過去!選擇殺死敵人!這樣的勇氣是辛最需要的!」她告訴我,唯有這把手槍能夠將人脫離輪迴。說罷,她拿走我懷中的手槍,含進嘴裡並且扣動板機,碰!一聲巨響傳遍了整個大廳。隨後,是濃厚的煙硝味,讓人無法呼吸。我望著她的屍體,確認她不再進入輪迴中才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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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切悲劇止於此。」牆面被血濺濕,乾涸後只留下了這句話。她是悲傷的象徵,卻不曾感到絕望。明明有自私的選項,但她卻選擇了給我勇氣,這種莫名的大義讓我感到窒息。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是什麼做的,只知道眼前這女人肯定承擔了很多吧,或許現在就是時候讓她回歸泥土中,不再輪迴。我在她的屍體邊哭泣,卻還是無法讓她回歸到輪迴之中。明明才剛認識,我卻覺得好像心頭肉被挖出來一樣。我像個掏空的軀殼,尋找下一個展覽室並且祈禱自己能夠活下去。她就是我,而我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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