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房間的門位在大廳的最邊角,它散發處一股惡臭,聞起來不像屍體或者蛋白質燃燒的味道,而是糞泥與尿水混雜的惡臭。那扇門是通往地下的木門,看起來老舊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我能感覺到有風從裡面竄出來,發出鬼怪的嚎叫聲。當我進入其中,一道狹長且黑暗的樓梯出現在面前,它不斷往下延伸,直通道地心深處。當我越發接近底部,越能感覺到無法呼吸,不只是因為那股濃厚的惡臭,更是因為氧氣隨著高度減緩而下降許多。此刻,我的眼睛只能看到正面地下一公尺不到的範圍,感覺十分可怕。然而,我卻有點興奮,這樣的矛盾或許就是庚喜聞樂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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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番五次的跌跤後,我終於碰觸到了實心的地面。此刻,天空中飄著微微的光點,光點不斷移動就好像螢火蟲一樣。我的眼前是一條下水道,水裡頭不知飄著什麼東西,只能感覺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垃圾正潛伏在其中。我想起了以前常有鱷魚跑到下水道的都市傳說,不知道這裡是否會出現某種大型水生動物。現在,我摀住了口鼻,定睛往水面看去,似乎沒發現什麼動物或者會動的物體出現。當我看向右邊時,那裡被磚牆堵住了過不去,只留下水流經過的道路,即便想過去也有無數的鐵柵欄阻擋。看來,那邊是完全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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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下水道中漂浮的排泄物,不禁心想在這座美術館的時刻裡,我根本沒機會上廁所。一想到要上廁所,就害我有點想小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膀胱很滿很脹,但過了一會兒那種感覺又消失了,只剩下空虛感還存在。這條下水道的空間狹長,走路的聲音不斷迴盪,我能聽見我的呼吸聲透過反射變得非常嘈雜。此刻,我的腦海中都是我呼吸的聲音,似乎聽不到其它東西發出的聲響。為此,我還大喊了一聲,確保腦袋的思緒正常。我聽見回音不斷反射,聽自己變形聲音的感覺很是不好受。所以,我又再次閉上了嘴巴,假裝腦海中的呼吸聲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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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一片寂靜,而在寂靜之後是一股淡淡的燒焦味道。這股味道在惡臭之中相當明顯,能夠立即分辨出來味道產生的方向在前方。我順著味道起點看過去,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燒焦的洋娃娃外。洋娃娃是非常古老的款式,看起來就好像法國或者義大利的異國製品。破爛的衣著、燒黑的布製身軀加上僅剩一顆的水晶眼球,看起來十分嚇人。然而,我並沒有被它弄出尖叫聲,只是上下打量這具發出怪味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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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實現。」洋娃娃重複這句話,不知道是內部設定好的台詞,還是真地在跟我說話。我並沒有回答她,只是摸了摸燒焦的衣著,感嘆這應該是很好的料子。突然間,她發出尖銳又刺耳的聲音,要我回答她的問題。她不聽從拐彎抹角的理由,只管我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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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出去。」當我說出來的時候,她便開始哭泣要我不要逃出去,永遠留在這邊陪她。才剛說到這裡,她的水晶眼球窟窿中就開始流出一團黑色的液體,眼球從窟窿中掉了下來。我聞到了這黑色的液體就是怪味的來源,她開始大笑,祈禱我永遠都出不去,並且開始蠱惑我,說到出去的方法都是假的!隨後,她的身體開始崩解,身體、衣著、頭髮,還有皮膚等等都化為碎片消失在我眼前。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埋藏在身體裡面的一張詭異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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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去的!出不去的!出不去的!」那張怪異的嘴巴不斷重複這句話,它要我看清楚四周的情況再下判斷。我很好奇,這張沒有聲帶的嘴巴到底是怎麼說話的。除此之外,沒有臉頰、牙齒、舌頭的嘴巴真能稱上是嘴巴嗎?她不斷大聲咆哮,嘲笑我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怪物一樣。嘴巴裡頭出現無數細小的眼珠,這些眼珠將嘴巴包裹住後,便像長了腳一樣從我手上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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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隨著它的詛咒聲音,周遭出現了許多老鼠。老鼠開始追趕我,把地上的垃圾全部吞噬掉。我不斷奔跑,卻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未知的前方。老鼠的聲音越來越大,不知道它們都是從哪裡出來的,只能看見從各個管線中都有老鼠的蹤跡。吱吱聲不斷迴盪,將整個下水道都填滿了。那些老鼠如同惡災一樣,緊隨我後。正當我感到絕望時,眼前出現了一扇門,我立刻進入並關好大門。此刻,老鼠才在門對面逐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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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的這間房間,是一間偌大且乾淨的醫療室,我剛開始確實是這樣想的。然而,在看見無數放屍體的櫃子後,我才意識到這裡是間停屍間。為什麼美術館會有這樣的設施呢?我無法回答,而在一面小桌子上則存在著打啞謎的答案。上頭有張紙,是女巫的筆記,寫著「美術館是我記憶最深的地點!」這句意義不明的話語感覺是出自於辛之手。而這句話底下則標記「答案」二字,同樣不知道意義為何。當我注目桌子的時候,一旁的床開始動了起來,原來庚一直坐在床上看我擺弄那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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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向一旁的水壺,倒了兩杯水出來,默默喝著純淨透明的開水。他表示,這裡不受規則束縛,所以可以吃喝。不過,我想規則也沒必要了,因為我已經打破了好幾項規則了。聽到這裡,庚笑了出來,他表示每一次實驗我都小心翼翼地不打破規則,最後則死在規則手中。當他跟辛看到我出現在三樓時,就知道這一切會有所不同。他告訴我,實驗很是成功,不需要再重做一次了。正當我問起,逃出去之後會如何?他則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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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忘記外頭的生活很久了,逃出去後或許會展開新的生活吧!又或者,妳會在害怕的記憶中,無法前進。誰知道呢?反正不關我的事。」說到底,庚也算是個冷漠的人。當我問起這座美術館的成因時,他笑了出來,反問我是不是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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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美術館就如同桌上寫的,是辛記憶最深刻的地方!」庚告訴我他創造了美術館,純粹是因為這裡很適合辛修養罷了。怎麼可能有座美術館有下水道、停屍間、教堂呢?想想,這裡的不合邏輯全都是因為要符合規則。簡單來說,先有規則才有美術館。會這樣做的理由只有一個:讓人抉擇。為此,庚做了許多努力,告訴我唯有找出問題點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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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不就是那個問題點嗎?」我質問他答案,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只告訴我所謂的問題點都是一種合理。若有人說其不合理的,那麼對方大概率是個傻子。隨後,話鋒一轉,他問我逃出去後想做什麼。我其實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根據先前蒐集到的資料,這裡快要毀滅了,不只是美術館,就連教堂都要消失了。而我不想這樣死去,當我的身上背負了他人生命的重量時,我就有職責活下去。不,應該這樣說,我必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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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庚笑了出來並且告訴我,我跟辛很像。辛當初也是這樣懇求庚,讓庚把自己治好。然而,她卻沒有度過心理這關,只能不斷復仇、被詛咒、遭怨恨、傷心難過。最終,選擇了封閉。她不斷實驗就是為了理解人類的矛盾,即便得犧牲無數生命,她也願意。而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其實她早就該釋懷了,庚無法幫助她逃離這座美術館,但我可以。為了辛的幸福,庚願意承擔所有罪過。當我碰觸到他時,我能感受到他承受的靈魂的重量。那些不斷咆哮詛咒的靈魂,就好像被嵌在庚的身體上,完全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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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為了辛著想,妳必須逃出去。」他拿出香菸,默默抽起了一根。隨後,問我要不要一起享受這最後的時光。我點點頭,香菸遞了過來。兩人靜靜抽菸,等待時間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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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問起辛是怎樣的人時,庚沒有回答,只告訴我一切答案都在教堂之中。然而,那個答案並不會讓我接受,因為答案本身就是問題,想要理性對待根本不可能。不過,可以這樣形容辛:反覆無常。就好像我所知道的一樣,辛把自己很多部分切成碎片,放在美術館之中。當我找齊了那些碎片,就會看見辛了。然而,那種看見並不是眼睛的見著,而是一種神性的理解。要說為什麼的話,就是辛早就已經死去了,現在驅動她的不過是靈魂的殘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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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來,困住辛的人正是辛自己。不只是其他人們被關進了這座美術館中,就連辛也是。她被規則所束縛,無法逃離。」庚露出自己的手臂,上頭已經有不少部分化為灰燼,找不著了。他表示,這座美術館和他都要消失了,或許他們會回到輪迴之中,重新開始。更可能,他會直接灰飛煙滅,無法進入輪迴。他的身體、心靈、靈魂等等都會變成無限小的粒子,散溢在某個空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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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相信愛嗎?我跟辛從來不相信那玩意兒,但卻是逃出去的重點。發現問題點後便是抉擇的勇氣,而在那之後便是包容一切的愛。」他告訴我,這一切都像是玩遊戲一樣,一個難題接一個難題,要成功活下去並不是不可能,只是代價很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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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是全善的,也沒有什麼是全惡的。在我與辛相處的這一百多年來,我理解到了這點,但是辛沒有。所以,辛只能透過不斷實驗,嘗試得到答案。就好像那句話說的,她只想知道重來一次,結局會不會不一樣。」說完,他要我往最深處走。在那裡有這次實驗的所有數據,或許我可以找到什麼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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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我離開庚的視線,準備進入最深處時,庚的身影則開始逐漸黯淡,最後消失在停屍間中。此刻,放置屍體的冰櫃開始冒煙,大量的冰與煙塵覆蓋住我的視線。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來到了一間化學實驗室中。實驗室有無數的水槽、塑膠瓶、清洗劑、抽風櫥,還有加熱燈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疊厚厚的實驗數據。看了前面幾頁,似乎是在講我的身體是如何構成的。我原本還以為構成我身體的是魔法,結果原來是科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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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跟魔法本來就是一家。」戒指要我把它拆下,放到裡頭一台不斷旋轉的機器之中。當旋轉停止時,銜尾蛇打開了原本銜住尾巴的嘴,裡頭是一顆紅色的寶珠。它告訴我,這裡就是它旅程的終點,將寶珠放入懺悔室的鑰匙中,它就成為了原本完整的樣貌。而它要我記住,它就代表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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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妳也沒告訴我妳是誰。妳就像其他人一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我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大概是辛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妳就什麼都不是了,對吧?」我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安排好了一樣,就好像我註定得要出去這座美術館,成為某人想的某人。這樣扭曲且矛盾的部分,讓我很是不滿。但不滿之後呢?明明就是一絲的開心,知道自己始終會逃離這裡的喜悅,不是嗎?我討厭冠冕堂皇的人,若我否定了自己的喜悅,我也會變成冠冕堂皇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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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就開始著想自己是不是冠冕堂皇的人。妳是白癡嗎?」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戒指用指責的語氣跟我說話,它告訴我,不管多麼卑劣,活下去的人就是贏了。看看黑街人吧!它們為了活下去而殺死了辛,就某種意義上,它們即是勝者!所有心靈層面的富足都應該建立在可以活下去之上,若無法,就不要談及自己不想成為什麼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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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歷了不少,從討厭妳到喜歡妳只有幾個小時,但我仍然很開心。剛開始,只是把這一切當成實驗看待罷了,但漸漸發現妳的真心,那種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的執念,讓我開始對妳產生好感。然而,現在的妳很是醜陋,對吧?」但是,我還是想把戒指的心放在身上。我質問它,想要冠冕堂皇地活下去有什麼錯誤?我哭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被罵,或許是因為在這段期間太過順利了,我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想法,才會讓我的自尊心不斷飆升,直到無法接受他人的建言為止。說到底,我應該是我才對,不是辛或者某個逃出去的人,而是「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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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當我把冠冕堂皇的理由剝離掉之後,我就會變成跟辛一樣的傢伙,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我不斷思考,認為自己既是辛也不是辛,既憎恨辛也同時愛著辛。我對她滿懷感恩,讓我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這座美術館中,這種再來一次人生的感受,是任誰也沒辦法體會的。只有我,也只有我能夠包容這種錯誤與問題。」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愛吧!我在心中默默祈禱,祈禱那些逃不出去美術館的靈魂可以安息。若否,則至少跟在我身後直到永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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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它告訴我或許我該取名字了,既是辛又不是辛,既是陰金又不是同個陰金,那麼名字就叫做「酉」吧!酉也代表了陰金,是地支的其中一支。最後,它請求我把它留在這裡,它想要好好度過自己最後的時光。它表示,一百年真地足夠久了,久到它不記得那剛開始的傷痛。那些黑街人明明如此可惡,但它最終都無法將他們制裁。它冷漠度過了許久,看著庚與辛將黑街人一個個處死,卻不作為。或許,這就是它永遠的罪過,同時也是它女兒辛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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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是誰?」它告訴我,自己只是辛最冷酷無情的願望,同時也是希望辛最溫暖熾熱的願望,這樣的怪奇就是答案。它不是辛的母親,只是在無線輪迴中產生母愛的無聊分子罷了。最後,當它說完這些話時,戒指變得黯淡無光了起來。它開始崩解、剝落,不到一刻間便成了灰燼。我將它的灰燼拾起,灑到天空之中,煙霧讓消防裝置亮了起來,水滴不斷打在我的臉頰上,我才意識到原來室內也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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