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僕人將烤好的雉雞和大塊、還沒切開的牛肉呈上松木桌,許些我從沒見過的蔬菜佐以碟伴,黃色質感像麵粉團的,還有又橙又紅的果實,傳來了一種刺激但鬱悶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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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還有肉派,鹹香的氣味,還帶有一點點野性的羶味,我想不出是哪一種肉,但應該是野味;我靜靜觀察餐桌前所有人的面貌,哥蒙大人正與師傅談論海王大選中幾個商會的取態。雖然他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聽到他提到了「史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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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臟驟然一跳,聽覺都要靈敏起來,胸口湧動的聲音,就像徘徊在耳邊。哥蒙大人果然是知道的,他知道我的身世,否則不會想避免我聽到。但也許是我那深植血緣中的固執,我還是聽到了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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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史東家還是忍不住下了手。」哥蒙大人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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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們做事的手段。」師傅回答說:「他們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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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什麼新鮮的手段。」哥蒙大人像在談論一種毒蛇:「但把人扣在外國作人質……若開了先例,他們難道不怕歷史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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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們就是想要歷史重演。」師傅靜靜地吐出像死訊般的話。他年紀比哥蒙大人老上一些,頭髮都幾乎白了,雖然身體還算健壯,但死神的氣息還是纏繞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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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時不禁想起師傅在我還年幼的時候提及過的一場戰爭,他那時作為效忠某個北洋家族的騎士,卻幾乎喪失了所有戰友和親人。他從來沒有說過戰爭的名稱,但聽說它改變了北洋政權的命運。我這時聽他提起歷史,才將腦海中碎片般的知識拼湊起來,想起了戰爭的名字——半神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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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好像久遠,卻才不過三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時候只懂當神話故事一般聽着,現在即使回想起,亦一點實感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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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注意到我目光閃爍,哥蒙大人裝作低聲咳嗽,中斷了和師傅的討論。我彷彿作賊心虛地別過了眼,但恰好哥蒙小姐也在看着我,我們對上了目光。她卻像那匹沒有止步的沙漠紅馬,頭也不回地移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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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阿萊。」哥蒙大人忽然提高聲音說,像要讓餐桌前每一個人都聽:「你守護了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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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着全身僵硬,這就是被嘉許的感覺嗎?但我卻感到史無前例的焦慮,彷彿我和小姐秘密的同盟被發現了,即將要像被狼撕開的獵物一樣化作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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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我希望你往後能分享我的餐桌。」哥蒙大人卻只是平淡地說:「但我知道這些都不足以表達我的感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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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我嘴裏勉強吐出一句話:「承蒙大人的欣賞,如晨曦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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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你的師傅說,你最近好像有些煩惱。」哥蒙大人和師傅對上了一眼,我感覺事情並不簡單,他們似乎在我休養這兩個月做了些瞞着我的事情,也許就像我和哥蒙小姐一樣,結成了秘密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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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為你準備了兩件禮物。」哥蒙大人說話的方式讓我感覺他在故作神秘。他停頓了一下,我注意到師傅的臉上也有點疑惑,難道他的禮物沒有在師傅的預料之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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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人端着沉重的松木盒子,一陣沉實穩重的木香氣幽幽而來,彷彿盒內承載着古樸的物件。我實在不習慣這種眾目睽睽的感覺,身子僵直得很。這時候哥蒙大人站立起來,也許我早已被伊登貴族禮儀的氛圍調教得緊要,我也站直身子,低下了頭,謙卑得像個奴僕,而不是救了他女兒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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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大人親自打開盒子,迷幻的藍光在燭火映照下,濺上了他蒼白的臉,也映進了我的眼中。我從沒見過如此不真實的金屬,彷彿就像伊登人的藝術品一樣執着到細節,但那純樸無瑕的藍光,仿佛在訴說它本來的材質就像潔白的大理石一樣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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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還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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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大人稍微用力,從盒子裏取出了這柄利器。他的手刻意在油光順滑的木柄上留了位置,讓我能伸手觸碰它的正中央。我有點猶豫,但我的身體不容許我猶豫,貴族的示意就像無聲命令一般,幾乎成了我本能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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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師傅說你正苦惱,無法用劍突破盾。」哥蒙大人放開手,那股重量降落在我的手心上,我忽然察覺以現在的訓練,我難以在完全伸出手的情況下抓穩它,於是我將手稍微靠近自己的身體一點,以分散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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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有人在莫爾扎帶回一錠藍鐵,我沒想到有什麼用,要造一把劍,份量太少,造成飾物卻又沒法發揮藍鐵隨着歷練變強的特質。」哥蒙大人緩緩地說:「那我讓工匠們看看,能不能做一柄用來破盾的武器吧?於是他們做了一把斧頭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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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受不起這樣的禮。」我惶恐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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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許孤陋寡聞,但莫爾扎的藍鐵是他們王朝的傳奇,起初看在眼裏我還有點不敢相信是這種夢幻的金屬,但出自哥蒙大人口中,我再也沒有質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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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鐵是只有莫爾扎人才能打造的合金,配方自古是個秘密。我看過的好幾本小說都有提及,尤其是那些關於莫爾扎騎士的傳奇。藍鐵剛打造出時和尋常的鋼沒有太大區別,但隨着一次又一次經歷打擊和壓力,就會變得越來越強。莫人用它們來打造盔甲,但流出到其他國家的分量稀少,我面前這一小塊用來做斧刃的藍鐵,也許價值遠比我舅父將我賣出去時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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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價值是高,但還沒高到抵得上我女兒的性命。」哥蒙大人雖然嘴上說着,但我實在沒感受到這塊金屬的價格讓他有絲毫動搖,也許說是高,只是他說給我聽而已,以吻合我的想像,畢竟價格高不高總是因人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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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克里斯汀.哥蒙小姐,直到我的生命終結。」我全身的感官還停留在斧頭樸實的木柄,單膝卻不期然跪在地上。這柄武器代表了哥蒙大人的信任之重,也如同一既拳頭,狠狠地擊打在我和哥蒙小姐秘密的同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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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我那時候的承諾並不是隨便許下。但克里斯汀的道路實在太過遙遠,也太過沉重,就像她那匹紅馬,一溜煙在平原上跑到了不見盡頭的荒野。我嘗試過拼命追趕,也真的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但克里斯汀本來就不是我這種凡人能追趕的事物,也不會為了我這種凡夫俗子而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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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還有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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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蒙大人的語氣忽然沉重了起來。我全身一顫,感覺手上的物件,在緊接下來的禮物面前彷彿不值一提。我將目光投向師傅,他也不解地輕輕搖頭,我實在無法預料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但我向來準確的直覺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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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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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兩名持槍的商隊護衛緩步而入,我的心跳也隨着踏步聲靠近越來越躁動。哥蒙小姐掩住了嘴,發不出一絲聲響。我凝望被護衛挾持那人的臉,滿佈鮮血和陳血,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他的身份。我只感到背後冷汗直冒,自覺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哥蒙大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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