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罪
只要不多想那幾位朋友,乖乖待在家裡看書、下棋,徐語辰也可以像于俊衡或陳依柔那樣,忘記宿營之夜、忘記咖啡店的貴婦,回復平常的開朗。他暗自忖度,整個暑假不要跟他們去玩罷。等到高中三年級的開學日,一定可以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四年前父母車禍過世,外界的各種說法,親友和鄰居間的耳語,也讓他沉鬱了一個月之久。現在他有的是整個暑假的時間去調適,一定沒問題的。
但朋友總是不請自來。手機鈴聲一響,陳依柔三隻字就在畫面上跳動起來,開首便是公式化的寒暄。
「嗯,語辰同學,你好嗎?」
「……嗯。」
「請問……你在哪裡?」
「……家。」
「在忙嗎?做什麼呢?」
「……沒做什麼。」
為什麼朋友之間會有這麼客套的問候?徐語辰將手機貼緊臉頰,靠著牆邊坐在床上,手指往大腿上捏了捏。之前他受不了陳依柔一臉虛偽地裝作純情,還說什麼被朋友知道秘密後心情放鬆很多,可是現在這種疏離感又使他忐忑不安。聽著她抓不著重點的無聊話,徐語辰換了握手機的手,把手汗抹到床單,沉聲質問:「陳依柔,你是有事找我嗎?」
似乎是被他變調的嗓音一嚇,對方頓了頓,才緩緩說:「那個,語辰同學……你知道了俊衡的事吧?我是指……」又頓了頓,尋找合適的措辭,「打工的事。」
在封閉的房間之中,夕陽的殘暉透入窗內,射出床上少年的冷凜笑容。
「嗯,我知道,打工的事。」
「……所以你也要用那種態度對俊衡嗎?」
「那種態度」,這說法真使人感覺惡劣。做錯的人是于俊衡,是陳依柔,是蕭沁華吧?援助交際和同性戀,聽上去好像是個人選擇,你情我願,沒有傷害任何人。然而,這已經偏離了社會的公義、道德的規條,可不是嗎?
徐語辰嘆了一聲:「我……沒有這麼寬容。我沒有辦法學你們,可以當成什麼都沒發生。」
接著,便是沈默。
手機的對面沒有說話,連呼吸聲也微弱得聽不見,只有肅殺的靜。良久,漂亮的輕笑聲敲了徐語辰的耳膜一下,讓他不安一抖。只聞那熟悉的軟弱音語竟帶上串串利刺:
「語辰同學……那你希望我們表現得如何呢?」
「搏人同情的求饒嗎?」
「向你懺悔,承認自己是帶罪之人嗎?」
「處處避開你嗎?」
「語辰同學,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做呢?」
會怎樣做?
如果做了這種事的人是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做?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徐語辰,腦袋瞬即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轟住,空白一片。等到意識漸漸清醒,他卻無可自控地陷進問題的漩渦當中。
換作自己的話,會怎樣做?
他緊咬下唇,手肘一動,五指便掐入純白的枕頭,造成五個凹槽。
應該、應該會、會、會……
越是思考這個問題,頭腦就越感到疼痛難當。
眼前有一道大開的鐵門,門後便是這問題的答案。
他不打算進去。
門後是悅樂的聖域,同時是無底的深淵。
他也不打算看門後的世界。
因為僅是偷看一下,就足以讓他精神崩潰。
所以,他選擇閉上眼睛。
剎那間,體內亂竄的氣息便平伏下來,回復應有的清靜。
「抱歉,我答不出。我根本不會做那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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