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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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語辰接過寫上"Very Good!"的物理試卷，隨便翻看錯誤的地方便蓋上。前陣子，他已經在家中將不懂的問題再做一遍，又請求哥哥親自教導，此刻實在不想再聽老師的講解了。眼睛撇了撇講台上那位年逾四十的老師，每句說話都平板得令人打瞌睡，遠及不上哥哥的溫柔與耐性。哥哥解釋時還會突然插入一兩句冷笑話，令自己又氣又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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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意識地玩著原子筆，腦裡再次回憶著與哥哥的生活趣事，最後想到那個跟哥哥翔遊天際的夢，不知不覺便憶出一抹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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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就這樣胡混過去，徐語辰繼續做著白日夢，結果連于俊衡來到身旁也不察覺：「唉，徐君重色輕友啊，竟然單思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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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語辰只是順應地點頭：「我的確是重色輕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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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你是認真的？說，到底喜歡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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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語辰托著腮子偷笑，于俊衡就知道自己受騙了，正是收緊臉部肌肉打算嚴肅地訓導他不應該向朋友說謊、愛情不能拿來開玩笑、他日有喜歡的女生時一定要跟朋友傾訴之時，班房木門被一位高大的學長猛然推開。那人的目光一逮，便鎖定在徐語辰和于俊衡的方向，直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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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回到我的風流債追到來了。」于俊衡侃侃而談著，轉身面向那名學長；班房的聲量突然變小了，數道旁觀式的視線隨即射落兩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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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語辰一時間搞不清楚所謂的風流債是指什麼，他只記得曾經看過兩個女生也是這樣衝進來，跟于俊衡吵鬧一番後便紅著眼睛跑出去。他這位好友的最大問題是對愛情不認真──不，徐語辰覺得那根本稱不上拍拖、談戀愛，否則怎可能半個月不到就把女孩子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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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回來的，是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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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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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可笑的想法馬上被打破，因為于俊衡微昂下顎，嘴角勾出輕佻的笑容，表情裡盡是嘲弄，怎麼看也不像是對待情人的態度。而那位學長的臉則一塊紅一塊紫的，繃緊地放在兩邊的拳頭握得青筋暴現，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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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俊衡率先打破沉默：「欸？學長又要來告我一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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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上去，他們已經有不下一次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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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依然不發一言，暴怒的眼神厲向于俊衡，但對方卻滿臉不在意，還故意擺出一副無聊的樣子打個假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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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啊學長，你不是想求我將你女友還回去吧？……啊，說錯了，是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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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卑鄙！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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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就是卑鄙無恥。那你應該是寡情薄幸吧，所以她才會跟你分手，對嗎？哎，對了，容容的嘴唇真的非常美妙，櫻桃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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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帳！你要玩報復就針對我好了，不要扯其他人下水！你不覺得羞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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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向前一倒，衣領被高高扯起，但于俊衡依然是吊兒郎當的臉，擰頭笑道：「徐君，你來說，追別人的女朋友有沒有觸犯法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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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扯到他身上了？徐語辰萬般無奈，卻也只能照實回答：「當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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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校園暴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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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徐語辰看了看怒氣衝天的學長，緩緩說：「輕則記大過，重則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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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學長啊，你可千萬別為了一個不再愛你的女人而動手啊，于某很擔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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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經過于俊衡和徐語辰簡短的問答環節後，學長即使臉色再差也只得鬆手，咬著牙怒瞪著于俊衡；突然，拳頭重重地打落木桌子，沉啞的撞擊聲瞬即令班房鴉雀無聲。良久，他才忿恨地離開課室，等到木門完全關上時，同學們才陸逐把視線抽離，班房又像平時般充滿了各人的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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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俊衡摸摸被打的桌子，搖頭嘆息：「唉唉，他怎可以破壞學校公物？再說這又不是我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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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屬於無辜的徐語辰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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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語辰歪了歪頭，欲言又止。剛才的事件就是：學長得罪了于俊衡，於是于俊衡搶走了學長的女朋友作為報復，結果學長跑過來差點要動手打人……應該是這樣吧。他想說于俊衡不對，可是憑什麼說他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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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于俊衡的態度充滿挑釁性，所以不對？于俊衡不該搶了學長的女朋友？還是于俊衡抱持不該報復心態？他想義正詞嚴教訓于俊衡，可是卻尋不出問題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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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如果沒問題，那就不會有討厭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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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你看來很不滿耶？」徐語辰心虛地急速眨了幾次眼，抬首聆聽于俊衡散漫的辯解：「我來告訴你吧，他擺出受害人的面孔，而我掛著那種好像大奸角的表情，所以你會覺得他可憐，是受了委屈才會忍不住找我算帳吧？可是你想真一點，是誰這麼幼稚，丟了女友就找人出氣，罵人卑鄙無恥，還想動手？徐君啊徐君，別被表象所蒙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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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上去非常有道理，但于俊衡的奸角形象始終抹不去。整理一下想法，徐語辰緩緩道：「是你先挑釁他吧？搶走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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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只看到這一幕就斷定是我先挑釁他嗎？再說！我又沒有強暴他女友，他女友把持不住，見異思遷，就一口咬定我犯了『搶劫罪』嗎？」于俊衡平靜地坐在徐語辰前面，轉身將雙手平放在徐語辰桌上，神色認真而冷淡。可是，不一會他又咧出孩子氣的笑臉：「哈！所以，你還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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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甘心於最後一句話，不過于俊衡的說話似乎很有道理──至少徐語辰一時間想不出反駁。越是循著好友的思維摸索下去，越覺得那名學長才是無理取鬧的人，突然闖進別的班房對學弟開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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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太執著於表象，所以會被誤導。眼睛所見到的並不代表真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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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俊衡咳了一聲，開始大擺哲學家的姿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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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啊徐君，如果你只看到父親毒打兒子的一幕，你會覺得父親太過份，是吧？要是有人告訴你兒子誤入歧途去走私，所以父親才要狠狠教訓兒子，你就會大叫：『打得好！』是吧？這就是我于俊衡所說：表象的誤導性。」于俊衡瞄了瞄瞠大眼睛的徐語辰，不禁抿嘴竊笑。他的劍眉自信地上揚，隨手拿起桌面上的學生手冊，掀著紙頁續道：「還有，你看過幾十次的校規，也是無聊到透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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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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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俊衡翻到學生須知的一頁，悠然回答：「那班校長老師總會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校規其實是為學生好啊，每條校規的設立都有原因啊，之類。可是不准學生染髮算啥？他們會說，那是為了保持純樸的校風。可是為什麼染髮會聯想到不純樸，會沾污校風？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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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是。不染髮就是純樸嗎？只是顯得純樸罷了。在現實社會的薰陶下，人們會默默接受一套價值觀，認定了這些「表象」代表真實，例如染髮、紋身就是花巧，又或者性交就是骯髒。這個世界，很多奇怪的觀念與規則都根據這些表象而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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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番言論，徐語辰雖然不敢完全認同，卻也覺得十分微妙，值得思考。片刻，他露出了成功解決一道難題時的得意表情：「嗯，我懂了。所以于先生說的話也是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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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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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終於輪到于俊衡疑惑不已，徐語辰掩嘴竊笑：「你不是常常說想染金髮嗎？你一方面說校規無聊到透，一方面又不敢染髮，所以你剛才偉大的長篇大論都是表象，真相是你在趁機發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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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俊衡愕了一愕，然後忍不住豎起姆指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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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沒錯，我只是個被學校踩的學生啊，怎敢真的去犯校規？頂多只能對著鏡子妄想一下金髮的自己！唉，徐君真不愧是考第一的優秀學生啊，舉一反三。小的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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