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玻璃瓶
徐語辰正坐在海邊聽海浪。雖然只有自己一人,但是清靜閑逸的氣氛還是能讓他自得其來,全心投注在深藍的世界。
到底徐斐然昨天有沒有真的去找邱乙純?徐語辰不知道。徐斐然晚上確實很遲才回旅館,而今早也沒見到邱乙純找自己玩。這是徐斐然的人身自由,徐語辰不打算干涉,畢竟他現在也享受著孤伶的韻味。
驀地,他發現海水將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推上崖壁附近的沙岸。好奇地提起,玻璃瓶上的貼紙已經面目全非,似是被鹽水浸蝕了一段長時間。環迴轉了一圈,徐語辰在透徹的破璃面看到瓶裡竟裝滿沙粒。再把眼球靠近過去,就可以看到粒粒胖小的星星,像一塊塊美味的迷你曲奇餅。
「星砂!應該……是別人丟掉不要的吧?」
這麼美麗的星砂,彷彿能潔淨人的心靈,怎麼看也不會惹人討厭。徐語辰不太相信是有人丟的,但眼見瓶面沾滿黑泥與沙粒,時日有多,恐怕還是瓶子的主人所遺棄的吧。現在,玻璃瓶的主人就是他。徐語辰心一寬,便興奮地跑落海邊清洗瓶子,再將瓶上的腐爛貼紙捽走。約莫五分鐘過後,瓶子表面已經乾淨許多,印在上面的少量殘垢大約再用清潔劑擦擦就能清除吧。他將瓶子舉向太陽,彷彿就看到無數星星在藍空下閃閃發亮。
「好漂亮。」這是第一個念頭。
「嘿,給哥看。」第二個念頭。
有什麼趣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哥;同樣,有什麼好東西,一定要第一時間跟哥分享。雖然有點孩子氣,不過這也成了徐語辰的反射動作。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徐語辰帶著星樣的笑容在海灘穿梭,尋找哥哥的身影。相較於自己,哥哥的頭髮很短而且很整齊,身材適中。不過很奇怪地,明明不怕太陽曬,哥哥無論曬太陽還是下水暢泳,都必會披件短袖襯衫或背心,而他總是以傻笑來回避這好奇一問。當然,這更有助徐語辰的尋兄之旅。
兜了一個圈,海灘上尋不著哥哥的蹤影。徐語辰沮喪地回到旅館一瞧,卻馬上在休息廳裡發現了熟悉的側臉,整個人頓時開朗起來。溫柔的微笑,予人又堅實又信賴的感覺,除了哥哥還有誰?
正想叫出口,已有把響亮的聲音先在廳內迴響。
「哇,飛機!斐然哥,可以飛了沒?」
「只成了個形呢,距離終極姿態還差很遠。跟著囉,在這裡再對折一次……」
熟識的臉孔不只一個。徐語辰有點吃驚地看著坐在木桌上折紙飛機的徐斐然和對面的邱乙純。他們似乎相當要好,哥哥一臉認真,女孩眼睛發亮地湊過去,不像是剛剛認識。
是……什麼時候的事?昨天嗎?哥哥真的有去找邱乙純?
「啊!等等啊,我跟不上,再折一遍好嗎?」
徐斐然只是保持他一貫的笑臉,溫柔地握著邱乙純的手,引導她把白紙折成理想的形狀,還在她耳邊細語著正確折法。隨著悉心教導,邱乙純展開了漂亮的梨窩,麗黑的臉珠上搽上淡淡的粉紅,小頭興奮地不斷猛點,撒嬌的嚷著徐斐然快點繼續教她。
感覺實在很溫馨。
就像……哥哥跟妹妹。
徐語辰輕快的表情逐漸退去,退成完全失卻顏色,沒有黑,也沒有白,卻又不是透明。也許該說是,一種混沌將所有顏色徹底吞噬了吧。本來想把親切的稱呼喚出來,但一種微弱的疼痛感卡住了喉嚨,使他張開了嘴唇,又只能合回去。手裡握著想給誰人看的玻璃瓶,也悄悄地被收入衫袋中,將最初發現星砂的喜悅隱藏起來。
「完成啦。」
「我也完成了!這是我的飛機!萬歲,我可以飛了!斐然哥,我們一起去海灘那邊飛吧!」
「好,那現在就飛囉。」
──飛。
少年的胸口好像被劍刺穿了一樣,可是臉上依然不能反應。
飛。
兄長從來未曾教過他折紙飛機。
也沒有牽著他的手,教過他折些什麼東西。
忽然,兄長送給那小姑娘一雙翅膀。
是少年一直渴望擁有的翅膀。
那兩個人笑著,捉住紙飛機的翅膀,非常快樂。
他們要一起飛了。
但少年卻什麼也沒有。
只有那瓶剛從沙堆裡撿過來,被人丟棄的星砂。
是,被人丟棄了。
被兄長遺留在地面世界的牢籠了。
「辰?」
輕輕的一語,讓少年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反射性地作出微笑。只是眼中的神采已然盡失,微笑裡失去了平日對兄長的熱度。
「語辰哥,你也一起來折紙飛機!斐然哥真的教得好棒喔,跟別人折的飛機是不同款的耶!一起吧!」
小姑娘一手捧著他兄長教她折的紙飛機,一手拉著他兄長的手,陽光般的容顏刺眼得使少年不想直視。兄長也向她回以溫暖的笑容,然後炫耀似的把手裡的紙飛機向少年揮揚起來。
少年看了看兄長手上漂亮的紙飛機,機翼分成兩段,是自己所不會折的樣式。
小姑娘手上也拿著自己所不會折的紙飛機。
「對了,辰,我也從來沒教過你折飛機呢。我來教你吧?」
少年看著那兩隻相同款式的紙飛機,無神的目光忽而略過一絲冰冷。
──如果他不是第一個得到哥哥教導紙飛機折法的人,他完全沒興趣學。
淡淡地,少年劃出一抹笑容,手掌隔著衣服撫摸口袋裡的玻璃瓶。
「我有點累了,想看書。」
的而且確,他倦了。
擦過兄長的身旁時,只覺身體的力氣完全流失,心臟好像也要沉落地面,再無法托回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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