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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過很多次,帶著那個手套你是打算要怎麼彈吉他!既然這麼勉強就乾脆不要練好了!反正吉他手在網路上隨便找找就有、又不是非你不可!如果不能好好配合的話就不要來耽誤大家的時間啊!兩個星期之後就要正式比賽了、現在整個團連正式對過一次都還沒有,我們拿什麼東西上去比啊!混帳!」
地點是東區某個樂團練習室。
不大的空間裡分散地站著五個年紀看起來是高中生或是大學新鮮人的男孩女孩,而其中一個拿著直立式麥克風架的男孩正在氣急敗壞的對著一個背著木吉他的少年怒吼。
「……」
挨罵的少年只是默默的站著沒有回答,目光無神地注視著對方的面孔,使得自己背狠狠臭罵的始作俑者——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左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垂在大腿旁邊。
「真的有心要彈好吉他的話就不要戴著那種礙事的東西啊!否則你直接退團就好了、我們也比較不會那麼為難!這麼簡單的一個封閉和弦都壓不住,你以後還能做得出什麼和絃啊?」
「……我回去會再多練習,很抱歉。」
「這不是練不練習的問題!講白一點、就是只要你不肯拿掉手套你就滾蛋吧!沒有什麼好說的!」
「真的很抱歉。」
男孩除了道歉之外沒有辦法做出別的回應。
因為手套是絕對不可以拿下來的。
「——乾脆把吉他砸掉好了!像你這種不尊重樂器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彈吉他!」
隨著對方的怒吼聲,男孩身上的吉他背帶忽然被人狠狠的扯開,接著空間裡響起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五雙眼睛同時看向地面。目光集中的位置,有著一把已經折斷變形、顯然無法再繼續使用下去的吉他。
「……」
「連吉他都沒有了、你現在還站在這裡幹嘛!快點給我出去。」
「……」
不過被指名趕出練團室的少年並沒有馬上動作,而是愣愣的看著地上被摔斷頸子的吉他本體。
啊啊,壞掉了。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吉他、壞掉了。
少年突然覺得喉頭像是被某種東西掐住,呼吸變得急促、雙眼瞇了起來。
沒有人可以理解那把吉他對他的重要性有多麼的意義深重。
而現在居然被摔壞了。
——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
「不要站在這裡發呆!我們還要繼續練習,你快點離開這裡啦!」
拿著麥克風架的男孩狠狠地將手中的長形物體甩開,伸手抓住吉他少年的手臂、將他朝練團室入口的方向拖拉過去。
不過吉他少年的上半身雖然被對方拉得傾斜,腳步卻沒有跟著移動。
就算不想讓他繼續待在這個團體裡、就算想要把他趕出去都沒有關係,可是為什麼要砸他的吉他?
吉他少年抬起頭,看著眼前怒氣沖沖的男孩。
接著,在其他團員驚訝的呼聲之下,吉他少年狠狠的揮起戴著手套的左手、然後打進抓著自己的手臂的男孩面頰裡。
「噗呃——」
「……我現在就走,用不著你趕人。」
拳頭還舉在半空中的少年臉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接著甩開男孩抓住他的手掌,逕自朝練團室的門邊走去。
「靠,居然敢打我……有種就永遠都不要回來!混帳!我們這個團才不需要你這種怪異又不上進的團員!少丟臉了!」
男孩一面抬手覆蓋住挨打的半邊面孔、一面朝離去的少年背影大吼。而少年並沒有再多說,僅僅以用力摔上隔音房門的動作回應。
依然在盛怒之下的男孩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才彎身撿起地上的麥克風架,環顧四周沉默的其他團員們。
「像那樣子不合群的傢伙根本不配跟我們一起練習,就算沒有木吉他手我們也是沒有問題的……那個比賽,我們『NOISYBEES』絕對會拿到金獎!」
*
吉他少年一鼓作氣地從練團室所在的地下室跑出來,衝到人行道上。
心中的怒火還是熊熊燃燒、再加上跑上樓梯的動作,使得他的單薄身子因為喘息而劇烈起伏著。
——可惡,可惡的東西。
少年的眼神依舊看起來有些空洞,此刻卻脹滿了怒氣。很少擁有如此強烈情緒的少年只覺得頭很脹、好像快要爆炸了一樣。
他的吉他,他唯一真正擁有的物品,就這樣被對方隨隨便便的毀壞。剛才看見吉他的頸部脆裂時,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一塊什麼部份也一起崩壞掉了,讓他幾乎要失去理智,是拳頭打到那個人的臉頰而感到痛楚才清醒過來。
少年緊緊捏住左手的拳頭。
好痛,又開始痛了。剛才因為過度憤怒而出拳果然還是不行吧?
少年拖著腳步,開始緩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從身邊的商店櫥窗可以看見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影像,而視網膜上呈現的那個少年是一個看起來有點頹廢、雙眼空洞無神,外型因為削瘦又不算高大的身材而顯得病弱的傢伙。
感覺真討厭,自己的外觀看起來原來這麼糟糕嗎?
本來想要好好振作的,怎麼又變成這樣子了呢?
少年抬手抓亂自己的一頭暗褐色短髮,將視線從櫥窗玻璃上移開。
這樣下去不行的,還是要再認真一點、再努力一點,未來的生活總不能繼續這樣一事無成的下去啊。
已經沒有了過去的他,可不能連未來都消失,否則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而活著。也因此他更加努力的想要朝著自己所設定的目標前進,但是剛才那樣跟自己樂團的團長大吵一架,自己甚至還動了手,這下就是把他這幾個星期以來的努力都給破壞了。
而且自己唯一能夠寄託心靈的吉他又被對方砸壞,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一塊東西被挖去、空蕩蕩的。
暫時不能彈吉他了。現在手邊並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新的吉他,要是太逞強的話也許自己會活不下去,不管什麼關於吉他的計畫應該都要等到下個月之後了吧。
今天好不容易從打工的空檔之間擠出一點時間參與團體的練習,卻把事情給搞臭,讓他不禁有一點後悔參加這一次的團練。雖然自己很清楚,自己所屬的樂團「NOISYBEES」如果要兩個星期之後的比賽中獲得好的成績,練團的時間是絕對不可以少的,但是自己的打工時間實在不容許他出席每一次的練習。已經很努力的要配合大家的時間了,卻無法徹底做到,結果仍舊是一場空。
「根本不需要你這種團員」,剛才團長這麼說的時候他的心裡其實很難過,即使他的外表並沒有表現出來。
不管自己到哪裡好像都是不重要的角色哪。除了自我對話的時候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之外,跟其他的人相處,他都似乎是被大家遺棄在最後的感覺。不過就是因為這樣,他更需要與他人接觸、以拼命去證明自己是活著的證據。
明明有著人生的目標,卻仍然不知道自己活著的價值在哪裡。這樣的自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少年穿越斑馬線、然後轉進一條陰暗狹小的巷子。
穿過去之後再走一小段路就會回到自己所住的小公寓了,算是一條捷徑。
平常很少在巷子裡看見其他的人,因為這裡實在太過狹小、走進去會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一般的路人除非是非常趕時間、否則大部分都是繞過這一個街區從大馬路那邊走過去。
不過今天好像有一點不一樣。
「……欸?」
狹窄的巷中橫坐著一個男人。對方的背部底在右側的牆面上、一條腿伸直頂住左邊的牆,而另一隻腳則曲起,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一手撐著臉頰,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睡著了。
整條巷子的寬度也就只有那個人的腿伸直那麼寬,這麼一來,少年非要從對方的腿上跨過去不可。
流浪漢嗎?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
於是少年繼續向前走,直到來到男人腳邊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抬高自己的腿,打算跨過男人的膝蓋。
但是當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男人的面孔時,卻愣住了而不小心踩了男人一腳。
——有血。
男人的嘴角以及半邊的臉上爬滿鮮血,不過嘴裡卻叼著一根菸。
這個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呢?踩了他一腳都沒有反應,該不會真的是——
少年心中一瞬間猶豫起要不要將這個男人帶走,不過在他還沒有猶豫出一個結果來之前,一個聲音忽然低低的響起。
「小鬼,踩到人要記得道歉啊。」
「……抱歉。」
所以這個人還活著。少年坦率的道了歉,接著彎下腰朝男人伸出右手。
既然還活著就不能見死不救,因為不知道這個滿臉是血的男人會不會等一下就死掉,良心無法容許自己就這麼忽視對方轉身就走。
但是面對自己所伸出去的手,男人並沒有接住,而是看起來一派悠閒地將口中的菸拿下、吐出一口煙霧。
「不會後悔嗎?」
「唔?」
少年不太能理解男人問句的意義,手臂僵在空中,默默地看著男人的臉。
男人的瀏海長得蓋住了眼睛,後面的髮尾也長度及肩,下巴處蓄著一點點的鬍子,嘴角上揚的樣子和他血流滿面的狀況看起來一點都不搭。
看起來不太像是一般的小混混或是流氓啊。那種輕浮又有一點鄙視意味的笑容,感覺好像對於周遭的一切都很不屑似的。
「要對一個人伸出手可不是一件那麼輕鬆的事喔。如果沒有把握能夠處理將手伸出去之後所造成的後果,就不要做出那種不負責任的舉動,小鬼。」
男人的口氣聽起來也是相當悠閒自在,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鮮血因為嘴角肌肉的抽動而緩緩流下。
少年沉默的思索了一下男人的話語,接著輕輕搖搖頭。
「那種事情我聽不懂。我只是因為看見我覺得應該伸出手來的對象,所以我就這麼做了,只是這樣而已。」
「……小鬼果然就是小鬼啊。哎。害我都不由得感動了一下。不過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我應該是要接住你的手囉?是這樣沒錯吧?」
「那就是你的決定了。」
少年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說話的口氣也很冷,只是淡淡的看著男人的面孔,手掌仍然向男人的方向伸著。
而男人又把菸塞回嘴裡。
從垂落在眼前的髮絲之間看出去,能夠看見少年那張冷淡卻十分漂亮的臉龐。
男人無法抑制自己的笑容,雖然現在的他實在不適合微笑。
——有一隻手向自己伸出來哪。
這是一種嘲弄嗎?嘲弄他沒有接住他人向自己伸出的手的勇氣?
哈,別傻了。
哪裡會有這種事情?
就憑著自己這雙骯髒又齷齪的手,能夠抓住什麼嗎?
也許再過幾秒鐘,少年就會把手抽回去、然後露出他已經看習慣了的,帶著冰冷溫度的眼神掉頭離去。
男人靜靜的等待著事情繼續發展下去,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卻跟他所設想的不一樣。
少年的眼神沒有轉開,手也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從他眼前挪走。
——真的不後悔嗎?
「……嘿。」
男人咧嘴,接著像是想要揮走什麼糟糕的東西似地把手揮了出去。「啪」的一聲,男人的手掌打中少年的手心。
「小鬼,可得做好心理準備喔。一旦伸出手就沒有收回去的餘地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大叔,你站得起來嗎?」
少年淡淡的說著,握住男人的手用力往上提拉、另一手則小心地藏在身側。
左手現在已經不痛了,不過他不想讓男人看見自己戴著手套的左手。
「……去你的大叔,我才二十二歲。不要因為自己年紀小就對別人這麼沒禮貌啊,混帳小子。」
男人嘖了一聲,順著少年的動作將手臂跨上少年的肩頭,臉上依舊帶著讓人覺得相當不合時宜的笑意。
「抱歉,從外表上看不太出來你才二十二歲。走吧。」
「——我還以為你會是像太陽一樣的人哪。」
男人一邊拖著腳步向前走,一邊在少年的耳邊低喃。
「嗯?」
「沒想到是月亮。」
「我聽不懂。」
「哎,對於小鬼來說果然還是太難理解了嗎?那就算了。」
男人微微揚起頭,將煙霧吐向空中。
——雖然不是太陽,不過,至少有一點光線照進來了。
*
少年帶著男人回到自己所住的公寓裡。公寓的外觀早就已經斑駁剝落的非常嚴重,一樓的鐵門邊角也已經鏽蝕得慘不忍睹。看得出來並不是太好的居住環境,相對於東區的其他部份更是顯得非常老舊又殘破。
但是少年別無選擇。應該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選擇住在這裡的。
「哇啊——還真是爛的無話可說啊。」
男人抬頭看著整棟公寓的外牆,像是在誇獎似地說道。
「如果你要批評的話也沒有辦法,我就只有這個地方可以住。」
少年掏出鑰匙打開一樓的鐵門,架著男人往三樓爬去。
公寓真的太老舊,甚至連電梯也沒有裝。少年有一點擔心男人有沒有辦法撐得住爬上三樓,不過看男人走路的樣子,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接著少年打開自己所住的那一間房子的房門,將男人帶到雙人沙發邊坐下,再回身將之關上。房間內部和外觀同樣老舊,而且空間狹小、連玄關都沒有。整個空間裡只有浴室有隔間,其餘的客廳、廚房、臥室等都是屬於開放型的設計。雜物、衣服都堆在房間的角落,雖然看得出來經過整理,不過仍然是亂七八糟的一蹋糊塗。
「裡面也很糟糕,將就一下吧。」
少年淡淡的說道,從櫃子上拿下一個小小的急救箱。
「我看得出來,不過實在是沒有什麼資格挑剔啊,你說是吧?」
「把菸熄掉好嗎?在室內抽菸會被嗆死。」
「咦,連煙味都無法忍受嗎?這樣會永遠長不大的喔。」
「我不相信一定要會抽菸才是所謂的大人。不管如何,把菸熄掉我才能幫你上藥,所以可以請你配合一下嗎?」
「真是一本正經。不過這樣也不錯啦,好吧,我就稍微照著做好了。」
男人又笑了起來,將口裡差不多快抽完的菸屁股往褲子上一撚,然後隨手拋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直接把自己的褲子當成菸灰缸嗎?
少年聞到褲子燒焦的臭味,不禁皺起眉頭。但是男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好像已經很習慣這麼做了。
於是少年決定無視男人的動作,掏出一小罐剩下半瓶的碘酒以及大尺寸的OK繃,彎下身替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清理臉上的傷口。這時他也顧不得戴著手套的左手不想讓人看見的事實了,只希望眼前的男人不要多問。
少年雙手忙碌的時候,男人反倒是一派輕鬆的接受少年的舉動。
「喂,小鬼,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吧?那張單人床應該擠不下另外一個人才對,今天晚上恐怕會睡不下喔。你的家人呢?」
「我不知道。」
「連自己的父母在哪裡都不知道嗎?你該不會是被拋棄的孩子吧?」
「有可能。」
雖然對初次見面的人說這些話感覺非常失禮,不過男人一點都不在意。而少年也好像不是很介意對方的問話,表情沒有什麼明顯變化。
「什麼叫做『有可能』?這個說法很奇怪喔。」
「先生,你先暫時不要開口說話好嗎?嘴巴旁邊的傷口一直在出血,這樣我是沒有辦法把膠布貼上去的。」
「好吧。不過我要你給個解釋。」
「那好吧,反正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只不過聽起來可能像是在騙人,要不要相信就隨你了。我的記憶起始點是半年前的某一天,在那之前的事情我通通沒有印象,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會住在這裡也是在不知道為什麼的情況下而發生的,我醒來之後就已經躺在這裡的床上,手邊有一張身分證上面寫著我的生日和名字、還有一把吉他,不過吉他今天被弄壞了。哪,好了,這邊就差不多了。現在來處理額頭的傷口。」
少年的話說到這裡,然後動手撩起男人的瀏海將之撥到對方耳後,如此一來便露出額頭上的大面積傷口。像是被某一種鈍器所敲傷,也許是機車大鎖或是榔頭。少年不禁微微皺眉,用紗布輕輕擦去男人臉上的血漬。
「聽起來還真是戲劇化,什麼失去記憶啦、被好心的人收留啦,這種劇情你不覺得非常可笑嗎?如果真實發生在身上的話應該蠻無奈的吧?」
「或許吧,不過我相信應該不是什麼好心人收留我的。因為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是一個人待在這裡。」
而且當自己醒來之後看見「左手」的時候,突然間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因為連自己都不是很想看見那樣的「左手」,所以乾脆用手套遮起來。
「唔,相信我,我同情你的人生。——哪、小鬼,輕一點,很痛啊。」
「抱歉。」
沒有辦法,因為戴著手套、而且那裡面的「左手」又不太對勁,所以不靈光是一定的。
「喂,剛才都沒有發現,你的皮手套很好看啊。為什麼只戴一隻?」
「……」
少年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不過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
「怎麼,不能說嗎?原來如此,是秘密哪,是嗎?」
「……可以這麼說。」
「不過,就算是秘密也罷、不是秘密也好,把它藏起來是最糟糕的方法啊。它不會因為被蓋起來就消失的,你只不過是在逃避而已。」
「初次見面的大叔,不要用這種說教的口氣跟我說話。吶,你用手把瀏海固定一下好不好?碘酒都沾到了,會弄得到處都是。」
「真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的小鬼喔。」
男人咧嘴笑著,抬手將瀏海往後梳,露出大片的額頭,這樣一來少年比較方便用繃帶將男人的額頭給圍住。少年表情冷淡的工作著,對於男人說的話,只有輕哼一聲。
最後少年將繃帶的尾端固定在男人的頭上,接著在男人身邊的空位坐下。
「……就這樣,完成了。我不太會包紮,所以弄得不是很漂亮,抱歉。」
「嘖嘖,你是個誠實的孩子。」
男人放開自己的瀏海,伸手摸了摸被少年清理過的部位,不禁噴笑出來。
「……話說回來,大叔,你不打算回家嗎?剛才你的意思好像是要留下來過夜,我沒聽錯吧?」
「幹,小鬼,我說過我才二十二歲,不是什麼狗屁大叔。而且你沒有聽錯,我是打算要留下來過夜。」
「……我這邊不是醫院,不是提供醫療之外還提供住宿的那種地方。雖然我沒有家人所以無從猜想,不過你的家人應該會擔心吧?」
少年望著男人的面孔,壓抑地說道。
「那好吧,我走。不過就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想應該是不會有人擔心我的,因為我是無家可歸的人喔。」
「……」
少年忽然想起剛才在撿到男人時對方問他的問題。
——不會後悔嗎?
以及男人說的,伸出了手就必須要負起後續的責任的話。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那好吧。不過,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想讓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人留下來過夜。」
既然自己有空間能讓對方留下來、而對方又有這個需要,那麼憑良心講實在不應該把男人趕走的。
再說自己好像覺得這個男人跟自己某些部份好相像,雖然目前他還看不出什麼,不過對於男人所說出來的那些頗為自大又強勢的話,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感覺好像都有一種自暴自棄式的嘲諷意味。
——那種口吻聽起來就像是在嘲弄自己的生命、在向命運抗議它的不公平。
某種程度上,少年也有同樣的情感存在。
總之自己是無法堅持一定要讓男人離開了。哎。
「既然如此,那我乾脆做一個完整的自我介紹好了。我叫做裘晉,今年二十二歲,無業遊民兼職流氓,你好,以後請多多指教。如何?這樣夠了嗎?」
「……『囚禁』?」
「是啊,沒錯,是『裘晉』。這個名字是我後來自己取的,不過我的確姓裘。好啦,接下來換你了吧?我也不想睡在一個只會叫人家大叔、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鬼旁邊。」
對於裘晉的名字諧音感到有點壓迫感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也許這個男人的確是被什麼東西給囚禁起來了吧?似乎是個相當貼切的名字。
「我是端木緒,今年十八歲。那張留給我的身分證上是這樣寫的,不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總之,也請多多指教了。」
裘晉聽完端木緒的說法之後,便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一直去想著不知道身分證上的資訊是否正確的話,就會無法肯定自己的身分吧?畢竟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對於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期待。要是對於自己的價值存在認識得夠明確,就會有動力繼續生活下去。」
「或許是吧。不過目前的狀態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也無從確認起。」
「看樣子我跟你會很合。」
「這我不敢保證。」
「反正住在一起,合不合這種事情是靠時間來鑑定的。」
「……你打算要在這裡住那麼久啊?」
「如果阿緒覺得可以的話,我相當樂意。」
「這句話說反了吧?而且,請不要用那種感覺很熟的方式稱呼我。我跟你連朋友都還算不上喔。」
「哎,別說得這麼難聽。」
裘晉露出一抹笑容,從口袋裡摸出壓扁的香菸盒以及打火機,放在小茶几上。
「——未來的路還很長。你不這麼覺得嗎?」
而端木緒沒有回應男人的話,只是靜靜的盯著桌上那兩樣他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用到的東西。裘晉接著從菸盒中抽出香菸點燃塞進嘴裡,看起來頗為享受地深吸一口氣。聞到菸味的端木緒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卻沒有開口阻止。
「唔,還有,跟你說一聲啊,我還滿喜歡你的手套的。把右手的那一隻借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