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柔和地照進室內,將昏暗的空間染上一層溫暖的色澤。
「方久田先生,您的座車已經在大門口等候了,請盡快下樓吧!」
聽起來有一點慌亂的年輕男聲在臥室的床邊響起。說話的人是一名看起來頗為溫和的棕眼男性,髮絲看起來十分柔軟輕盈、卻略顯雜亂。面孔上的表情似乎相當緊張,眉角微微下垂,手腳的動作也顯得有點匆忙。男人的身上穿著一套設計簡單的深色西裝,就款式來判斷,應該不是非常高貴、卻顯然有著相當的地位。
聽見熟悉的聲音叫喚,床上的人動了動身子,卻沒有翻身起床、反而大手一伸抓住棉被往自己的頭上拉去,將全身都藏在被子之下。
「方久田先生,其實您早就已經醒了對吧?請您快點起床!」
「不要,我還在睡,現在在說夢話。」
「……方久田先生!請不要做出這種像是小孩子的舉動好嗎!難道您忘記今天跟康尼爾藥廠的姚英璿小姐有約了?再不起床的話可是會遲到的啊!」
「哎——是是是,我起來了。」
床上的人輕嘆一聲,掀開被子坐起身來。
「方久田先生,看看您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一個組頭該有的樣子啊,快點起來換衣服吧。」
「啊,還是好睏喔,要是不用急著出門就好了。就算是我這種身分也應該有賴床的權利吧?而且應該要比別人多更多才對啊。」
「請不要說這種任性的話了好嗎!方久田先生!」
「我說過叫我阿久就可以了啦。沈惟凌,現在全組裡也只有你是連名戴姓還用敬詞稱呼我的人吧?實在是聽起來不太順耳啊。」
坐在床上這個本名為「方久田」、小名「阿久」的男人,無奈地聳聳肩笑了起來。
方久田擁有一頭過肩的黑色頭髮,因為剛睡醒的關係而披散在肩上。不過眼神卻不像是剛睡醒的那種迷茫的感覺,反而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
身為東區最大組織「OPPOSITE」的頭領,方久田的那一股壓迫感應該是與身俱來的吧。有著彷彿可以貫穿他人的銳利眼神、以及做事從不給他人留餘地的殘酷作風,使得他的勢力更加地龐大。
只不過這麼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角頭老大,卻會用非常小朋友的方式耍賴不肯起床,實在是非常讓人頭痛的一件事。
沈惟凌忍無可忍似的將掛在一旁的衣櫃門上、昨晚就已經拿出來燙平準備好的西裝拿了下來,接著一手抓住方久田的手臂將他往床下拖。
「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啦,重點是您現在有要務在身卻拼命賴床,這一點實在很糟糕啊!」
「好吧好吧,我下來了。搞不懂你欸,明明當初是來擔任我的保鑣的,怎麼變成管家或是褓母了啊?」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您的生活習慣這麼差勁!方久田先生,請您把睡衣脫下來好嗎,不要站在那裡看起來一副馬上又要睡著的樣子。」
沈惟凌一面說著一面動手替方久田解開睡衣的扣子,而方久田居然因此而乾脆連手也不動了,悠閒地站在原地讓沈惟凌替他服務。
一年前,沈惟凌憑著矯健的身手以及認真的性格獲得方久田的極佳信賴,因而自願以貼身保鑣的職位在方久田身邊待了下來。
不過沒有想到方久田在組裡的小弟們面前儼然是一張威風的大哥嘴臉,可是私底下的模樣卻一蹋糊塗的讓人錯愕。不僅有嚴重的賴床惡習,還常常會忘記吃飯或是上廁所等等,有時候在家中客廳開著電視就這麼一覺到天亮,而且一樣怎麼叫都不肯起床。
在方久田身邊一個星期之後,沈惟凌便毅然決然的擔任起所謂的「管家」。早上負責把愛賴床的芳久田挖起來、日間在吃飯時間提醒方久田去用餐、晚上把電視關掉並且扛著睡死的方久田回到臥室去,都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之一。
對沈惟凌來說,方久田的身體狀況也是需要保護的項目。不僅僅是人身安全而已,還要維持身體機能的正常運作,否則一旦方久田出現體力不支或是任何重大病痛的話,那些蠢蠢欲動的混帳傢伙絕對會趁隙而入。
有時候,方久田在沈惟凌的面前會展現出完全不同於平時那種「大哥」形象的另外一面,就像現在這樣乖乖的讓對方幫他更衣的模樣。
「你還真的把我當成主人啊?也未免太奇怪了吧。我可沒有要求你這麼做喔,要是不願意這麼做的話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做的好。」
方久田低頭看著正在幫他繫上皮帶的沈惟凌,臉上掛著頗覺有趣的笑容。
「您並沒有強迫我什麼啊,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方久田先生。從那時候決定要跟在您的身邊開始,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怎麼樣都要為您付上一切的心力,現在這樣也只不過是這個決定的一種表達方式罷了。話說回來,方久田先生,您怎麼又變瘦了?皮帶又要再多往後拉一格了哪。」
「咦?有嗎,可是我這一陣子都有按時吃飯啊,如果都已經這麼做了還是變瘦的話就不是我的問題了吧。」
「不知道要怎麼說您才好,算了。方久田先生,已經穿好了喔,請您稍微整理一下頭髮吧,否則讓人發現您居然睡到現在才起床可不太好啊!」
「只不過是姚英璿那個女人要我過去看個新貨而已啊,用不著這麼正式吧?跟那個女人也沒有必要惺惺作態。」
「並不是惺惺作態好嗎!這是您個人的生活態度的問題!還有,稱呼一個小姐為『那個女人』也太失禮了。」
聽見沈惟凌帶著一點惱怒的口吻如此說道,方久田「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像我們這種人哪有資格跟人家談什麼生活態度啊?每天又菸又酒的,雖然我不沾毒,不過光是這樣就已經夠糟了吧?」
「……總之請您加快您的速度吧,車子已經在下面等很久了。」
「好吧好吧。」
方久田笑嘻嘻地敷衍了幾句,隨手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就表示自己已經整理好了。
於是沈惟凌替方久田打開臥室的門,然後尾隨在他身後走下通往一樓走廊的樓梯。
方久田的住宅位於東區比較算是郊區的位置,因此能夠建造像這樣一棟三層樓的獨棟樓房,裡頭住著的成員除了他自己以及沈惟凌之外,還有一個司機以及一名負責打掃的雇傭。就這樣四個人卻使用這麼大的一幢房屋實在有一點浪費的嫌疑,不過方久田倒是很引以為樂,也因此即使是像沈惟凌這種屬於「侍從」身份的人,在住宅中仍擁有相當大的私人空間。
打開一樓大門走下門前的階梯之後,方久田與沈惟凌來到路邊一輛橙色的BMW轎車旁。這種誇張的色調並不是原廠的預設烤漆,而是在方久田的堅持之下強迫司機去重新烤上去的顏色。
方久田的概念是,既然平時的自己幾乎是完全身處在社會的黑暗面,那麼就需要一點明亮的色彩讓自己的內在狀態平衡一點。
一個看起來像是司機的男人正站在駕駛座那一側的車門外,手肘靠在車頂上,嘴裡叼著菸朝方久田以及沈惟凌笑開。
「早安啊,阿久!等你很久了欸。」
司機的笑容非常燦爛,就像車身的顏色一樣給人一種光明的感覺。
「抱歉抱歉,你也知道我要是不賴床的話,一天的開始就好像少了一點什麼東西似的。所以真是對不起啊。」
「阿久,你這樣可是會給沈惟凌造成困擾的喔,看他每天都要拼命把你叫起來的樣子,我都不忍心了啦,對吧沈惟凌?」
「——沒有這回事!我每天早上叫方久田先生起床是完全心甘情願的,一點都不覺得困擾!」
沈惟凌抗議地瞪了司機一眼,接著彎身打開車門。
「方久田先生,請上車吧!」
「也對,趕快出發吧,否則姚英璿那女人又會碎碎唸的。」
「阿久很不喜歡那個女的對吧?用聽的就知道囉!」
司機笑嘻嘻地把菸踩熄,跟著爬進駕駛座。
儘管方久田自己有吸菸的習慣,不過他個人非常堅持不可以在車內抽菸以免菸味殘留在座椅上。由於方久田平時與自己的夥伴或是手下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因此大家對於他的堅持也就樂意配合。
橙色的車身向前駛去,帶著陽光的色澤,朝著快要爬到頭頂正上方的太陽的方向前進。
於是,方久田一天的生活從這時正式開始了。
經過半個小時的車程之後,亮橙色的轎車在一棟規模頗大的辦公大樓前停下。
「唔啊,沒想到這段路程這麼短。雖然很不想去找那女人,不過既然人都來了也沒有辦法啦。」
方久田一邊無奈地苦笑著說道,一面推開車門跨出來。
眼前的辦公大樓看起來就跟東區其他的商業大樓一樣充滿了資本家的氣息,在大樓的牆面上鑲著大字,明白標示出「康尼爾製藥股份有限公司」等字樣。不同於東區的其他建築物,整面牆上沒有任何一張廣告海報或是街頭塗鴉,顯得相當乾淨,不過卻過度到給人一股冷淡的氣息。
不難想像,這個公司的負責人應該也是擁有這種冰冷性格的人。
「哎,到這種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的地方見那個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居然還得由我一個人獨自上樓去,也真的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啊。」
方久田嘴裡嘟嚷著沒有意義的詞句,看上去頗為自在的朝眼前的大樓自動門走去。
談生意的時候他向來不讓身邊的人同行,雖然沈惟凌曾經對此表示出抗議,認為所謂保標就是應該要隨時保護自己所效忠的對象,不過依舊無法反抗強勢的方久田。
進入辦公大樓之後首先見到的是服務台以及坐在其後的櫃台服務小姐。照理說訪客應該要先告訴服務人員自己所要拜訪的對象,不過方久田並不是那種會照著規矩來的人。只見他完全不把櫃檯小姐看在眼裡,逕自朝電梯走去。
要是遇上公司的保安人員前來攔阻的話,肯定又會是一樁大麻煩,但是方久田卻出乎意料的順利來到電梯的所在位置,絲毫沒有任何阻礙。
方久田就這麼順利地進入電梯之中,然後看似很熟練的打開電梯樓層按鈕面板下方的小蓋子,敲出一串密碼。
在稍有規模的大公司之中,電梯通常都只能到達某一個限定的樓層數,而接下來的樓層只有知道密碼的高層人士才能前往。至於為什麼明明不是公司裡的任何重要人物卻會曉得密碼,這一點大概只有方久田本人才會知道。
電梯花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來到二十七樓。這是此棟大樓最高的一層樓層。
方久田拖著與一身西裝打扮完全不搭調的腳步踏出電梯,一步步朝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走去。
——吱嘎……
房門發出一聲讓人耳朵不太舒服的低吟,接著向內打開。
「哎呀,方——久田先生,我等你很久了呀。讓淑女等這麼久可是相當無禮的行為唷。」
一個算得上是好聽的冷豔女聲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傳進了方久田的耳裡。
「唔,很抱歉。不過我可不承認你是什麼淑女。」
「呵呵,還是一樣這麼直白,果然很可愛。」
女人笑著從辦公桌的後面繞了出來。
這個女人就是方久田今天來此所預計要見到的人——姚英璿。
面孔上畫著相當豔麗的彩妝,將本身線條頗為秀氣的臉蛋襯托得更加令人屏息。反射著深褐色光澤的眼眸末端微微上挑,在臉上勾勒出誘人的線條,飽滿的紅唇也因為唇膏的緣故而顯得光潤欲滴。高挑的身材加上豐滿的曲線,再搭配上剛好能夠展露出自己的身型優勢的緊身迷你裙套裝,就足以讓絕大多數的男性為之傾倒。
此時,姚英璿正踏著非常輕鬆的步伐朝站在門邊停滯不前的方久田走來。
「怎麼不走過來一點呢,擔心我會吃掉你嗎?」
姚英璿在方久田的面前兩步遠的位置停下,仰起頭微笑地盯著對方的面孔看,雙手交疊在胸前。緊繃的女性襯衫在雙臂的擠壓之下隙縫大開。
看得出來姚英璿絕對是刻意為之,不過方久田只是笑著瞄了一眼眼前女人的胸口,然後面不改色的將視線轉向姚英璿的面孔。
「雖然我不打算碰你,不過我也不擔心會被你吃掉或怎麼樣之類的。我來這裡,是為了談生意不是嗎?姚小姐、或者說,姚董?」
「呵呵,很自信的一個人哪。要不是我早就認識你,否則我絕對會認為你是個同性戀或是有性功能障礙的。話說回來,是談生意沒有錯,那方面的交易也算是生意的一種啊,在這個圈子打滾這麼久,總是有接觸到這一些的吧?」
「唔,這個我不否認。不過很抱歉我向來是不接受這種交易的,不管貨色如何都一樣不接受。在這個圈子打滾這麼久,總該知道與女人扯上關係都會非常危險吧?所以為了不想弄死我自己,我決定還是少跟女人有那方面的往來比較好。我並沒有任何生理上的疾病,謝謝你的關心。」
說到這裡,方久田對著姚英璿展開一個平靜的微笑。
姚英璿瞇了瞇畫著濃妝的眼眸,接著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好吧,廢話就別多說了,我們來談點正事。方久田先生,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打算要讓你看的是一批新的貨吧?請跟我過來這裡。」
「嗯。」
兩人朝著位於房間後方的辦公桌走去,姚英璿拉開最上層的抽屜,從中拿出一只非常小的夾鏈袋。
方久田將頭湊過去,仔細地盯著袋中的物體,隨即露出非常誇張的厭惡表情。
「媽的,有夠噁心。還好我從來不吸毒。」
「欸,別說得這麼難聽,這種噁心的東西可是讓你我都賺了不少的鈔票不是嗎?」
「可是骯髒的東西畢竟還是骯髒的東西,不管多值錢都一樣。不說這個了,這東西跟其他的藥比起來,除了顏色更加詭異之外,還有什麼不一樣?總不能用顏色來欺騙客戶吧。」
方久田凝視著袋中呈現相當鮮豔色彩的紅色粉末,挑了挑眉微笑。
聞言,姚英璿瞇起眼睛,輕輕搖一搖透明袋子。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啊,傻瓜。事實上,這東西算是失敗的實驗品吧,簡單的說呢,當初我們藥廠在開發新的藥品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差錯,結果我們將失敗品進行動物肉體實驗之後發現會造成中樞神經以及腦神經的高度興奮,與某些毒品的作用類似、甚至更加極端,因此決定將之地下化、做為新的藥品來與黑市交易。價格可是相當的高喔,要是交易量到達某個程度,那種誇張的獲利絕對是難以想像。」
「這麼好的東西,居然願意拿出來讓我經手而不是自己一個人獨占?姚董,真是令人受寵若驚哪。」
「別想太多,讓你經手的當然不是全部囉。這種高獲利的東西,如果我不自己留著賺的話就是超級大白癡了。哎,算是給你這個長期合作夥伴的一點紅利啦,否則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的。總之,你應該會接受這一次的合作吧?嗯?照過去那樣四六分帳,有問題嗎?」
「果然,你這個女人真的是愛錢到了一個很噁心的境界。如果獲利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多的話,給我的分紅應該要更多一點才公平吧。不過我也不是那種對錢特別執著的人,所以就照你說的吧,四六分。」
「很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中午以前我會照以前那樣叫人把貨送過去你那裡。」
姚英璿塗抹著紅豔唇膏的嘴唇咧開,露出裡頭排列整齊的潔白牙齒。
兩人的合作歷史可以一直往前追溯到十幾年前,當時的方久田還是個剛進入所謂地下社會的菜鳥。而當時的姚英璿也不過只是康尼爾藥廠開發組的主任而已,因為辛辣的作風以及大膽的各種非法途徑使得她能夠快速打敗各個競爭對手往上爬升。
接下來又過了兩、三年,在某一次的康尼爾藥廠爆發出來的醜聞事件之中方久田與姚英璿互相認識了對方,當時的方久田已經有了不小的勢力,經過幾次的會面之後,姚英璿與方久田建立起一種相當微妙的合作關係。
兩人的交易並沒有任何契約作為依據,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兩人都覺得對方並不可信,所以兩人也都不會做出背叛的行為。方久田的手下並不是簡單的角色,姚英璿的公司裡想當然爾也絕對不乏打手,因此兩人就維持著勢均力敵、互相利用又互相猜忌的合作。
而直到現在,方久田已經成為東區最大的組裡的首領,姚英璿也使用各種手段成為了康尼爾藥廠的董事長。
「那就麻煩你了。既然該說的事情都說完了,我就先告辭。」
說著,方久田便微微一欠身,接著轉身就要打開房門往外走。
「哎,我說你啊,認識你這麼久,還真的沒有看過你執著在任何事情上啊……這樣活著的意義何在?對利益、對女人、對權力都一概不重視,我真的很好奇,你的人生到底是靠什麼支撐起來的哪。」
姚英璿把手中那一袋紅色藥粉塞進抽屜裡,用著相當有興趣的眼神打量著方久田的背影。
方久田的腳步微微頓了頓。
「……或許吧。不過像我們這種人,有什麼資格把人生掛在嘴邊高談闊論呢?與其執著在那些骯髒的事情上,還不如一概放棄。讓自己輕鬆的活下去、別死掉,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說到這裡,方久田朝著姚英璿展開一抹微笑,扭轉房門的把手。不過門才開了一半,姚英璿又開口叫住了他。
「方久田,我想有一件事情我還是提醒你一下好了。」
「請說。」
「這種藥有一個相當詭異的副作用,雖然還沒有具體的檢測出這種副作用會對人體造成什麼危害,但毫無疑問的,絕對會被當成是『異端』或是『怪物』喔。所以如果可以的話,盡量不要讓你在意的人接觸到這種藥比較好,當然,前提是如果你有那種絕對需要保護的對象的話啦。」
「聽起來似乎很有趣。什麼副作用?」
「這個藥的名稱叫作『紅鱗』,紅色的紅、鱗片的鱗。就是這樣,你可以理解吧?」
「……」
方久田若有所思的看了姚英璿一眼,然後不置可否的笑著聳聳肩吹了一聲口哨,打開房門離去。
眼看著房門在自己眼前被帶上,姚英璿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絲複雜的神色。不過那一抹異樣的表情很快就消失在那一張豔麗的面孔上,嘴角再度漾出冷冷的笑意。
她的目光轉移向自己的手指、輕輕彈著修飾得相當漂亮的長指甲,維持著斜倚在辦公桌上的站姿,頭也不回的緩緩開口:
「上田先生,這下可以不用躲了吧?」
「哎呀哎呀,姚小姐不要說得這麼窩囊嘛。我才不是在躲呢。」
一個聽起來頗為輕佻又慵懶的聲音從房間另外一側的小門傳了過來,隨後小門被某個人開啟、有個人影從門中走出。
「我只是不希望讓阿久知道我在這裡嘛,這樣也不行嗎?」
那個人來到姚英璿的身邊,咧開嘴。
「就算知道也無所謂吧?你可是他介紹給我認識的耶,上田琉聖先生。」
「這倒也是喔。沒有辦法,虧心事做多了,就習慣性的想要躲避別人的目光了啊。其實老實說,像我這種職業根本完全就是見光死的工作吧?所以能夠省一個麻煩就盡量省一個麻煩囉。再說,要是剛才我在場的話,你跟阿久的交易可能就會有一點尷尬對吧?畢竟交易那種見不得人的東西時如果有外人在場的話總是很不方便的。」
被稱為「上田琉聖」的男人露出一個燦爛卻給人易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的笑容,雙手插在黑色牛仔褲的口袋裡。上衣是一件白色的連帽拉鍊式背心,穿在他的身上看起來似乎有點過於寬鬆。身上揹著一個像是一般高中生在用的斜背運動背包,整體形像好像年輕得不太適合他的那種「眼神」。
說話時有著特別的口音,名字也和一般的人不一樣——因為,上田琉聖是個貨真價實的日本人。
不過,卻是個偷渡來的日本人。
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能夠一口氣說出連串的句子,說話的速度又絕對不比一般人緩慢,因此除了有時候語法和音調還是聽得出來他不是本國人之外,如果沒有聽見他的名字的話,通常都不會把他視為外國人。
而因為是偷渡來的而沒有身分證或是居留證的關係,所以他只能從事一些不需要身分證明的地下社會的工作。至於為什麼而來、又什麼時候要離去,這些事情完全不得而知。
聽見上田琉聖的一連串說詞,姚英璿不耐煩的擺擺手。
「在地下世界工作這麼久,早就習慣了吧?上田先生。總之這些廢話就不用再提了,把我要知道的東西告訴我吧。最近『她』有什麼新的動向嗎?」
「哎,好吧,本來想說能夠以朋友的身分跟你聊聊也不錯,不要每次都掛著買賣交易的名號嘛。不過看樣子你也不太想要跟我聊天,真是可惜。我一直都找不到可以談天說地的對象呢。啊,那個,有關於『她』的事情嘛,還是老樣子。完全沒有要回來找你的意思、也沒有要對那件事採取任何行動。看起來她已經完全放棄有關你的一切了,真是令人難過啊。她跟她的夥伴們似乎相處得很好的樣子,你對她而言完全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喔。而且她的處境也還是跟之前沒有什麼兩樣,算是相當安全的。雖然他們那個組還非常年輕,不過在那傢伙手下算是還滿得力的一組吧。」
姚英璿默默的聽著上田琉聖洋洋灑灑的說著漫長的「情報」,表情變得有些陰沉。經過一番劇烈的心理掙扎之後,她猶豫地皺起眉,開口問道:
「……所以,她過的還算好囉?」
「要這麼說的話,的確是可以啦。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陸旋那個危險份子又重出江湖的開始在東區這邊出沒了,正好跟他們組的活動範圍重疊。他們應該是還沒有那個本事去挑戰陸旋,所以這一點基本上還不太需要在意。但是誰知道呢,情報這種東西永遠都充滿著不定性喔。也許這一刻他們就在計畫要與陸旋對幹也說不定。」
「說別人是危險份子得你才是最危險的吧?嗯?偉大的情報販子先生?」
姚英璿不禁嘲弄地撇了撇嘴。
「欸欸欸,我這個情報販子可是提供了你不少的好處啊,別這麼酸嘛。話說回來,居然要靠一個來歷不明的日本偷渡客獲取有關自己妹妹的情報,你這個作姊姊的還真是失敗啊。」
上田琉聖輕輕的微笑道。
在地下社會中從事著「販賣情報」這樣的工作的上田琉聖,對於自己偷渡客的身份居然可以毫不保留的脫口說出,要是有旁人在場肯定會覺得相當不可思議。不過因為自己在這裡是不能從事任何正當行業的,所以就依著他的個性以及長久以來的專長導向,決定開始與各種各樣的人們接觸、並且「販賣」那些他靠著自己或是他人所蒐集來的情報賺取生活的所需費用。
也因為他所從事的工作並不能讓人信任,因此雖然他與地下世界以及一般社會中的人都保持著基本良好的關係,不過大部分的人私底下仍然對他抱持著強烈的恐懼感以及戒心。這種恐懼感跟陸旋給人的感覺並不一樣,比較類似於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被這個人從背後捅一刀、或是會被他給出賣那一類的。
「……上田琉聖,你給我放尊重一點。」
姚英旋的目光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電了一下似的,變得極度尖銳。不過上田琉聖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跟姚英旋那種彷彿要把他撕碎的凶神惡煞的表情完全是天壤之別。
「怎麼啦?一提到自己的妹妹,就失去理智了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果然是讓人難以理解啊。我從來沒有因為身邊的人被他人攻擊的關係而有情緒起伏呢,這麼說來,我應該要羨慕你囉?啊啊,我也好想要有那種為了自己所在意的人而發飆的經驗喔。哪,話說回來,剛才阿久明明就在這裡啊,有關你妹妹的事情直接問他應該比較快吧?畢竟你妹妹可是他的手下呢。」
「……我不會跟方久田談論有關交易以外的事情,因為他給我的感覺並不適合談論這種話題。而且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那麼在意琪,以免有把柄落在他手上。雖然方久田應該不是那種會拿事情來威脅我的人,但是讓他知道我的心理狀態一點意義都沒有、未來的交易也會比較麻煩。」
姚英璿淡淡的說著,表情隨著語句音調的下降而隨之冷淡起來。最終,又變回原本那個冷冷的美艷女人形象。
「要是姚英琪知道你這麼在意她,說不定她會願意回來喔。」
上田琉聖的手指在辦公桌上叩叩叩的輕敲著,彷彿覺得很有趣似的聽著桌面所發出來的輕脆聲響。
「如果是因為同情我的心態而決定回來的話,那種情感我寧可不要。等她願意原諒我的時候也許她就會自己回來的。我不會請求她的諒解,也不會希望她能夠理解我的所作所為。只要她別恨我就好。」
「可是要『不恨』的話就一定要理解才行啊,所以基於以上的前提,這個結論應該是達不到的喔。應該說,也許姚英琪的心智理解能力還是相當不成熟,所以才無法理解你身為姊姊的苦心。這種悲情的角色一點都不適合你啊,姚英璿。」
聞言,姚英璿狠狠的賞了上田琉聖一個白眼。不過她深吸一口氣,接著又向對方問道:
「那麼有關我的母親呢?你有任何的情報了嗎?」
「啊啊,很遺憾,這件事情我還是沒有什麼頭緒哪。不過我還是一直有在替你注意著喔,姚英璿小姐。」
「……好吧。那麼我想知道的就只有這樣了,買賣到此結束吧。」
「好的,沒有問題。那這一次的情報就算你兩萬塊整吧。」
「你真的很會敲詐,上田琉聖先生。」
「彼此彼此,死愛錢的姚英璿小姐。」
由於身份的曖昧,上田琉聖是無法接受支票付帳的。或者他必須要請認識又可信賴的人幫忙他去銀行兌現,但是目前的他並沒有這樣的對象。於是深知這一點的姚英璿從抽屜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信封袋,冷冷的塞給了他。
上田琉聖認真地打開信封袋點好紙鈔數量,確認無誤之後便放進自己的背包裡。
「那麼,期待著下次的買賣喔,姚英琪小姐。希望我的情報能給你有效的幫助。」
「我也這麼希望。再見。」
「居然那麼想趕我走啊?真是令人難過。好吧,那麼我就不打擾親愛的客戶了唷,姚英璿小姐,再見。」
說完之後,上田琉聖做出一個相當誇張的鞠躬動作,然後像是在跳舞一般的離開了姚英璿的辦公室。
「唔唔……『紅鱗』是嗎……?看樣子又有一件事情值得我去蒐集了啊……現在已經掌握到製造者這邊的情報了,接下來只要蒐集有關流向和各個持有者的身份,就是一份非常完整又有趣的資訊了哪。到時候,有關於紅鱗的事情絕對會讓我大賺一筆的。啊啊,明明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件,居然能夠讓我獲利嗎?真的太有趣了啊,我整個人都開始興奮起來了呢……唔,而且,剛才似乎看見非常有意思的東西了。怎麼會有『那個』呢?姚英璿的辦公室裡,居然也有『那種東西』嗎?噢,無意間看見的東西還真是讓人精神振奮啊……」
上田琉聖喜孜孜的自言自語著走進電梯之中,說出來的話就像是發現了獵物的獵犬一般帶著強烈的興奮感。當電梯的門關上之後,他便對著電梯中的大鏡子展開一抹相當令人不舒服的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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