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炎夏夾雜著細碎的蟬鳴,猛烈的陽光穿透樹葉間參差的縫隙照在路上,偶爾一陣清風吹來,把額上因烈日而滲出的絲絲細汗輕輕拂走,柔和得就像上好的絲絹與自己擦身錯過──如果撇除上課鈴還剩下十二分鐘三十四秒就要響起的話,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也許會很適合郊遊……吧?
以上是澤田綱吉在新學年開始第一天的感言。
伴隨著身邊聽到林林總總的抱怨,從大人的「啊啊又要上班了」、到學生的「糟糕還有一堆作業還沒做完」,更甚者到家庭主婦輕輕呢喃一句「下午家裡又要剩我一個人了呢」,在這些人潮和聲音裡綱吉迎來了學業生涯中嶄新的一頁。
是高三的前輩了啊。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毛毛躁躁的小鬼了,再天真幼稚的人經過了鍛煉與琢磨後,都會慢慢成長吧。如是想著的綱吉一手輕輕撫上脖子上用黑銀鍊子串著的彭哥列指環,突然笑了起來。
「吶、里包恩,別想著偷襲我啊。」
挺拔深沉的修長身影從身後不遠處的樹後步出,里包恩習慣性地背靠在大樹上伸手壓低帽子邊沿,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望著步伐沒有減慢半分的綱吉,惋惜地搖頭道:「欺負以前的你倒是比較有樂趣。」
綱吉有點好氣又好笑,回頭去看里包恩,剛要出口的話語哽在喉嚨裡,瞬間在他扭頭望向身旁的公園時化作了一聲略顯嚴厲的質問。
「誰在那裡!」
撇下後面錯愕不已的里包恩,綱吉大步流星地朝著那在公園只出現了一剎那的陰影追了上去。其實他快要遲到了;其實對方可能只是個路人而已;其實他不用這麼緊張的……但是為甚麼,在他察覺那人的氣息時他的腿毫不猶豫就動了。
快一點。
快一點。
再快一點。
不然,那個人,會消失。
滿腦子都脹滿了這種莫名奇妙的想法,綱吉覺得急速奔跑的自己陷入了瀕臨無法呼吸的狀態,但是腳步卻完全沒有辦法停止下來,心臟強烈得爆炸的鼓動讓他痛得想哭。
最後他的腳步停了在河堤邊。兩手撐在膝上用力地深呼吸著,綱吉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止住那隨著心跳頻率劇烈起伏不定的胸腔,只得伸手緊緊拽住了心臟的位置,原本就因著狂奔而變得凌亂的校服瞬間被扯掉了領口的兩顆鈕釦,隱約透出了青年線條優美的鎖骨。略為難受地閉上眼睛,綱吉一邊吞吐著空氣一邊回想著剛剛的畫面。
他沒有追上那個莫名出現的影子,只來得及在一個轉角瞄到對方略顯悠閒的背影,似乎綱吉在後面的窮追不捨就如同烏龜賽跑的速度一樣,而他卻是一隻連走路都比綱吉跑步還要來得快的兔子。
一隻……金色頭髮的兔子。
氣息總算稍微平復了下來,綱吉直起身子走到河堤,盤腿一屁股坐了在有點濕潤的泥土上,撩了下被汗水浸濕的頭髮,望著平靜如鏡的河面陷入了沉默。
沒追上呢。要是剛剛沒那麼衝動跑上去的話說不定現在就在學校裡上課了。現在去學校上課鈴應該響過很久了吧,遲到會被雲雀學長咬殺的,還是請假好一點吧他可不想開學第一天就被打死……
「給你。」
突入的聲音打亂了綱吉的思緒,一罐冰涼的綠茶被貼在他微紅的臉頰上。因為剛才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的氣息,綱吉心裡驚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心弦隨著那溫暖的嗓音輕輕被撩動的感覺,溫潤的音色遠遠傳開不散,撓得人心頭癢癢的。抬頭去看,對方逆著光的臉龐隱在陰影裡,唯有那一頭亮得刺目的髮色直直地刺進了他的心底。
「還是跟以前一樣無防備啊,小鬼頭。」那人說著,話語裡仿佛帶著一絲笑意。見綱吉還是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模樣,他搖了搖手裡的綠茶讓綱吉接過去,然後學著那盤腿的姿勢坐在了旁邊。
仿如慢動作重播一樣,他轉過頭衝綱吉一笑,那模糊不清的臉也終於映入綱吉琥珀色的眼眸裡。
瞳孔猛然一縮。
連冰綠茶從手中掉落然後從河堤的斜坡上骨碌骨碌地滾了下去也沒有所覺,綱吉呆愣著盯著眼前的人,活了二十個年頭第一次有自己真的碰上鬼了的想法。怎麼說……這張臉給他的感覺再熟悉不過,真要說的話,每天起床對著鏡子梳理頭髮整理校服的時候不是都看著嗎,簡直就是他的翻版一樣啊。
金髮少年呵呵一笑,起身去把綠茶撿回來塞回綱吉手裡,轉過頭仰望著天空呢喃:「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喔。」因為第一次見面是你也是這樣的反應。他偷偷在心裡補上一句,橘色的眼睛襯著萬里無雲的澄空,如同跳動的火焰一般閃閃發亮。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眼光有點過於失禮,綱吉乾咳一聲撇過頭,卻也想不到能說什麼,只得皺皺眉頭抿了抿嘴巴,盯著被推回手裡的綠茶。
「不是鬼喔,我。」少年將手高舉到眼前,透過烈日的光線看到了自己手掌邊沿泛著淡淡的光,好像能感受到血液流動的暢快感。想了想,他低喃了一下又添上了一句:「應該不是,雖然我也不太清楚。」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和眼睛,續又說道:「吶、我這頭髮和眼睛顏色不是都和你不一樣嗎。而且,雖然我倆長得像,以前雨月他們倒說過那什麼來著……啊、氣質有點不一樣。」說完,他回頭看著綱吉輕輕揚起了笑容。
綱吉聽罷又仔細地從上而下把少年審視了一遍,先不談對方為甚麼真猜中了他在想什麼,後面那番話倒也真的沒錯。少年坐直身子的時候似乎還比他高一點,而且那一幅雲淡清風的模樣也不是自己能表現出來的,配上這人身上的白襯衫和淺灰色直條紋馬甲,略顯成熟的打扮怎麼看都覺得年紀應該要比自己大上一點。
話說這人說的以前是怎麼一回事,他可沒記憶兩人什麼時候有碰上面過,然後那叫雨月的又是誰,好像有點熟悉得讓人懷念,但是翻遍了回憶的紀念冊卻從來沒有痕跡顯示曾經在裡頭畫上過一筆一劃;也許似乎寫上過什麼,但是翻到了那一頁卻只有一片空白。
綱吉搖搖腦袋,覺得太陽穴隱約有點漲痛。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暖暖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金髮少年抬手搭在綱吉栗色的髮上揉了揉,看綱吉轉過眼來看他,扯扯嘴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眉頭卻仿佛憐惜著什麼一樣皺了起來,露出了一張想笑但是有點力不從心的臉。「我的名字是Giotto,雨月是我的朋友,至於說的以前呢……你不記得就忘記吧。」
Giotto?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綱吉腦內有什麼一閃而過。他很努力地想要抓住,然後,終於在記憶裡查找到了那線光的源頭--
「你耍著我玩呢,別告訴我你的全名是Giotto.Vongola,是彭哥列的初代首……」綱吉邊說著邊打開綠茶的罐子,在喀嚓一聲把拉環拉起的同時,赫然止住了說到一半的話。
他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少年從脖子附近掏出一條黑銀項鍊,上面吊著跟自己身上掛著的一樣的彭哥列指環,嚓的一聲在對方蒼白的手心裡燃起了澄澈無比的橘色火焰。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力量,只要看見就能知道是什麼。
--那是大空的火焰。
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綱吉呆呆地伸出手想去觸摸那團美麗搖曳著的火焰,卻見Giotto一握拳頭藏起了彭哥列指環,順帶滅熄了那道奪目的火光,把項鍊塞回衣領裡面,問:「信了?」
綱吉傻愣著點了點頭,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眼前這個少年的形象似乎一下子升高了幾十萬倍,壓得他只能死命彎腰低著頭。媽媽咪啊,初代大人在他眼前呢。
「放輕鬆點啊,綱吉。」大概是察覺到了綱吉變得侷促不安的神情,Giotto無奈地低嘆了一口氣,又揉了一下綱吉的頭髮。「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反正有一天醒來,睜開眼就在這個世界了。還好碰上了個友善的阿姨,看我身無分文的,就暫時收留我在她的民宿裡打工了。」
綱吉抬眼瞄了Giotto一眼,覺得這個初代首領似乎還頗為平易近人,而且算起來他們可是親戚呢,這麼想著膽子就大了起來,咧開嘴巴朝Giotto羞澀地笑了笑。
Giotto見狀也回以一個微笑,曲起雙腿將下巴靠在那上面,眺望著河堤的風景,用帶點試探意味的語調問道:「吶、綱吉,你家裡方便借出個房間讓我住嗎?畢竟阿姨那邊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待著,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個世界待多久……如果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沒關係的。」
正準備仰頭喝綠茶的綱吉被點到名字一愕,轉頭去看Giotto線條俐落但是合起來意外柔和的側臉,低吟了一下,嗯地應了一聲。
意外快速地收到了答應,Giotto不敢置信地扭頭連聲追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在這個世界綱吉你可是第一次跟我遇見的陌生人喔!讓這樣的我去你家借住真的可以嗎?」
Giotto追問時上身不自覺往前傾過去,到他問到最後一句時臉已經近在綱吉眼前,兩人的鼻尖才離開不到兩隻手指頭的距離。綱吉瞥了一眼那雙如火的眼睛,臉上猛地一紅,連忙撇過頭往側邊移了移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過近的間距。
他左手撫在臉頰上,暗道真是要命的太近了,驚得人心頭肉一跳,而且他臉上這麼燙到底是鬧哪樣,面對著自己的祖宗還是個男的難道還害羞了嗎?雖然那模樣看上去是挺帥的……儘管腦內各種交戰,綱吉還是用僅存的理智又嗯了一聲,到冷靜下來了,他又正式地加上了一句「沒問題的」。
Giotto欣喜萬分地攥住了綱吉的雙手,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像道彎月一樣好看,嘴裡連聲說著謝謝。
「那個,就是家裡有小孩子在可能會比較吵,您……呃、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請來我這裡住吧。」綱吉抓抓頭道。
「不需要用尊稱啦,我現在看上去年紀也跟你差不多,應該比你大上四、五歲而已,你就隨意一點跟我像朋友一樣相處吧。然後小孩子的話沒事的喔,藍波和一平,我知道的,你跟我說過。」Giotto站起來拍了拍黏在身上的青草和塵土,朝綱吉伸出了手。
又來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說過?為甚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如同腦海裡某一段記憶被刻意抹去了一般……難道是在那兩年空白的記憶斷層裡碰上過Giotto嗎?如果問他,他會不會知道在那兩年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綱吉微瞇起眼,看著在陽光底下耀眼得過份的少年,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在了少年的手掌心中。Giotto頓了一頓,握著綱吉的手緊了緊,隨即用力一拉讓綱吉借著力氣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