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漾漾,你的永恒,并不是我的永恒哦。”
听到米纳斯的回答的时候,虽然一秒回答了好,但是其实我想到的却是原来的事情。原来、或者说未来,有人曾经这么告诉过我。
“许诺永恒,在守世界来说是很低级浅显的骗术。不同种族拥有不同的生命,不同的起源,不同的文化。对每个个体来说,永恒的含义都是不一样的。蜉蝣的永恒短暂到一个朝暮,人类的永恒只有百年,血族跨越半个人类史,传说中真正的凤凰拥有无尽的涅槃。”
我还记得那天随便拉开话题的班长是带着怎么样子略带鄙薄的笑说出这段话的,那时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却也并不因为说出的愿望被鄙视了而生气。只是挠了挠头还给她一个笑容。
“那应该怎么说呢?”
“很简单啊。”
班长还是在笑,在篝火旁喝着绝对不能拿给未成年人的饮料,她突然侧过头。我跟着她的视线移动眼睛,她在看着已经喝酒打赌醉醺醺到打起呼噜就地睡着的班导。
“有生之年,会一直在一起的。”
只有那一瞬,或许是火光太温暖,我从她的眼眸里看到的全都是温柔。
“那。”我说道:“有生之年,会一直在一起的。而死之后,我也会努力不忘记的。”
“不忘记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还活着的人去做吧。”她对我举杯:“漾漾百年之后,只要乖乖安息就好啦。”
那时候的我们都没有想到,世界变化的这么快。从生到死,再由死复生。许诺过誓言的都没能作数,可笑的愿望自然也只有夜风还听得到。仿佛是错过了百级的剧本,也仿佛是差错了一生的光阴,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居然会连一句问候都没办法说出来。
我没有一百年。
尝着血的味道,我对米纳斯笑。
“有生之年,会一直在一起的。”
“到死之后,我会陪您长眠的。”
她也对我笑,龙神的精灵微微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我下意识的闭上眼。只感觉到了湿润的凉意浸润过颅脑。
“后面这个就算了——需要拉钩吗?”
“我一直看着您,还会怕您反悔吗?”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是我知道米纳斯用这个腔调说话的时候一定挑起了眉。
她挑眉的样子总是很好看,我没忘记。火星人们都超好看,好看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梦中生出来的妖精。无论看过多少次我都还是会觉得眼睛被闪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应该永远都是这么好看的模样。
这个时候我反而庆幸起自己现在在这里,就算只是虚假的梦境也好,至少我有了改变一切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就算原来在我最好的美梦里也没有想到过,而现在它就握在我手里。
“米纳斯。”
在睁开眼前,我呼唤了她的名字,于是水光凝结,环抱着我的力量轻轻消失。我的手心压上了熟悉的重量。
“能帮我一个忙吗?”
“听起来,您要做坏事了啊。”
她刻薄的给出回答,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我也笑了起来,俯下身把掌心贴在地上,妖师的力量轻轻略过地面,如蛛网一样张开。如我所料,这个房间被独立出了世界之外。这样无声无息的空间隔离手段要求很高,单说力量输出就能榨干半打黑袍。而就算是我现在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也还没拿回王权,正常的空间隔离也不可能瞒过我。
但对我来说其实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这是谁做的:跟诞生就是为了毁灭世界的黑王不同,白王其实更应该被称作‘此世之王’。同时具有‘世界眷顾的天命之王’与‘勇者’的加护,他原本就手持操纵世界的王权,这等空间操作对于白王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如果是学长的话,想要瞒过现在的我,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而已。
我并不意外此刻我与学长的力量差距,我比较奇怪为什么他会突然转变主意把我关在这里,明明之前还跟一个恶魔一样赶我去上课来着。
不过,无论是他突然意识到了黑王到底有多危险,还是无殿改变主意要秋后问斩,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呆在这里。
既然持有了能改变一切的机会,我为什么要为了褚冥漾这个个体不被处理掉而停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可不要搞错了啊,褚冥漾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会叫我漾漾的那些人都还在。
如果他们不在了,剩下的就只是黑王而已。
“我没有很喜欢做黑王啦。”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米纳斯,说完了这句毫无意义的话之后,我换了个话题:“所以米纳斯,你会帮我吗?”
“您在说什么蠢话?”她回答道:“我是您的武器,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您想救人,我就化作盾牌;您要杀人,我就带走生命。”
“……啊。”
握紧了掌心雷,我把谢谢吞回肚子里,我知道我跟米纳斯说谢谢她反而会不开心。
“其实,如果要救人的话,就一定得杀人来着。”
“您的意志。”米纳斯笑着问我:“所以,您怎么说?”
“我只要握住枪就够了。”
我回答。咬破手指之后,我掀开地毯,用血为媒介,手指做笔在地板上涂抹出了一个巨大的移送阵,然后在移送阵外面加上了另外一个阵环……足足把本身只需要一张茶几大小的移送阵通过添加各种辅助阵扩大到了占据整个客厅,我才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安地尔还是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来着,妖师的血脉也的确很好用,作为黑色的沟通者、世界的监管者的妖师一族其实有不少应对空间放逐的方式。我从安地尔那里学到的时候还吐槽过妖师先辈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才需要这么多应对空间放逐的手段……安地尔哼哼笑,抱住咖啡跟我说你们妖师就应该被关进小黑屋才好。
对于妖师,安地尔一向是粉的跟黑的一样。
“我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没有一百年,没有长大的那一天,也没有白头的那一日。我没能够安息,也绝不会忘记。我变不回大家喜欢的样子,也找不回自欺欺人的天真。
但是,就算是回到了过去,我还有愿意为之变成恶鬼的东西。
我称之为,幸运。
“能够参见陛下,是我等的幸运。”
面对白色种族的跪俯,自称真王,也的确佩戴着独属王权的‘王冠’的怪物没有任何回答。就如同没看到一样,他的视线空茫的略过了熟悉的面孔,停留在了还站在原地的几人身上。狼人与吸血鬼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弯下腰——而恶魔却站在原地玩起了手指。
“……为何不跪?”他问道,语气里没有怒气也没有鄙薄,反倒更近似于单纯的疑惑。
“哈。”恶魔轻轻哼笑了出来,她终于被打动了一样抬起头,尖尖的尾巴一摇一摆。“——你确定要我跪你吗?”
“奴勒丽!”
安因叫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指责恶魔的不敬,坐在上位的怪物却先摆了摆手。他轻声问道。
“你不跪拜我,是要跪拜代表毁灭的黑王吗?”
“那要看黑王是谁了。”恶魔笑着舔了舔食指指尖,她再抬起眼的时候,眼里却有不容错认的火焰:“还是那个问题,你确定要我跪你吗?”
那是失望,那是嘲讽,那是不解与伤感。恶魔看着高高在上手握世界的真王,那眼神却仿佛路边上偶然遇见的乞丐是曾经要好的友人。怒其不争,哀其凋零。
第三次,她重复着这个问题:“——你真的想要的是我也跪下来吗?”
“……黑王并不需要跪拜,也不需要追随者。”
沉默了片刻,真王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光之王冠。在说出了这样直白的,记录在真王的传承中的信息之后,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奴勒丽的质问,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他人很难听懂的话。不,应该说,他说的所有话,其实都没有想要让他人听懂才对。
“但是他也许会需要你。”
直到这一刻,终于窥测到了一部分面前这个人的本质的塞塔罗林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名为真王,占据了年轻的混血精灵身体的怪物,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看着过他们,他并不在意他们得出了怎么样的结论,他们会不会配合,他甚至不再意他们会不会拔刀相向——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重复着过去的回忆,在扭曲的平静里,舔食着变质的喜悦与痛苦。
被世界承认的真王,却是个看不到世界的疯子。
只是明晰了这一点,就让光神的猫眼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怖与疑惑,他甚至想要跪下来向着主神祈祷,向着吾神发问,向着世界与任何一个知情者质询——然而这一刻,他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向真王询问。
“请问冰与炎的孩子,将会何时归来呢?”
他没有得到回答。并不是因为真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因为就在光神的猫眼提出了问题,在沉默中感觉到冷汗浸透了整个背部的下一秒,茶几被掀开了。原本漠然的坐在那里的真王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大,在站起的一瞬一圈圈光纹从他身边扩散开来,如实体一样的光纹阵掀开茶几,为他清理出一片绝对的空间。
塞塔罗林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活在自己世界的怪物惊恐到扭曲的脸。几乎没有一瞬的停歇,他看着占据着混血精灵身体的真王抬手,无数的阵纹展开,这一次是他们所熟悉的冰与火的力量。塞塔默读着其中他能看懂的那部分:全都是关于追踪跟搜寻的阵法。
他愈发感觉到了恐惧,光神的猫眼甚至抑制不住他双手的颤抖。
——神啊,世界啊,你们选择了王,却为何看着他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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