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夏佐開導我放懷悲痛之後沒多久,被女兒通知有異狀的貝瑞急忙來到雙生樹下,想知道我怎麼了。
見我沒事,鬆口氣的她便對後頭待命的商隊成員下達出發指令。
待眾人坐穩馬車後,曾經一度消失的雷蒙休拜再度穿過黑洞,出現在雙生樹下。
「我族仍不願爭鬥、也無法持劍戰爭的和平種族,相信此點妳已明白。」前來送行的雷蒙休拜說。
與貝瑞並肩坐在馬夫座位上的我,點點頭替代答覆。一旁的貝瑞則叼緊煙桿,死盯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紙,臉色可比烏雲密佈的陰天還沉重。她大概正在苦惱要怎樣做,才能彌補綁架事件造成的時間損失。根本無暇理會我問雷蒙休拜的問題--那僅由藍線組成的怪異世界是怎麼回事?
手牽依依不捨的林檎鎢鋂,雷蒙休拜接著說下去:
「為保護我族貴重、唯一的雙生樹不受外界侵擾,故在遠久之前,某任族長創造出名為『伽藍』的隔絕層,將雙生樹生長的綠丘與紛爭不止的世界隔離,以求保護。」
「這棵樹有這麼重要啊。」
我回望後方屹立不搖的大樹,它沙沙回響的茂密樹蔭彷彿在打招呼,好像我是與它許久不見的好友。
「這話是肯定的。」雷蒙休拜一貫的冷冽語氣,「因此,每當有人族要進入我族群落前,必會將其引導至此。」
「嗯?這麼重要的東西不要隨便給外人知道,不是比較好嗎?」
「確實。但反過來說,讓他人知道越是重要的東西,越是代表彼此間的信任程度。」
喔,這種將重要事物讓他人知道的作風,就好比騎士格言之一--把背後與榮譽寄託夥伴。總讓人充滿憧憬與各式遐想。
遙想過去,父親與團長克恩便是維持知心夥伴的關係。這層超越親人的堅定關係,曾助他們在萬敵包圍的戰役中,大殺四方,並全身而退;官場明槍暗箭的政治鬥爭裡,任憑多少人怎麼分化兩人,都未有人能趁心如意。
這是多麼讓人醉心的信任關係呀!
只可惜……我這輩子,大概沒有一位騎士能夠讓我安心地將性命交給他。
什麼?你說修是合適人選?別開玩笑了,他可是個跑百米就氣喘虛虛的聖人,要將背後交給他,到不如我跟敵人殺個玉石俱焚,還落得一個爽快的死法。
到是,他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很操心我……因為我被綁架這件事。
咳!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回到正題。
普遍皆是男性的騎士只把女人當成懦弱、求保護的代名詞。甚至我還曾碰過,有騎士把女人視為宣傳自己英勇事蹟的道具,結果那位騎士是一天到晚都在皇都的連外道路上英雄救美。
附帶一提,我遇見那位騎士的地點是在醫院。他在救美的過程中踢到鐵板,落得重傷住院的下場,活該。更好笑的是,他還被那位想救的女子反救回一條命。這種男人真是愚蠢,沒本事又愛出風頭。
希望騎士學院可別衰變成,只會增長男人自大的培訓場所。我在心底小小祈禱著。
「洞鑄族還真是單純,難道不怕會引蛇入室嗎?」我說。
「肯定。我族引薦之人,必都已歷經審核。」
「所以才會找上貝瑞?」
雷蒙休拜六眼瞇起,發散滿意的燦爛笑容,他對自己的決定毫無怨言。
「可是,為何伽藍的世界像是單色畫出的繪本世界呢?在裡面似乎還能隨意改變外型。」
我腦海浮現出那匹想吃紅蘿蔔,而讓整顆變大的貪吃馬;那副笨拙模樣,讓我在心裡竊笑幾聲。
「肯定的。無論任何存在只要置身於伽藍之中,一律會受到理性神--奧利穆耳的銀藍縫線祝福。」
「銀藍縫線祝福?」我重覆雷蒙休拜的最後一句話,反問著。沒過多久,我旋即後悔了。
「談到銀藍縫線祝福就得回溯到千年前,當伊希塔女神分離出理性神--奧利穆耳的時候……」
聽著雷蒙休拜的長篇大論,我開始感到天旋地轉,一股濃烈的睡意像是豔陽照射到濕潤大地所產生的迷茫白霧,吞掉我的清醒,為我的意識蓋上溫暖棉被。
搶在睡意佔據身體前,我舉手制止雷蒙休拜再說下去。
「長話短說,拜託。」
我最討厭枯燥乏味的神學了。
雷蒙休拜挑高左邊三眼,困惑一會兒後,換個淺顯易懂的說法解釋:
「銀藍縫線祝福就如人族常用來盛裝液體的玻璃容器,它能夠保護身上的瑪那不會被外來因素干擾而減少。又因其本身並無固定形狀,故能以意識隨心控制其外形。」
怪不得那匹馬的頭會脹大成那副模樣。
「換句話說,沒有那個什麼縫線祝福是不能進到伽藍?」
「肯定。假若沒有銀藍縫線祝福便入內,只有一死。除非不是生命。」
原來如此。你會是個好老師呢,雷蒙休拜。這話還沒吐出口,便被一旁的貝瑞插話中斷。
「你問我答的問答時間就到此為止,要出發了。」
說的同時,讓行程時間逼緊的貝瑞,迅速收起寫滿墨水的羊皮紙,以尖銳的黑眼珠刺激林檎鎢鋂的小手,暗示她該放手了。不過,這只換得林檎鎢鋂怒瞪的火熱視線。吸口煙,貝瑞不管投射在身上的熾熱視線,反到更以旁人聽了都覺得刺耳的字詞命令林檎鎢鋂:
「妳快上馬車,別像隻無尾熊死賴在樹上,抵死不走。」
貝瑞並不知道,雷蒙休拜對林檎鎢鋂而言就有如父親存在一般;再且,要只出生十天的小孩接收得離開父親的事實,難免多少會有所排斥。
「等等嘛,貝瑞。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呢。」
為了替林檎鎢鋂多爭取一點陪在父親身邊的時間,我趕忙再多丟出一個疑問。話才說完,林檎鎢鋂戴著的鐵青面色便稍微軟化,透出喜悅。結果,她的歡喜連一秒都沒有維持。
貝瑞馬上回答我的問題;她可怕的地方在於--我的問題可還沒說出口耶!
「在伽藍裡之所以只有洞鑄族能夠發出聲音,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吧,雷蒙休拜。」
「正如貝瑞卿賽爾所說。」
我頓時語塞。這的確是我想問的問題。
「快上馬車。」貝瑞再次囑咐,讓人爬滿涼意的嚴厲語氣。
冷哼一聲,林檎鎢鋂縮手鬆開與父親的最後一絲連繫,彎臂懷抱住兔布偶,轉眼間又變成陰鬱的愛瑞絲了。
「小鋂她……哭了。」咕噥著這句話後,愛瑞絲逕自跑往後兩台馬車。法理恩就在那台馬車上面養病。
「真是抱歉,她現在是我商隊的一員。」貝瑞致歉的對象很顯然不是我。
「請別在意,貝瑞卿賽爾。若非妳的命令,吾還操心要怎麼才好說服她上路。」
「她會有習慣的一天。」倒除煙斗中的餘燼,貝瑞將樣式樸素的木製煙桿放回腰抱,拉緊馬車韁繩,「薇亞莉,妳凖備好了嗎?」
我沒作回應,直往身旁的雷蒙休拜望去,再次重申:
「雷蒙休拜,我一定會抓住那可惡的綁匪!」
「吾,等待捷報。」他說著,又是一個鞠躬。
爾後,貝瑞振臂,在韁繩上製造出巨大的波浪,直擊馬匹結實的臀部--啡嘻嘻嘻!木輪緩緩的轉動起來,直向面前擺在何處都顯得突兀的諾大黑洞前進。
在後方雙生樹闊廣綠蔭的保護下,我們平安離開洞鑄族的群落。
「捉捕綁匪?」貝瑞說,「這種事情交給騎士團處理吧。外面可有一隊騎士團在等著我們,只要菲特賽爾有照指示去帕布魯村求救的話。」
經貝瑞的提醒,我這才想起,原來還有這件事。
現在可好了,綁架事件雖然平安落幕,卻害騎士團的人白跑一趟。等會兒見到他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也只好期待菲特賽爾帶來的騎士團不是第一騎士團,他們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而且還很大男人主義;就好像活在上個年代的雜貨店老婆婆,別人做什麼都看不順眼,滿嘴吐出的儘是酸溜溜的諷刺。
要是他們知道我就是那被人綁架的人質,肯定少不了一番難聽的數落。
就在貫破黑洞,進入伽藍前,我不自禁地打起寒顫。
有股不祥的預感打轉在心胸,干擾我的呼吸--我是不是疏忽掉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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