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黑，灰黑】驯化 - 驯化（下）

（下）

灰崎说的是“还活着”，而不是“很安全”。黑子挣脱了他的手，试图往回跑去。远处的房屋已经燃烧起来，人群的喧闹被赤红色的天空笼罩着，不断回响。

“你干什么！”灰崎慌了手脚，赶紧追上去将人拉住，“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你说花宫君还活着……难道今吉前辈是要他的命吗？”

“或许吧。”灰崎也不清楚事情为什么忽然发展成这样，他只知道今吉已经开始执行军令了。

“那我们怎么能走，我们要去拦住今吉前辈。”黑子有些着急地喊着，一向平淡的声线竟有些嘶哑。

看见黑子一反常态的着急模样，灰崎也来了气。他不顾黑子的反抗，一把将黑子扛在了肩头，“花宫是叛军，今吉只是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刚走了两步，太阳穴上就传来冰凉的触感。灰崎停住脚步，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你居然一直带着液态枪。”他以为黑子是不会携带这样的大杀伤力武器。

“当然，但我只会用它做正确的事。”黑子冷静的声音从肩头传来，“现在，灰崎君，请放我下来。”就算话语里带着敬语，灰崎也意识到了这是不能拒绝的命令。他认命地啧了一声，把黑子放了下来。

“请带我去找花宫君。”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和他只碰了一个面——”

话还未说完，一枚炮弹忽然击中了黑子身后不远处的房屋，一瞬间的冲击力让灰崎觉得眼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慢放镜头，被炸起的碎石块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一把将黑子拉进了怀里，放低身子滚到了一堵矮墙的背后。但动作还是慢了半拍，一块较大的石板砸中了灰崎的后背。

紧接着是从头顶上盖下来的漫天尘土，地面一阵抖动之后，四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灰崎君！”黑子从灰崎的怀里抬起头，慌慌张张地拉下衣袖，想要擦去灰崎嘴边刚刚咯出的一口鲜血。

“喂，听我说。”灰崎握住黑子的手，不让他乱动，“今吉认为这里就是花宫和叛军的老巢，所以要炸毁这里，我们必须马上走。”

“可是这里的人并不是叛军，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灰崎伸出大拇指，蹭了蹭黑子的脸上被小石块擦出的几排细小伤痕，“但现在逃命最重要。不用担心花宫，祸害遗千年，他不会那么容易被今吉杀死的。”

一架飞行器滑过头顶，密集的炮弹再次袭来，相隔一条街的房屋被很快摧毁，脚下的土地也在颤抖。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灰崎拉着黑子的胳膊站起身，穿过漫天飞扬的尘土和碎石，朝着他来时的路跑去。

引擎很快开始启动。灰崎拉起方向舵，驾驶着飞行器升向半空。

从窗外看出去，底下的城镇火光连连，歌斐星的先进飞行器穿梭在遍地的小蘑菇云之中，拖出一道道长长的烟尾。

飞行器的玻璃隔声效果出奇的好，黑子看着满目疮痍的城镇，一点残酷的声音也听不到。

“今吉前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灰崎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就算要消灭花宫和这座小城，但今吉明知道黑子就在这座小城里，为什么还要发动攻击。要找出黑子，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今吉却丝毫不顾黑子的死活。

当初自己把军令主动交给今吉，是不是做错了？

“报告，灰崎祥吾离开了。”

今吉回过头，一位士官赶紧划出投射屏。

“我们也回去，剩下的人继续。”

明明只离开了半天而已，但现在的基地看起来却有些陌生。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太阳快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月亮的影子也变得浅淡。灰白的高墙和带电的铁网，金属支架横亘在半空，将空中还未来得及沉下的圆月劈成两半。基地里很安静，不像那座被轰炸的小城，到了半夜也依旧是人声鼎沸，嘈杂的音乐从未停止。

黑子从灰崎的飞行器里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

“灰崎君，今吉前辈是怎样找到那个地方的呢？”

灰崎跟在黑子的身后，依然没有说话。

“我亲眼看见花宫君把他的身份识别芯片剜了出来，我也没有带终端，所以肯定不是跟着我们找到的。”黑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是你吗？灰崎君。”

“如果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黑子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目光里已经看不到一丝硝烟。“我相信。”

“你……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那座城的一丁点愧疚，灰崎第一次咬着舌头向黑子请示着命令。

“今吉前辈和我的交接还没完全结束，我和他的权力只能说是一人一半。”黑子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没了踪影，地平线上的太阳挣扎着露出了一个脑尖。忽然他想了什么，扭头看向了灰崎，“今吉前辈有可以向地球开战的军令吗？”

灰崎咽了咽口水，躲开了黑子的视线，“上头把执行官军令给了我，但没有说要交给谁……”

“你选择了今吉前辈？”虽然是个疑问句，但黑子的语气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我又不能行使那个军令……”

“灰崎君，你是信不过我？”黑子收回了目光，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也没有带着愤怒或是不满的情绪，但灰崎还是捕捉到了一声叹息，“还是说你信不过你自己呢？”

今吉很快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回到了基地，但NA09舰队却还未归来。

不出所料，黑子和他的交涉失败，今吉以黑子和叛军首领花宫勾结为由，将他软禁在了房间里。

“今吉，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你他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灰崎大声抗议着，拳头在距离今吉的鼻梁只有十公分的时候被用力地握住。

“灰崎，看在这次你立功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从现在起，你负责辅佐的执行官是我。”今吉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只老狐狸，“收起你的拳头，我不是黑子哲也，我对你不会那样客气。”

立功？灰崎的脑子嗡嗡直响。

今吉留下了四个守卫，离开了黑子的房间，“给你们五分钟，不要试图反抗。”

“我，我没有——”灰崎一时竟忘了追上今吉找他算账，而是慌慌张张地看向黑子。

黑子点点了自己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抱歉，你们可以在房间外等一下吗？”黑子询问着四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守卫，就连灰崎和今吉也要仰着头看他们。

房间里的窗户都开启了防卫系统，特质的新式分子玻璃，没有数据密令无法打开和击碎，只能通过换气装置维持室内空气的清新——反正他们也是无处可逃。

四个守卫没有说话，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之后，走到了房间门口。但只有两人站在了屋外，剩下两个人则留在了房门的内侧，阴鸷的浅棕色瞳孔紧紧地盯着黑子和灰崎。黑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灰崎跟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猛地拽住了灰崎的衣领。

灰崎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黑子就踮着脚将嘴唇贴了上来。两人的高度差让黑子有些站不稳，灰崎浑身僵硬，被动地接受着黑子柔软的亲吻，双手举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扶上黑子轻微摇晃的腰。

黑子半闭着眼看向房门口，四个守卫惊呆了几秒钟之后，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开。

他拽着灰崎的衬衣，引领着他背对房门。灰崎宽阔的后背刚好挡住两个人正在做的事。黑子依然保持着双唇相贴的姿势，双手摸索着扒下了灰崎的领口。指尖触碰到锁骨上的伤疤时，他张口咬了一下灰崎的嘴唇。

大概是有些紧张，黑子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劲，灰崎吃痛地一抖，条件反射地向后缩，而黑子还拽着他的衣领，一没注意就被带得失去了重心。灰崎又赶紧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手忙脚乱中却将黑子压在了办公桌上——糟了，灰崎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子，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而这些慌乱，看在几个守卫的眼里，更像是情侣分别时的缠绵。

“好了。”很快恢复冷静的黑子撑起身，一只手扶着灰崎的肩膀让他后退，“灰崎君，你快走吧。”

灰崎愣了愣，看着黑子不带一点感情的眼睛，忽然反应了过来。他拉着黑子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一声招呼不打地走了出去。

灰崎被取出身份识别芯片的时候，是被全身麻醉了的。

医生告诉他，他的芯当初植入的时候有失误，现在长到比较深的位置去了，挨上了颈外静脉，必须做手术才能安全取出来。灰崎已经十七岁了，但仍旧一点也不懂和医学相关的事，外科医生是只有高贵的歌斐星人才能担任的职业。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医生说的事情是否合理，只是一心为即将可以摆脱这块跟了他七年的芯片，转而成为歌斐星人而兴奋。

一觉醒来之后，灰崎摸到了锁骨上柔软又粗糙的纱布，旁边的床头柜上的金属盘里，是一块沾血的金属片。他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揭开那块白色的覆盖物，一条猩红的伤疤安静地躺在锁骨上，像是一条小蛇被绑在了手术线里。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灰崎瞪了一眼门口强壮的守卫，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躲进卫生间里，站在镜子跟前解开了纽扣，安静的伤疤依然蛰伏在老位置，恍惚间甚至以为他从镜子中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灰崎甩了甩头，他拿起匕首，顺着那条细小的伤疤划开。刀尖埋进血肉里，很快便触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块。灰崎试着戳了两下，确认不是自己的锁骨之后，便用力将它剜了出来。

“哐当”一声，一块红色的东西掉进了面前的洗手池里。灰崎扔开匕首，捡起了那块金属块——与他之前所见过的身份识别芯片都不相同，是新式的芯片。

黑子猜的没有错。

十年前，歌斐星人取出了灰崎身体里的芯片，但又移植了一块新的进来。因为他们信不过他，信不过一个从地球长大的男人。

灰崎喘着气，另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心里一丝怒意也没有。他冷静地取下一旁架子上的沐浴液瓶子，将芯片丢了进去，随即又将瓶子扔进了浴缸。

“灰崎还没过来吗？”

今吉走进了指挥室，路过投射屏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一个士官指了指屏幕上的小亮点，“他应该是在房间里洗澡。”

“是吗？”今吉挑了挑眉毛，啧了一声，“算了，没有NA12也可以，我们的人手足够了。等NA09回来之后，宣布花宫叛军已经覆灭，让基地里的残党死心，如果有一人反抗，直接摧毁他们所有的现存飞行器。”

“长官。”

“什么事？”

“NA09-16发回信息，说是抓住了受伤的花宫，要当场处死吗？”

“受伤了？”今吉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过也没什么用了啊。”

“是。”

“等等，那座城呢？调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摧毁，但是……”

“怎么了？”今吉划开终端，正准备写作战报告。

“NA09在原地调查了很久，并未发现任何武装装备，那些被炸死的人，额……平民，看起来也不像军队力量……”

今吉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忽然大笑了起来，“啊，我真是自信过头了。把花宫带回来，别让他死在半路上，马上去。”

黑子滑动着大大小小投射屏，脸上依然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灰崎离开之后，四个守卫便也都等在了门外。从目光注视中解脱出来，让黑子好过了不少。

他的身体确实不如歌斐星上的大多数军官强壮，但他是技术派。

歌斐星有三大安全网系统交织在一起，共同维护着上层的统治。其中的一个系统，就是黑子设计的产品，也是地球现在所应用的安全网。而这些系统的开发者，往往鲜为人知。

由于歌斐政权的阶级制度，在地球上除了今吉，没有人有权限锁定和监视黑子的便携终端。虽然今吉是个狡诈无比的人，但黑子也只能赌一把了。不论如何，他也必须摆脱现在的处境。

黑子打开终端上的第二系统，和终端正常系统是相同的界面，混杂在几个显示电子文库的投射屏里。那里他以前设计的半成品，是用歌斐星早已经淘汰的代码编制的，并没有公开发布过，只当做一个爱好。虽然运行不够流畅，但却不容易被监控，除非有人和他一样熟悉这种过时的编码。

进入地球网的过程十分顺利，毕竟是自己所创造的东西，黑子很清楚其中的危险。

花宫伤得并不算重，主要都是外伤，神志也很清楚。

今吉让几名军医在外面待命，独自走进了治疗室里。花宫被铐在在椅子上，咧着嘴，被硝烟和灰尘弄脏的脸依然挂着嘲讽的笑容。他的整只左手手臂都是鲜红的颜色，炸弹的碎片插在肌肉里，随着呼吸的动作还不断还有鲜血渗出。

“你的军队，在哪里？”

“哈，地球自卫部队不都在基地和城市里吗？”花宫笑出了声。地球是全民皆兵，所有的生产者都是属于部队编制。每一个地球人都是士兵，但这却并不是今吉想要问的军队。

“花宫，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花宫只是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难看的鬼脸，“啊，非常抱歉，我并不知道。”

耸肩的动作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一股鲜血又涌了出来。今吉不作声地看了几秒钟，转身走到了治疗室门口，朝着门外吩咐，“先把伤口给他缝上，别让他流血流死了。”

说话可真难听。花宫皱了皱眉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今吉。

“喂，黑子呢？”

今吉停下脚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过头，“啊，黑子君吗？他很安全。”

“你不知不知道你这个混蛋杀死了多少人！你连你们自己星球的人也不顾！”花宫忽然咆哮起来，手腕上和的金属链哐当直响。他强行把黑子带了出来，他以为自己不会让他出什么意外，而最终去救他的却是灰崎。

这让花宫觉得恐慌，而自己也在那个不得不让灰崎带黑子走的时刻回想起来——他只是个地球人，而黑子是歌斐星人，他们本身就是来自两个世界。

“战争都会有牺牲。”今吉只是笑笑，大步地走了出去。

按下发送的最后一秒，黑子才注意到他的攻击代码中还存有一个漏洞。

糟了，怎么这么大意。黑子赶紧站起身，试着推了推背后的窗户，玻璃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窗户的指令已经被打开，下一步就是阻碍通讯。安全系统被破坏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发现，而那个漏洞会缩短紧急报警装置失灵的时间。

便携终端的指示灯忽然闪烁了两下，黑子看向投射屏，是一条代码被紧急传输了过来。

被监视了！黑子心头一紧，却很快发现了事情的不对——那是一条漏洞的补丁。黑子划过投射屏，眼前的代码不仅能够修复之前的漏洞，甚至可以延长报警装置重置的时间。

有人在帮助自己。

灰崎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终端关闭，脚下发动了引擎。

飞行器朝住宅区域驶去。黑子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身影，已经爬上了窗台。但飞行器的声音无法掩盖，四个守在走廊上的守卫也听见了声音的不对，他们迅速地闯进了屋内。黑子没有犹豫，在他们伸手的一瞬向外跳去。

灰崎赶紧俯冲过去，头顶很快传来“咚”的一声。

“我还没有靠近！”灰崎气急败坏地冲从顶部舱门钻进来的黑子吼道，“晚一秒钟你就没命了！”

“不会的。”黑子露出了从昨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相信灰崎君。”

“相信这种东西，能抵命吗？”灰崎看着黑子微微翘起的嘴角，忽然就红了脸，脑子里回想起黑子柔软的嘴唇贴在他嘴角的触感，还有点在他锁骨上略带冰凉的指尖。

“发给我漏洞补丁的，是你吗？”黑子忽然问道。

“啊，算是吧。”

“所以说，我相信灰崎君有能力来接住我。”

“这个有什么关系？你那个第二系统，本来就是小儿科。”

“是，是。我们快去找花宫君吧。”他已经不能阻止今吉的所作所为，但他必须要找到花宫。

“花宫已经被带回来了。”

“终端网络没有信号了。”

今吉回到指挥中心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什么事？”

“报告，通讯系统出了问题。”

今吉挑了挑眉毛，随手划过一个投射屏。绿色的屏幕闪烁不定，监视的地球飞行器光标也已经消失。“被攻击了？”

话音刚落，安全警报就响了起来，所有的屏幕都黑了下来，只剩一把大大的红叉在中央闪烁。

“去花宫那里，马上。你们几个，去黑子那边。”

但还是晚了一步，今吉推开治疗室大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花宫和灰崎两人趴在飞行器上朝着他吐舌头。

脚边躺着的是被打倒在地的军医，今吉推了推眼镜，从他们中间的地板踩过。

“灰崎的NA12也全体出动了。”

“跟上他们。”

花宫的伤并没有完全处理好，但和灰崎一起对付几个军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在打斗的时候又绷裂了较大的伤口。

“黑子在吗？”

“废话，你以为我会来救你？”

一钻进驾驶舱，花宫就看到了等候着他们的黑子。一天没见，还好，没有受伤。

而黑子眼中的欣喜却很快变成了担忧，花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

“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黑子找出急救箱，准备给他继续包扎伤口。花宫只好脱下了那件浸满鲜血的制服外套。

“里面还不都是血。”灰崎在一旁驾驶着飞行器，揶揄道。

“闭嘴。”花宫黑下了脸，在黑子请求的目光中解开了衬衫的纽扣。身体上是大大小小被石块碎片击中的所造成的淤青和伤痕，看上去狼狈极了。

“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这种话？”

“我们这是去哪里？你让整支NA12都出动了？”另灰崎意外的是，花宫并没有继续和他争执下去。

“把你送去俄摩拉。”

“那里已经被炸毁了。”

“还有地方没有。”灰崎压低了声音，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专心为花宫清理伤口的黑子，那个人认真得简直像是做手工的学生，“今吉马上会追上来，我的舰队会帮我们掩护。”

“你们这是要准备帮助叛军吗？”花宫忽然笑起来。

“不是。”黑子抬起头看着花宫，蓝色的眼镜依然清澈，“地球上的人类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我们是平等的。”

花宫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讥笑，“这话你留着到歌斐星球去说吧。”

“花宫。”灰崎叫住了他的名字，“我来帮助你们，只是因为我也是一个地球人罢了。把你送过去之后，我们马上就离开。”

“离开？去哪儿？”黑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并不知道灰崎的计划。

“回歌斐星，这里不安全。”

“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不，你应该回去。”花宫打断了黑子的话，“灰崎是正确的。地球会开战，今吉想消灭我们的地下军队还没那么容易，地下军队也不会刻意去分辨NA12和NA09，我们的目标是所有歌斐星人。”

“我要留下来……”

“不行。 ”花宫和灰崎异口同声，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马上就要追上NA12了，他们正在前往山脉。”

今吉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驾驶舱里，黑着脸盯着屏幕上的追踪光标。

灰崎开启了隐藏模式，今吉的人暂时追踪不到他们。他安排着NA12飞往另一条路线，缠住NA09的脚步，而自己驾驶着飞行器在一个山谷口脱离了舰队。

他们并没有停在俄摩拉那座小城。黑子看着花宫，后者的脸在经过那片废墟时露出了沉重又阴狠的表情。黑子想要摸摸花宫的攥紧的拳头，但刚一伸出手，花宫就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

“花宫君？”

花宫看了眼黑子，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可怕，“啊，没事。”

又越过几排山脉之后，转向了一片宽阔的谷底，中央有一片巨大的干涸的湖泊，旁边是一条因为气候原因而龟裂的河床。

灰崎将飞行器停在了河床边上。

“这里不是无人区吗？”黑子不解地问。

“不是。河边的山脉里，是多年以前的军工厂，现在是我们军队的藏身之处。”花宫向他解释道。说是军队的藏身之处恐怕并不合适，内部被挖空的山里，藏起来的是曾经逃过体检和芯片植入的地球人，数量并不算太多，还有更多的地球人都是被控制在城市里。这里，只是他们准备武器和飞行器的地方，而藏在俄摩拉里的那些被炸死的平民没有芯片这种东西，变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他们搬运和生产这些武器的劳力之一。

花宫曾用食物和淡水和他们交换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力量。

“你们的人呢？”灰崎为花宫打开了舱门。

“这里的人会发送信号，基地里的人会一起取掉自己的芯片，然后行动。”花宫露出了阴鹜的笑容，“我们可不是什么计划都没有的野军。”

灰崎点点头，没有接话，转身拉住了想要和花宫一起出去的黑子。

“我们该走了。”

“不行。”黑子拒绝得斩钉截铁。他本来就是个执拗的人，花宫老早就知道。

“你留在这里也是添乱，如果不是你，就没那多么事了。”花宫微微侧过头，面无表情地说着，“我也不会那么冲动，俄摩拉也不会这么快被发现，那些人，还有老女人也不会死了。”

“喂。”灰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这么说有点过分了……”

“而且，我连最基本的安全也保障不了。”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黑子走到了花宫面前，四目相对，但花宫却很快移开了眼。

“这只是我们复仇和发泄的战争而已，你不用管了。战争是无法改变地球的现状，谁都知道。”

这颗星球，早就破败不堪了，没人对她报以希望。

黑子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宫的脸，几十秒钟之后，他开口叫住了灰崎的名字。

“灰崎君，你是怎样成为歌斐星人的呢？”

灰崎愣了愣，没有来得及回答，三个人之间只能听见黑子的声音。

“是因为那条宇宙隧道吧。十年前，那里出现了漏洞，隧道很快就会消失，没人可以修复它，或者说，修复它的方式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产生黑洞，没人敢承担那个责任。但是你去了一趟在太空站上的磁场基地，成功地保住了那条诺亚星系和太阳系的唯一通道。”黑子一边说着一边却禁不住地颤抖，因为他脑子里突如其来的计划让他自己都难以承受，“我们去炸掉它。”

“什么？”花宫和灰崎都是一惊。

“我们去炸掉它，这样歌斐星就不能继续控制地球了。”

但与此同时，地球上的人类，或许也不会再有生存的机会了。地球或许不会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发现新的家园。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灰崎发起火来，这个人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不管是不顾劝阻地接近花宫，还是后来决心帮助地球部队，每次都把他弄得够呛。

“我知道。歌斐星那边没人会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两个星系相距的光年实在是太长了，他们来不及挽救和调查，最后只能归结于设备的爆炸。”

“那今吉呢？”

“如果今吉前辈要发动战争，那他就没有时间回去了。宇宙隧道会在十五天内消失，而地球到隧道至少要一个星期，他只能选择离开。但诺亚星系那边，歌斐星到隧道却要花一个月，他们没有时间，就算歌斐星想要增加援军过来修复隧道，也没有机会了。”

黑子强迫自己冷静地说完，这个计划太大，也没有后路，但今吉也绝对想不到他们会这样做，过程会是安全又顺利的。

“那地球呢，这里的人，该怎么办？”地球的资源匮乏到了极限，四处只有荒凉的无人区和废弃的城市，如果没有歌斐星从另一种方面上带来的科技的刺激，这里的一切终将停滞不前。

“我不知道。”黑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三个人沉默了很久。

花宫看着黑子蓝色的眼睛，那纯净的颜色和养育他的星球一模一样。

“我同意这个计划。”他缓缓开口，声音却有些无力，“但有一个条件，你和NA12一起走。”

“好，我答应。”黑子点了点头，同时伸出了手，拉下了花宫沾满了血迹的衣领。

花宫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住了，但情况很快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交缠——他应该推开黑子，却下不了手。花宫抱住黑子的腰，闭上眼回应着黑子柔软的告别，手里的力道却大得快要将黑子揉进身体里。

站在他们身后的灰崎，冷着脸移开了眼。

黑子趴在窗前，看着陆地越来越遥远。花宫的身影早已看不见，只有起伏的山峦还有着清晰的形状。

隧道的消失需要半个月，不管是NA12还是今吉的舰队，都有足够的时间赶上。花宫君，还有那些地球人，也不会再被歌斐星人用那样残酷的方式对待。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黑子劝说着自己。

他们很快就脱离了大气层，眼前的陆地慢慢被海洋所包围，世界变成了圆弧的形状，蓝色的星球即将显现在黑子的眼前。

谁也想象不到，在这美丽又迷人的蓝色里，是那样残酷的世界。但谁也未曾察觉，不论陆地是多么的荒凉和破败，这颗星球的颜色依然是那样纯净。

“灰崎君！”黑子忽然大叫起来，把灰崎吓了一大跳。

“干嘛？”

“灰崎君。”黑子回过头，眼里是不知什么时候噙满的泪水。“灰崎君，我要回去。”

“我们正在回去啊。”原本想要发脾气的灰崎被那股潮湿的气息吓住，结结巴巴地安慰起来，“你，你别哭，很快。”

“不，我是说，我想回地球。”黑子并不是想哭，只是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让他禁不住流泪而已。但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他想要回去，立刻。

“你说什么！”灰崎终究没有忍住，他按下了自动驾驶的按钮，起身走到了黑子的跟前，提起了他的领口。驾驶座椅因为他离开时的怒意嘎吱响了几声。

“你回去做什么！拯救地球？就凭你吗？”

“不。”

黑子的眼泪因为晃动而低落到了灰崎的手上，灰崎只觉得自己手背的皮肤被那一颗颗水珠灼烧起来。

“地球存在了46亿年，而人类的出现的时间和她的生命相比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无数的灾难无数的毁灭，地球依然在那里，她从来都不需要拯救。”黑子的声音因为眼泪而带鼻音，但灰崎还是察觉到，他并不是在哭，“我只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人类该做的事而已。”

不是拯救地球，而是拯救自己。

灰崎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喘着粗气，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暴的情绪。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出身，想起自己在俄摩拉那座肮脏的城市里的童年，他想起花宫带着他混进城市里，带着他加入地球部队的籍贯，最后画面定格在准备取出那块芯片时，医生为他注射麻药的时候。

“你就那样想回到花宫身边吗？”灰崎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不剩了。

“是。”

“外面有人来了。”

军工厂里的人忽然来报告，花宫愣了愣，拔腿跑了出去。

眼前因为日光而亮起来的那一瞬间，花宫也看到黑子的身影。他正朝自己走来，脚步坚定又平稳。

黑子很快走到了花宫面前，站得笔直。

“花宫君。”黑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并没有继续说话。花宫注意到了他红红的眼眶。

“我给了你机会。”花宫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一贯的嘲讽，“这是你自找的。”

花宫向后退了半步，单膝跪在了黑子跟前，拉起他的手，低头吻在黑子纤细的无名指上——最高的吻手礼，最忠诚的心意。

灰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黑子身后，或许他一直在，只是花宫没有看见而已。

“我走了。”他要去毁灭那条隧道，这是这么久以来，黑子对他下达的唯一任务。

“抱歉，灰崎君。”黑子点点头，目送着灰崎离开。

刚走出了几米，灰崎忽然又转身大步走了回来。黑子还来不及发出疑问，就被灰崎低头咬住了嘴唇。用力的亲吻和狂野的鼻息让黑子喘不过气，但灰崎很快便松开了跌跌撞撞的他，随即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开。

灰白的天空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

所有基地都拉响了警报，拿到今吉通报的今吉咬着牙恨恨地追踪着灰崎的位置，想要在离去之前将整支NA12铲灭——那个人本来就是地球人。

天色褪尽之时，城市的上空出现了点点星火。人们都以为是多年未见的星星在闪烁，无数小孩拥挤着上街，指着夜空欢呼。

黑子却是惊慌失措，他知道，那肯定是舰队在交战。花宫指挥着地球军前往，但很快，天空又是一场爆炸，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看，这是流星。”有人指着天空划过的火光叫了起来。

地球的飞行器在太阳系里盘旋了两个星期，黑子和花宫也在其中，但他们除了太空垃圾和飞行器的残骸，什么也没找到。

花宫安抚地拥抱着黑子，温热的手心摩挲着他的脊背，“他们一定都回去了。”

黑子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城市依然破败却有条不紊，黑子强迫着自己振作起来。人类的未来还需要他们自己拯救——只要还有地球还存在，那人类就要想办法不让自己灭亡。

脱离了歌斐星的统治，剩下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们必须靠自己去解决。

“有不明飞行器在靠近，9个。”

终端忽然发来了警报，黑子从大大小小的投射屏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警告讯息里的九个光点。

“黑子。”花宫在门外喊他的名字，黑子回过神来，站起身跑出了房间。

飞行器的降落区依然是黄沙漫天，引擎鼓起的大风吹乱了黑子的头发。他不顾空气里细小又粗糙的颗粒物，拼尽全力睁开了眼。

一片风沙之中，他看见了模糊的人影，和两点闪烁的亮光。是某种细小的金属反射出的光芒，黑子挣脱花宫的手，跑上前去。

那是灰崎的耳钉，黑子相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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