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像逃命般離開了那裡。
女人止不住的呢喃像是長滿刺的藤蔓,纏上了他們的雙腳,留下斑駁血跡。
每個人的腳都陷入泥沼之中,只能吃力地走著。
如果不趕緊遠離那裡的話,將會吸入致命的毒氣,然後就此死去。
小春低下頭。
「……阿姨還是不肯原諒我們……」
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們了吧?
冬響想著。
那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
人啊……只要有了目標,然後將自己的情緒投向其中,就可以安穩的活下去。
他抬起頭,看著四周的景象。
日暮西沉。
街道旁的路燈也亮了起來,沿著這條馬路,形成黃色的線,陪伴著孤單的黑夜。
那條美麗的光線,就這樣無止盡的延展下去。
不過,道路總有盡頭,
……那麼,我們呢?
「不要想太多。」冬響對著南軍說著。
月亮不知何時,已高掛空中。
灰白色的銀輪因為雲層的遮擋,有些不太顯眼,但是,卻是怎樣都讓人無法忽略。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天空。
距離幾萬光年的神聖星辰,現在只要伸出手,彷彿就可褻瀆。
「阿姨一定只是因為情緒不穩,才、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雖然小春試圖安慰,但就連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些話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如此膚淺的話語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更加顯現了他們的狼狽。
「這也是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是嗎?」南軍牽動著嘴角,那張臉彷彿與笑笑的母親重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代替……」
「沒有人可以成為別人。」小春看著兩人,慎重無比的說著,「如果以為可以的話,那就是一種傲慢了。」
少女的眼中清澈地反射出月亮那微弱的光芒,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你們是你們,笑笑是笑笑……就算是跟笑笑長的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也代替不了笑笑的。」
不是因為她是苪笑嘻才跟她做朋友,而是因為苪笑嘻是她啊!
小春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徵求兩人同意。
「我說的對吧?」
不等兩人回應,她繼續說著。
「南軍你曾說過,我們是在尋找某個了斷的契機。」
雖然無法接受,但是,笑笑的時間已經停止了。
就在那輪滿月的守護下,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過,並不會結束的。」
柔和的嗓音充滿著強大的意志,小春對著兩人微笑。
「只要我們還活著,笑笑也還是活在這裡呀!」
然後將雙手放在胸口。
「永遠活著。」
她閉上眼睛,虔誠無比。
四周的景物頓時黯然失色,彷彿有一道強光打在她身上,形成耀眼的光圈。
臉上、手上、身上、頭髮上……看起來都是那樣地柔和又神聖。
有一瞬間,他們幾乎要把她錯認成那位已經逝去女孩。
笑笑。
他們最喜歡的笑笑。
冬響在心中唸著那個名字。
比誰都要善良、溫柔的女孩。
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會帶給自己無比的勇氣。
他深吸一口氣。
「小春。」
難得聽到冬響用這種語調說話呢──小春特意使用輕快的語氣下了評語,然後張開了眼。
「……你們有事情想要問我,對吧?」
堅定的口氣中帶著些許寂寞,那是發現朋友有事情瞞著自己時,被迫感受到的孤獨感。
冬響點頭,「那天晚上,笑笑去找妳的時候,手上、有藍色的袋子嗎?」
「咦?她的手上……」思索著那晚的經過,小春在幾秒後搖了搖頭,「不,她手上並沒有提袋子。」
「是嗎……」
冬響垂下頭沒幾秒,隨即又猛然抬頭。
──露出哀傷的眼神。
「妳在說謊,小春。」
難得出現這樣肯定的語氣,引來南軍驚訝的側目。
「……咦?」
看著小春訝異的神情,冬響接著說下去,「……我們看過別人提供的監視器畫面,在笑笑去找妳的時候,她的手上應該有拿著一個藍色袋子……小春,妳為什麼要騙我們呢?」
「……可、可是……我真的沒有騙你們啊!」
小春露出受傷的表情,「我是真的沒看到她手上有提袋子……這麼重要的這種事情,請問我為何要隱瞞你們呢?」
「不知道,但是,影像中的確看到笑笑提著袋子,進入了妳的練習室。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妳會沒看到?」
與苪笑生對話時不同,現在的冬響說話更加流暢,似乎早已在內心演練了好幾次。
被質疑的小春渾身發抖,兩手緊握,「也有可能是笑笑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放在別處吧?那個時候我、我真的沒看到她的手上有拿著袋子。」
「但是……」
南軍還想說話,卻被小春打斷。
「況且,兩位所見的錄影帶來源究竟是從何處取得?影像裡面出現的人影又真是笑笑嗎?亦或只是長得像笑笑的人?」
「那是……」
想起形跡可疑的會長,南軍頓時無法反駁。
「……眼中所見之物,也絕非必定真實。而兩位竟因一卷來路不明的影片懷疑我嗎?」
甩著馬尾,每說一句話,她就踏著步伐,一步步地逼近他們。
被朋友懷疑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她將感受到的痛苦煉製為灼人的岩漿,從眼中噴出。
越說越憤慨,小春雙手抱胸、氣勢兇猛地反擊。
「……簡直是奇恥大辱!因為子虛烏有的事情而污衊我對朋友的忠誠……這真是太過分了!」
沒有預料到反應會這樣激烈,南軍不禁後退了幾步。
「就算退一百步,我真的騙了你們……請問這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只是想幫助你們找到信中的那個人啊!怎麼可能會對兩位說謊呢?──這樣的懷疑真是太過分了!」
「呃……我……那個……對不……」
看著眼眶泛紅的小春,南軍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字眼安慰。
這都是他的錯。
如果他信任自己的朋友,就不會在此刻又犯下相同的錯誤。
內疚與自責在心中逐漸擴散,形成颶風的中心點。
繼冬響之後,他還懷疑了另外一位重要的朋友。
是啊!縱然影片中的人真是笑笑,也有可能是她在進門的時候把袋子藏起來了。
小春沒有必要要對他們說謊。
沒有必要。
他用力搖頭,將會長嘲笑的臉與話語從腦中趕出。
到目前為止,他們也不能確定袋子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
因為這樣就質疑小春,對她來說真是太不公平了。
「小春……真的……非常對不起。」
彎下腰,南軍深深地一鞠躬。
「對不起!明明什麼都還沒確定……我們不應該這樣懷疑妳的……」
「……我也有點氣過頭了。」
看到南軍如此慎重地道歉,憤怒的小春像是大夢初醒般,接著低頭反省。
「實在沒想不到兩位會懷疑我,所以才忍不住……總之,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大家似乎都需要點時間冷靜一下,而且我也得回學校練習了……」
向兩人點頭致意後,小春轉過身,搖搖晃晃地踩著地板。
「小春。」
她的身後傳來了冬響的叫喚。
伊呂春停下腳步。
「……什麼事?」
「在妳離開之前,請告訴我一件事情。」
聽著冬響的聲音,南軍覺得他在發抖。
「冬響你……」
究竟怎麼了?你在害怕什麼……南軍的話被接下來的動作所打斷。
啪搭。
冬響用力往前踏了一步。
面前的深淵深不見底,誰也不確定其中是否存有盡頭。但是,他依然選擇了前進。
義無反顧地尋找答案。
即使因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伊呂春,請妳告訴我……」
冬響反常地喊了全名。
「妳真的有把圍巾拿去警局,請妳父親的手下化驗嗎?」
「……」
小春沉默了下來,這對尊敬父親的她來說,是最大的汙辱──於是,她轉過身,凝視著他們。
原本嚴肅的臉變得更加冷峻。
然後──
緩緩地、慢慢地……在臉上溢出一抹微笑。
宛如荒野中唯一的紅花。
既美麗,又堅強。
既妖豔,又虛幻。
並且擁有著……最劇烈的毒刺。
讓人心神蕩漾的笑容這樣說著──
「啊啊……我就是在等這句話。」
好久啊。
已經等了太久了。
在耐心即將用罄的當頭,我終於聽到了那夢寐以求的話語。
你們終於發現了呢!
而在最終之時,當你們知道答案後,你們會落淚嗎?
會討厭我嗎?憎恨我嗎?
會恨不得──
殺了我嗎?
放任自己的想像在腦海中奔馳,浮現出兩人無數個不同的表情。
啊啊──不管怎樣都可以、怎樣都無所謂呀!
只要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麼,不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