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陳穆海兩眼發亮地告訴我陳穆天愛上一位丫鬟，我盡可能地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模樣。他說那個丫鬟名叫柳渡月，年方十六，平日負責清洗衣物。陳穆天從半年前就對她一見鍾情，但平時做事爽朗果斷的他在愛情面前卻變得畏畏縮縮，因此他們至今從未講過話，甚至連她的姓氏陳穆天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即便他在現實中如此畏縮，但這並未阻止他從精神層面對她展開熱烈追求，在他的美夢裡，他們已經結婚生子，並回到老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如果能一直活在幻想中其實也挺幸福的，但當夢想的泡泡被越吹越大，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令他煩躁不安。無法滿足於此的他開始試圖在現實當中接近柳渡月，然而她的美貌與他的自卑總是讓他舉足不前，這才讓陳穆海發現他的秘密。
陳穆海問我是否願意聯手幫他哥哥一把，我拒絕了他，但他擅自宣布組成「金龍白虎團」，並將進行「梁祝雙飛行動」（這些命名皆非我的主意）。
早在陳穆海提到柳渡月前我就知道這名女子了，畢竟她曾活躍於我的意淫中。她出眾的氣質與外貌很難不讓人多看兩眼，尤其當她身處在一群大字不識的村姑之中時又更顯非凡（雖然她也不識字）。陳穆海探查後得知柳渡月本爲南方人，父母在她十二歲那年相繼染疫過世，因家中貧困，她的大伯原打算將她賣到窯子，但她早先一步賣身給村裡另一名男子，而報酬就是幫她逃離大伯。離開村落後她一路輾轉來到北方，並在茶館裡當了兩年仕女，原以為自己的生活終於步入穩定，卻意外發現老闆在合同裡動手腳，這份吃人合同讓她落入債務陷阱，她只好再次將自己當成商品，進到宅裡當丫鬟。
陳穆海說這種被迫獨立的女人通常會更加渴望溫暖的家庭以及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因此他認為只要陳穆天展現自己專情和才氣，柳渡月即可手到擒來。他的計畫非常簡單粗暴，就是以陳穆天的名義寫一封文情並茂的詩詞，並故意在她面前遺落，但他把情詩送出後才想起柳渡月不識字，而且自己忘記署名了，於是他很快地又擬定第二項計畫。他希望我不經意地在柳渡月面前提起陳穆天，並將描述成溫文儒雅的風流男子，勾起她對陳穆天的興趣，你看我、我看你，哪天他們相互對到眼時自然而然就能激起火花。陳穆海對愛情的想法從小就是這樣樂觀且直接，以前我認為他是沒有嘗過愛情的滋味才能抱有這種態度，殊不知他到死前都是這麼樣子，傻得可憐，但偶爾讓人心生羨慕。
我私下去找柳渡月，將陳穆天的衣服塞給她，並吩咐她洗完後務必親手交還給陳穆天，她什麼都沒多問，應該是猜到我的用意了。幾天後我看見陳穆天穿著那件上衣，臉上的笑容比平時都還燦爛，我還沒開口問他遇到什麼好事，他就先向我道謝，還說未來只要我開口，他做牛做馬也甘願。看他的態度，我還以為他們在一起了，結果只是他接收衣服時摸到柳渡月的手，這就足以讓他一連好幾天都樂得合不攏嘴。
這件事過後，陳穆天看到戀情開花結果的希望，他下定決心追求柳渡月，然而他的追求過於熱烈，甚至可說是瘋狂（雖然我沒資格說這種話）。他天天都會寫露骨的情詩贈予柳渡月，並在她房間門口朗誦給她聽。他那陣子上課時總是心神不寧，一下課就直奔浣衣處，站在柳渡月不遠的身後盯著她工作，一發現她要搬東西，就立馬箭步上前逕自將東西扛起。如果他在浣衣處找不到人，他就直接在她房門前堵人，並質問她的行蹤。這種做法很難讓人不抗拒，柳渡月開始躲避他，不過這非但沒讓他收斂，反倒更緊迫盯人。
自從他開始追求柳渡月後，他就很少和我們一起玩了，這導致我必須獨自應付滔滔不決的陳穆海。某天陳穆天久違地下課後還跟我們待在一起，陳穆海問他與柳渡月進展得如何？他嘆口氣道：「沒戲了。」
陳穆海緊接著追問，陳穆天咬牙道：「她有對象了，有也不早講……媽的，浪費老子時間，賤女人。」
「對象是誰？」陳穆海問。
陳穆天轉頭看向我說：「是你哥。那對狗男女。」
我背脊一陣發涼，我冷冷道：「不可能。」
「我親眼看到了，我在她房裡看到你哥的手帕，旁邊還擺著一封情詩，我就想她這種女人怎麼可能對我感興趣，果真看上公子哥了，唉！有錢真好！」
陳穆海打圓場道：「幸好你盡早看清她的人品，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個肯定會更好。」
陳穆天板著臉道：「是呀，那種關係混亂的女人我也不想要，也不知道她到底獻身給多少個男人，下面肯定鬆得進去也沒感覺。媽的……把我當傻子耍。」
我安靜得像條死魚，心臟像被人用力掐住一般難受，如果陳穆天所言為真的話，那衝動下跟他告白的我不就是個丑角？雖然我早就失戀了，不過得知此事後讓我更加確信自己與哥哥之間已經無望。介入他人的戀情還不自知，還在那邊幻想能獲得回應，我站在舞台上唱著獨腳戲，而哥哥就坐在台底看笑話。
「蠢蛋。」我聽見哥哥鬼魅的低語以及刺耳的笑聲，我在諷刺的掌聲中黯然退場，眼角不自覺泛淚，為自己過去的行為羞愧難當，真想就此消失……我只要想起哥哥，胃裡就會一陣翻騰，如果身體變得比內心還虛弱的話，那內心的疼痛應該就會少一點吧？於是我對著銅盆乾嘔，嘗試幾次後我發現吐完後確實心裡會更踏實些，好像欲望和煩悶都一塊吐了出去。就這樣，「梁祝雙飛行動」宣告失敗，我和陳穆天的戀情暫時畫下句點，我們在失落與療傷之中迎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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