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夜色深沉,雨落如注,濕透了受的衣襟,也掩去了他急促的喘息聲。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腳下的泥土越來越濕滑,身後的追兵卻像鬼魅一般緊咬不放。他咬牙從亂石間躍過,掌心被劃破卻無從顧及,鮮血與雨水混在一起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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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曾是一國之儲君,如今卻成了喪家之犬,即便他不恨那個奪走那一方領土的帝國,也不願被當成一枚棋子,困於深宮、受人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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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轉身欲鑽入一片竹林時,忽覺後頸一陣劇痛,他被人用棍棒狠狠敲了一下。視線翻轉前,他最後看見的是一雙乾淨的皂靴自林間走來,悠閒的好似只是出來散個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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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受所屬的小國被鄰近大國併吞,儘管兩國早有結盟之意,表面上親善無虞,但國號忽而被除,說到底仍叫人顏面無光。朝堂之上,只得象徵性的打一場敷衍的仗,既為天下交代,也為小國保留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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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原本的國君雖然不再為君,卻得封為藩王,從表面看來,是個近乎皆大歡喜的局面,誰知好景不長,未過一年,王府中突起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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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挾著煙氣撲面而來時,正值夜半,耳畔先是聽見下人驚慌的呼喊,然後是遠處爆竹般的木梁崩裂聲,大火在黑夜裡如巨獸張口,吞沒了熟悉的庭院與迴廊。受記得自己跌跌撞撞衝出房門,赤腳奔在石板路上,嗓音嘶啞,看到王爺王妃緊緊相擁,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替他梳髮的嬤嬤,那個每日為他磨墨的老人,那些陪他長大的聲音,全被火光吞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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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有人說,是燈油不慎傾倒;也有人低聲傳言,是內宮有人心懷不軌,可不論哪一種說法,都無法換回那些在火中熄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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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怨過那個奪走他的家國的大國,那場戰爭本是禮節多於刀兵,但他終於明白,帝王家的恩寵與存亡,從來都由不得他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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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以後,他常夢見煙霧翻湧的大殿、夢見鐵鎖深鎖的重門。醒時無言,只是靜靜的收拾行囊,踏入寂靜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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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從窗隙灌入,卷起床帳一角,受驚醒時,腦中仍殘留著昏迷前的那一聲悶響。他掙扎著坐起身,卻聽見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低頭一看,腳踝處拴著一枚銀鎖,一條極細的鍊子從床柱延伸而出,映著晨光閃著冷光,鏈索極長,行動無礙,但一動便會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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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眉頭一皺,心知不妙,剛想下床門卻被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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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穿著一雙皂靴,未著朝服,只穿月白常衫,手上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那雙眼睛沒有一絲波瀾,卻在對上受的目光的那一剎那,微不可察的浮現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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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我為何會在這裡?這個鐵鍊又是什麼意思?」受驚詫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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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捧著那碗粥,走到床沿坐了下來,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溫和道:「你應該餓了吧?先把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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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我父親已經歸順,我也曾與殿下是一樣的王儲,殿下如此戲弄於我究竟何意?」受往後退了退,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攻,語調已然染上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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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輕嘆一口氣,將碗放到桌上,一把抓住受的雙手,真摯的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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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受瞪大了眼,立即抽出了手,幾乎已經退到牆角,「你別過來,有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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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認真的。」攻一邊說,一邊就要伸手抱住受,「從前就喜歡,喜歡了很久,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說……哎你別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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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忍無可忍之下,猛的抬腿踹了下去,只聽攻因吃痛到抽了一口氣,總算是下了床,他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白了許多,額上沁出細密的汗,一手捂著襠部,顫顫微微的伸出另一隻手指著受,咬著牙顫聲道:「你、你謀殺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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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看著他痛苦的模樣也有點無措,趕忙抓著被子擋在前面,「是你自己非要撲過來的,我那是為了自保,誰能想到就剛好踢到你那兒……」他理直氣壯的說,就是越說聲音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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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好不容易緩了下來,攻慢慢直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嚇得受哆嗦一下,鐵鍊噹啷作響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他有點苦惱,本來也許能想想辦法讓那位太子殿下替他開了鎖,但剛剛踹了那一下,沒殺了他都算幸運,哪還能指望他發發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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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坐在床角嘆了口氣,豈料那剛關上不久的門又再一次被猛然打開,一個侍衛探頭進來,不帶感情的說:「殿下吩咐了,讓公子在此間好生休息,他之後會再過來。」說完不給受任何開口的機會便又關門離去,受別無他法,如今之際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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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受提心吊膽的擔心再見那位太子殿下該做何反應時,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來的人不是替他查看傷口的大夫就是端茶送水的下人,一連三日皆是如此,受差點以為攻放過他了,他嘗試了諸多辦法除去踝上鎖鏈,卻始終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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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四日清晨,窗外鳥鳴啁啾,日光透過窗欞斜落在床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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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坐在床沿,衣襟半垂,腳踝的銀鍊依舊冰冷,連日不見那位太子殿下,他本該鬆口氣,今日卻莫名有些心神不寧,果不其然,辰時未到,房門被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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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皂靴踏入屋內,伴隨一聲低低的關門聲。攻今日一改往日的閒散模樣,身穿一襲墨色便服,衣上繡著極細的金線,端的是一派君子風儀,只是眼神,比往日更深沉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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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可能,是要責罰他?還是要羞辱他?這幾日自己試圖開鎖的行為他一定都知道吧?他繃緊身子,語氣強作冷靜:「若殿下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那便動手吧。只是我雖是階下之囚,尚有幾分骨氣,若太子動刑,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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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攻忽然彎腰半跪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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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頓時警鈴大作,雙手死死捏著床沿,聲音拔高半度:「你、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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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鎖。」攻語氣平靜,從袖中取出一把銀匙,插入鎖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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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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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嫌它礙事嗎?」攻饒有興致的仰頭將受驚慌的神情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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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來責罰我的?」受有些啞然,眼神裡慌亂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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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真要罰你,還用得著等這三日?你那日也真夠狠的。」攻低笑一聲,鎖匙一轉,銀鏈「喀」的一聲脫落,墜地發出一聲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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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低頭看著腳踝上那道淡紅的勒痕,心中百味雜陳。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只覺得剛才自己那一臉戒備與豪氣,如今顯得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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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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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不想你恨我。」攻站起身,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卻讓人聽不出情緒波動,「你若願意留下,我便不再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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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若不願意呢?」受下意識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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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神色黯然,半垂的眼簾擋住了所有的情緒,他並不答話只讓他好好休息便出了門。受目送著攻的背影,莫名從中讀出了幾分落寞,意識到這個想法的他嚇了一跳,忍不住甩了甩頭,像是要把這個荒誕的想法趕出腦海,他堂堂太子殿下怎麼可能因為自己而感到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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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受確實安分了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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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有人送膳,有人送書卷,還有太子偶爾留下的小玩意兒:一顆香丸、一副棋譜、一枚他舊國所鑄的舊幣等等。他未置一詞,卻將那些東西一一收起。只是等夜深人靜,燈盞低垂時,他會偷偷踱到窗邊,望著月色下那道低矮的宮牆,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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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一日夜晚,他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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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先將熱水潑在身上製造發燒假象,又讓自己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楚。送飯的侍女一見他氣色異常,果然急急回報。未過多時,大夫急匆匆趕到,他趁其背對時出手擊暈,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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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狂奔,幾乎要衝出偏殿,此時,耳邊響起熟悉的一聲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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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手執折扇,斜倚在門邊,像是早知他會從這裡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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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三次了。」攻語氣懶洋洋的,「你是不是該換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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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咬牙,腳下沒停,立刻轉身就跑,卻不料剛一回頭,兩旁埋伏的侍衛已然衝出,雖不敢傷他分毫,卻也三兩下便將他請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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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時,攻已端坐桌前,正自斟自飲,見他回來,眼睛都沒抬一下,只輕輕說:「再跑就用粗鍊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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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怒極反笑:「你這人果真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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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我只是怕你磕了碰了,回頭又怪我沒照顧好你這張臉。」攻終於抬眸,語氣含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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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氣得拂袖背過身去,卻聽攻又補上一句:「對了,我把藥裡加了點寧神香,睡一覺醒來,也許就不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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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瞠目:「你給我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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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毒,保證不毒,我親自試過了。」攻悠悠補充:「睡得很好,夢見你肯留下來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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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當即撲上去就要掐他脖子,卻被攻輕鬆攬進懷裡,一聲笑在耳邊散開,溫熱、調皮,又討厭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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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綿綿,卻掩不住他喘息紛亂的聲音,早已數不清第幾次試著逃出宮門,這一次受走得遠了些,繞過了侍衛設伏的長街、翻過了後宮的小牆,只為離那個人遠一些,他實在無法再與那雙眼睛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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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看著他的時候太溫柔了。溫柔得就像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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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認為攻討厭他,才將他關起來;是因為勝者的高傲才宣稱「喜歡」;是為了羞辱他,才用那種語氣說想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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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的喜歡,為何他一逃就放人追?為何他從不問自己為何而逃?為何……他從來不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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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跌坐在一棵老樹下,雨聲劈哩啪啦落下來,身上早已濕透。他抱著雙膝,手指冰涼,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喃喃道:「他若是真討厭我,為何不直接殺了我……」他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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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樹影晃動,有人撐傘而來,映入眼簾的還是那雙皂靴,攻站在他身前,手裡那柄傘微微傾斜,遮住了他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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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要逃幾次?」攻聲音不大,卻像雷一樣打進受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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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咬著牙,一句話卡在喉頭,終於崩潰般喊出:「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你了,我知道你厭我、恥我,才將我困在那裡,不就是想羞辱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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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一愣,臉色終於變了:「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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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就是討厭我嗎?你一邊說喜歡,一邊鎖著我、困住我、讓我被那些下人當成一個笑話,我若不是礙著你了,你怎麼會……」他聲音哽住,眼底充滿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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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攻走近一步,將傘遞給他,然後蹲下身,慢慢將他擁入懷中,他低聲說:「我說喜歡,是從你還是儲君的時候就喜歡。那時候我趁著兩個國的往來之便,時常去尋你,你總愛穿玄色長袍,與我對弈時嘴角不屑卻總是讓著我,我一早便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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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怔怔的靠在攻的懷裡,一時間分不清是心跳太快,還是雨聲太亂。衣襟冰冷,胸口卻像點了火似的,一點一點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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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從來不說?」他的聲音低到快被雨聲吞沒,只剩唇角微動,像是怕一問,就會把什麼藏了許久的東西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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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緊了緊手臂的力道,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以為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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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鼻頭一酸,忽然自嘲的笑了起來,「我當然不知道……」沉默了許久,他又問道:「那你為何要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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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一愣,神色像是被雨打散了片刻,隨即垂下眼,語氣比剛才更輕了些:「我怕你恨我,恨我奪走你的家國、你的身份,若你真的恨我,那我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只能先留住人。」這句話像是壓抑了太久,終於吐出口的自白,一說出來,連攻自己也垂下了肩,終於放下了一場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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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兩人在樹下相依偎著,僅靠著一把傘擋雨,誰都沒有提要到屋內去,彷彿要把一切不愉快的過往順著雨水沖刷乾淨。之後二人各自生了一場大病,卻已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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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數月,太子忽向皇帝請旨辭位,願遷居西南舊藩,從此不問政事。朝中譁然,皇帝震怒,卻也知他心意已決,終以藩王之名將兩人一併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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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西南山中常有人見到兩名男子攜手採花種茶、曬書煮粥,風過竹林,聽說他們曾是一國太子與亡國儲君,如今只在柴米之間,終得一世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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