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一開口就像停不了的火車,他自豪地說:「我比任何人努力,天賦再加勤奮,我很快就得到眾人的讚美,但有一種空洞一直無法填滿,只有每夜畫下讓我魂牽夢縈的珍妮絲,才能得到滿足,她的幻影一直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有時她出現在車站的月台候車,有時她又出現在手扶梯的人潮裡,有時她就在我的窗邊,以埋怨的眼神看著我,精神醫生說我有認知障礙,需要治療,但我真心覺得,我需要的是愛,不是藥物,是救贖,不是精神分析。」
我點了點頭,儘管我並不完全認同他的觀點,但波利老師現在需要的是別人的支持。說真的我開始有點同情他背負這麼沉重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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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說他又遇見了一個陌生女子,她的眼眸像珍珠一樣燦爛明亮,瀏海如雲彩般柔美,從她的臉龐,他看見了珍妮絲的影子。
當波利緩緩地說著她的名字愛麗莎,像是在空氣裡捕捉一個脆弱的蝴蝶。第一眼,波利並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她將自己巧妙地隱身在圖書館的體系之中,扮演安靜的管理員,安靜地與書堆疊,成為它們的一分子。但當波利發現到她時,她捕獲他所有的注意力。那天夜晚她在橋下艱難地行走,走到一顆樹下,她墊起腳尖,試圖要接住搖搖欲墜的幼鳥,那一夜濛濛細雨飄過傘下,落在她吹彈可破的臉蛋,波利知道他勢必再次墜落,那麼她會不會接住呢?就像被她呵護在懷裡可憐的幼鳥。
他凝視愛麗莎離開的背影,才意識到,那才是他真正想要捕捉的部分。其實她的臉孔只是珍妮絲的仿品,而她的背影才真正撫平過去的創傷。
於是他悄悄地尾隨愛麗莎,跟著她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觀察著月光灑落在愛麗莎背脊上的變化,線條隨著步伐的韻律起伏,在他的眼中,愛麗莎彷彿披著由雨滴紡織的薄紗,如仙子在他的現實與幻覺之際穿梭。
波利回到家中憑著印象,用直覺捕捉愛麗莎被月光瞬間籠罩的秀髮,伴隨雨水打在紅磚路面散發的氤氳,讓她的身形如夢似幻,好像當陽光出現,她將會跟著濕氣幻化消逝。原本波利握著畫筆想要掌握住她,透過分析、凝固、筆觸來佔據她,但沒想到反而卻描繪出只能遠觀不能褻瀆的距離,有如在水面中央純潔的睡蓮。而波利被畫面驅逐到凝視之外的暗處,他這才意識到:他創造的,不是愛麗莎,而是一種無法靠近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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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打斷他的思緒。我質疑:「所以你像跟蹤狂一樣尾隨愛麗絲回家嗎?然後把她的背影畫下來,取名叫什麼來著,雨後的思春?」
我記得這幅畫,但沒想到這幅畫是這麼來的……我知道這麼說對老師不太禮貌,但已經顧不上這點,我知道我與藝術的差距,但不知道藝術家的道德感是如此不同,這種差異讓我很反胃。
波利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你就是這麼循規蹈矩,所以才達不到藝術的殿堂,藝術是屬於寂寞的天才,凡人是無法體會的。」
波利繼續說:「為了捕捉她……我喬裝成不同的路人,在不同時段尾隨她。黃昏的市場、清晨的公園、正午陽光下的咖啡廳……我只畫她的背影。從不畫她的臉。」說到這,他注視著前方,彷彿要穿透吧檯。「但那一抹背影越來越灼熱,如烈焰在畫裡燃燒……那是我不能直視的臉孔嗎?……是我一生無法遺忘的珍妮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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